第33章 火石
劍氣中所帶的寒毒十分險惡。自寒毒開始發作那日起, 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寒毒都會複發,且症狀越來越深。
白芨抱着喻永朝的手臂, 直到第二日天亮, 她體內的寒意才逐漸褪去。
全身上下宛如被碾碎一般疼痛。
在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之中, 白芨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讓她不自覺地靠近,她睜開眼睛,發現師兄正閉目坐在她的身側,而手臂被自己死死抓住不放。
……
她輕輕松開了喻永朝被她拽的有些褶皺的衣袖。
白芨的動作放的很輕, 生怕驚擾了休憩的師兄。結果沒想到剛抽出手臂, 喻永朝便睜開了眼。
被他漆黑的雙眸盯着, 白芨有些慌亂。
她在這之前從未和男修有過如此貼近的距離。此時她與大師兄的距離, 近得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醒了?”喻永朝聲音低沉,帶着點疲憊, 似乎是沒有休息好。
想起大師兄的睡症,白芨有些愧疚:“對不起, 師兄,昨天我有些冷……”
她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說有些冷所以無意識地抱着你的手臂,似乎會更加奇怪。
好在喻永朝沒有在意,見她雙臂已經抽了出去, 這才收回自己的手臂, 神色淡淡。
衣角的褶皺他并未整理,而是皺起了眉:“你不知道自己中了寒毒?”
“寒毒?”白芨怔愣。
難怪她昨晚渾身發冷,如同被凍住了一般。竟是景恒在劍上下了寒毒!
如若是其他的毒也就罷了, 偏偏是這寒毒。
在被關進寒冰潭裏, 呆了四百年後, 白芨唯一怕的,就是冷。
更何況寒毒難解,只能慢慢抑制。
喻永朝觀察着白芨變化的表情,心裏隐隐有了猜測。
他的手臂被凍住的時候還好,沒有太大知覺。如今被放開,血液流動以後,發麻的感覺一瞬間湧了上來。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
師妹似乎很怕冷。
他觀察的細致,白芨在聽到寒毒的那一刻就輕輕皺起了眉,甚至不自覺小幅度顫抖了下身體。
聯想到在清硯宗幻境裏,白芨喝醉時無意間說出的話,喻永朝能肯定她與玉昆宗的那方冰牢有所牽扯。
只是在此之前,從未聽過玉昆宗将自己門派的弟子關入過冰牢。假設他的師妹進入過冰牢,從牢中逃出再來到魔界,那方才景恒必然不會是這種态度。
而且……
似乎那個玉昆的弟子叫她師妹。
喻永朝俯身看向白芨:“那個叫你師妹的修士是?”
白芨沒什麽表情:“玉昆宗的劍法天才。”
他半倚靠在山洞的牆壁上,看那片被揉皺的衣角:“看起來,似乎他和你感情很好。不打算跟他解釋嗎?”
“沒什麽必要。”白芨頓了頓,“就算曾經感情再好,如今我是魔修,誰會信一個魔修說的話呢?”
她語氣輕嘲,說的卻是事實。
在仙門那群人眼裏,魔修詭計多端。就算她去解釋了,又有誰會信?
上一世就是如此,甚至連讓她解釋的機會都沒給,就直接定罪于她。
就算重來一次,她從沉仙崖回到仙門,親口解釋事情的始末,祝景之也未必會相信。
人修與魔修,仙門的人自是相信自己人。
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去解釋,不過徒勞而已。
“是嗎?”喻永朝輕笑,卻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師妹可知,你送我的黑荊花乃萬裏挑一的品色,放到黑市上賣,得到的魔石夠你揮霍幾百年。”
白芨瞪圓了眼珠,之前的情緒消散得無影無蹤:“我随手采的花竟然這麽貴?!”
她可真是慧眼識金。
喻永朝側目去看她:“我只是開玩笑的,你這不是相信了魔修說的話。”
白芨只覺得自己的情緒經歷了大起大落。
還好不是真的,不然她都想連夜禦扇飛回去采花了。
喻永朝說的緩慢,卻重重地落在白芨心上:“同樣的,我亦是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無論你是否是魔修。”
山洞內寂靜無聲,就連百靈鳥梳理翅膀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白芨能感覺到到師兄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低下頭去,卻看見腰腹間的藥草。
是她接近昏迷狀态時喻永朝幫她上的藥。
她曾經怨過恨過,為什麽偏偏是她被林問夏陷害,魔氣入體,以至于自己被迫放棄仙途,改入魔道。
洞口的魔火依舊在燃燒着,為陰冷的山洞帶來絲絲暖意。
魔火本身陰暗的紫色,奇怪的是,它所帶來的溫度不比施展靈術引的火低。
她在選擇踏入魔淵修魔的那一刻起,只是想變得強大,突破那方冰牢的束縛,去看更廣闊的天與地。
在玉昆宗呆了那麽多年,她一直被灌輸着人修是正道,魔修即是邪道的理念。被喻陵收為徒弟後,她對魔修的态度也只是一個“同類”而已。
被人修排斥的異類,凝聚到了一起,就變成了同類。
但她所認識的魔修并不像仙門灌輸的那樣冷血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殘忍暴虐,而是和仙門的修士差不多。
有的獨來獨往,有的充滿善意。
魔火哔啵作響,為山洞內帶來暖意。
魔修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他們正如這魔火一般,只是看着冰冷而已。
“大師兄。”她微微仰起頭,與那道目光對視了,“謝謝你。”
魔尊和兩位師兄都對她很好。
她能感覺出,喻永朝其實是個不好相與的。大師兄的性子很極端,完全是按自己的喜好做事。但對于她的請求,似乎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喻永朝會耐心教她,讓她一點一點成長,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師妹。
如果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白芨想,她依舊會選擇頭也不回地前往魔淵。
兩人在山洞中休憩。
喻永朝一晚上沒睡好,而白芨緩過來後身體十分疲憊。只是他們剛陷入淺眠,山洞的禁制就被觸發了。
來人正是饕餮。
喻永朝一揮手解了禁制,饕餮這才進來,看到白芨,這才松了口氣。
先前過于倉促,兩人并未來得及敘舊。如今大家都出了殺陣,饕餮立刻尋了過來。
只是白芨身上的傷口……
饕餮非常自來熟地坐在白芨旁邊,看她的臉色蒼白,皺了皺眉:“誰将你傷成這樣?”這傷口似乎不是殺陣造成的。
白芨笑容淡淡:“玉昆的長老。”
“長老欺負小輩?他可真不要臉啊。”
她一面罵着,一面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丹藥,把好幾個瓷瓶放入白芨手中。
饕餮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周圍站着的喻永朝。她認得出來,這是魔尊座下的大弟子,而白芨叫她師兄……
那白芨便也是魔尊的徒弟了,難怪她實力如此強勁。
她靠近白芨時,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冷氣,不由得細看了一眼傷口:“這傷——”
“是寒毒。”白芨輕聲說。
饕餮臉色一變。
給人下寒毒是一種很陰狠的手段,即使是魔修之間也會唾棄。更何況,傷了白芨的是自诩正義的玉昆宗。
她沉思了片刻,道:“我在出了殺陣後,被陣法傳送到了秘境的南部,得了些傳承。在我趕回來的路上,發現有一處熔岩地帶。”
熔岩地帶……
喻永朝捕捉到了這個詞:“我在古書的記載中看到,熔岩地帶中可能會有地心火石。”
“正是如此。”饕餮點頭,“地心火石雖然不能解毒,但可以起到一個抑制寒毒的作用。如若得了火石,下個月寒毒發作時也不會特別痛苦。”
“那便帶路吧。”
喻永朝剛要打開折扇,卻發現饕餮遲遲未動。
饕餮一臉尴尬:“我不太記得路,只知道那個地方大概在秘境的最南邊……”
白芨:好姐妹!同是天涯迷路人。
你這個姐妹我認定了。
考慮到白芨身上有傷,喻永朝把她拉上了折扇。
饕餮眼觀鼻鼻觀心,認命地踩上了自己的魔氣,跟在喻永朝的折扇後面。
白芨在山洞中呆的昏昏沉沉,折扇駛出洞口,吹着冷風,這才想起來青鸾鏡的事。
師兄在前面禦扇,為她擋下了大部分的冷風。
白芨回過頭,眉毛擰了擰,朝着饕餮道:“你那日拿到青鸾鏡的時候,在鏡子上看到什麽畫面了嗎?”
“青鸾鏡?”饕餮愣了一下,“鏡面上什麽都沒有啊?”
她跟在後面,如實道來:“那鏡子是我從青蟒的嘴裏得到的,我看它吞了個鏡子,就拿出來了,結果是個照不出人影來的老古董。之後就是那兩個玉昆宗的人修偷襲我,想奪我手中的鏡子。”
饕餮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這鏡子對我來說沒有什麽用,況且你們救了我一命,我道謝還來不及,青鸾鏡你們就拿去吧。”
白芨卻陷入了沉思。
青鸾鏡所映照的內容大為不同,而且出現畫面的時機是随機的。在百靈鳥面前,它映射出的是天道金雷,在師兄面前,照出來的卻是極寒之地。而她昏迷前,所看到的卻是自己。
準确的來說,是穿着玉昆宗白袍的自己。
算了……等出秘境以後再研究吧。
禦扇飛行了多半天的時間,腳下的森林逐漸變成了岩石地貌。
喻永朝放慢了速度,并未回頭:“你能辨認出熔岩地帶大致在哪個方向嗎?”
白芨補充道:“東南西北,給個方向就行,師兄尋路很厲害的!”
喻永朝回頭看了一眼白芨。
師妹在嘴甜這一技能上,确實比尋路技能要好很多。
饕餮看了看四周,最終聲音越來越小:“哪邊是東啊?”
……
怎會如此。
白芨沉默了。喻永朝也沉默了。
路癡也會傳染啊?
導航是行不通了,三個人只能憑感覺找路了。
熔岩地帶的溫度會因為地心火石的緣故而升高,因此只要感覺到哪邊溫度高,基本上哪邊就是正确的路線。
沿途都是巨大的岩石,散發着陣陣熱氣。周圍并沒有靈植和樹木,除了石頭就是石頭。
沿着岩石出現的方向一路前行,大概能有一炷香的時間,地上終于出現了流動的岩漿,熱氣翻騰,連石頭都被燒成了紅色。
而順着岩漿流淌的地方遠望,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山口。
饕餮認出了這個标志性建築物:“就是這裏。”
地上流淌的是極高溫度的岩漿,斷然是不可能脫離禦器狀态前行。
喻永朝揮手施加了個陣法,防止被周圍的高溫灼傷。地心火石是散發熱量的源頭,那它極有可能藏在火山口裏。
饕餮因為身上有傷,加上剛得了傳承的緣故,并不打算跟随白芨他們進入火山口。
喻永朝捉下白芨肩頭站着的百靈鳥,往饕餮懷裏一扔。
就如同扔魔果似得,很是絲滑。
白芨看着百靈鳥撲撲翅膀飛起來,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肩膀上。
面對喻永朝的死亡視線,百靈鳥把頭埋進翅膀裏。
它想去也有錯嗎!
“師妹。”喻永朝喊了一聲白芨,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百靈鳥身上,“今晚就吃烤鳥吧。”
白芨:“好的師兄。那我們什麽時候進去呢師兄?”
她一面飛快地答應着,一面拿手輕輕擋在百靈鳥面前,遮住了喻永朝的視線。
百靈鳥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百靈鳥!
師妹對這鳥倒是護着緊。
喻永朝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懶得說什麽。它願意跟着就跟着吧,掉進去了只會平添傷心。
不過也沒什麽,死了的話再給師妹抓一只就好。
兩人一鳥用陣法把周圍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向火山口裏靠近。
越往裏面走,溫度就越是高。即使隔着防護的陣法,未被衣袖遮住的皮膚也有一種灼燒的刺痛。
這種高溫程度,如若不做任何防護,掉入岩漿之中,哪怕是修真者,也會被熔得渣都不剩。
白芨向下望去——
熔岩湖的中央躺着一塊鵝蛋大小的紅色晶石,正源源不斷地向周圍的岩漿中散發着熱量。
而熔岩湖的中央,正盤踞着一條巨大的紅色火蟒,吐着信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