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悖妄之都第二節

更新時間2013-4-16 19:29:32 字數:4698

男人自己轉着輪椅,慢慢移動到了離白初煙幾步遠處,停下,面對着草原上的風景靜默了一會兒,轉頭看看她:“你不去騎馬?”

“不大會。”白初煙專心雕刻着手裏的玉石,“或許過幾天會去試一試。”

男人看着遠處幾個騎馬奔馳的北陸青年,似乎有些感慨,“騎馬的感覺,想必很是痛快吧?”他搖搖頭,“可惜我是沒機會試試了。”

“你的腿怎麽了?”

男人苦笑,“十七年前,天啓城破那一夜,我在混亂中被箭射傷,又被壓在了大火後垮塌的梁柱下,最後雖然撿了一條命回來,這雙腿卻也廢了。”

白初煙愣了愣,凝視着手中的玉雕,“那一夜……死了很多人。”

“是呀,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男人笑笑,“我想你應該很向往在天地間奔馳來往,自由自在的感覺,好不容易有機會來北陸,怎麽這麽不着急去學騎馬?我要是像常人一樣能跑能跳,悶了那麽久,可是要迫不及待去試試的。”

白初煙不答,只問道:“你怎麽知道那麽多?”

男人笑道:“靖亭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原來如此。”

“她這些天屢屢請你赴宴,你怎麽都不去?”男人問。

“是她要殺我,又不是我要殺她。”白初煙轉了轉手中的刻刀,輕笑,“我為什麽要去找她?”

“等她來找你,可就要刀兵相向了。”男人無奈笑道。

“無妨無妨,已經閑了這麽多天,她來也好。”白初煙道,“若是我去赴宴,誰知她會不會給我下藥。”

男人嘆氣,剛想再說些什麽,卻看見不遠處墨言站在那裏看着他,眼神不大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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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愣了愣,苦笑:“有人不大歡迎我,我還是先走了。”

白初煙擡頭看了看墨言,站起身來,對男人道:“要不要我推你回去?”

“不必。”男人搖搖頭,自己轉着輪椅離開,“你的同伴定會懷疑我居心不良。”

白初煙呵呵笑了兩聲,擺手道:“慢走。”

待男人遠去,墨言才走過來,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白初煙扭頭問他:“你認得他?”

墨言點頭,在掌心上劃下幾個字:“陰家家主。”

白初煙吃了一驚,“不會吧?陰家家主為何也來摻和?”

墨言搖搖頭,似乎也有些茫然。

“真是吓死人了。”白初煙嘆道,“希望蘇硯沒有也跟來才好,他應當沒有這個閑工夫的吧?”

墨言想了想,又在手心裏一字一字寫道:“來的人我在船上都見過,應當沒有蘇硯。”

“那就好。”白初煙松了口氣,“對了墨公子,你要不要騎馬玩玩?”

墨言一愣,搖了搖頭,又猶豫了一下,寫道:“你想騎?我會騎馬,可以教你。”

“你居然也會?”白初煙又吃了一驚,搖頭道:“我就是問問,還不大想學。”

墨言點點頭,笑了笑。

白初煙看看他,沉默半晌,道:“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嗓子和眼睛。”

墨言一怔,寫道:“不要緊。”

“還是要試試的。”白初煙笑道,“你也沒事做麽?陪我去城外走走吧,回來正好吃晚飯。”

墨言看了眼天色,微笑着點了點頭。

晚間,白初煙正在大帳中看書,一片靜谧中,卻聽到帳門口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起身輕手輕腳走到帳門口,剛要出去看看,一個小腦袋忽然鑽了進來,忽閃着大眼睛看她。

“小盟?”白初煙愕然。

小盟嘿嘿一笑,裹着小披風一陣風一樣沖了進來,當然看起來更像一個球滾了進來。他在帳中站了一會兒,蹦蹦跳跳地把披風抖了下來,嘀咕道:“好暖和呀!”

“你怎麽來了?”

小盟跑到她面前,将手裏提着的精巧食盒遞給她,笑道:“送給你的!”

“點心?”白初煙接過來看了看。

小盟點頭,“嗯,今天二當家一下子做了好多給我,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這些就送給你。”

“多謝了。”白初煙欣然收下,“喂,你來這裏你娘親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小盟道,“娘親這些天也很忙的,不知她在忙些什麽,都不陪我玩。”

“咳,那你千萬不要告訴她你和我有來往。”

“為什麽?”小盟瞪大了眼晴。

“你沒發覺她與我有些嫌隙?”白初煙笑道,“總之,她不會願意你來我這裏玩的。”

小盟委屈地看着她,“那我以後是不是不能來了……”

“不是不是,只要別讓亭兒察覺就好。”白初煙連忙擺手,“你随時可以來,不然誰給我送點心?”

小盟氣鼓鼓地道:“阿煙你真壞,就只是為了點心才讓我來玩。”

“阿煙?”白初煙愣了愣。

小盟也不答話,委屈地哼哼了幾聲,低着頭蹭到她身邊,拽着她衣角嗚嗚嗚假哭起來,其情狀十分可憐,好似被誰欺負了一樣。

白初煙趕緊打開食盒掏出一只棗糕塞給他,小盟見手裏有了吃的,先是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然後咬了一小口,再然後幾乎是一口氣塞到嘴裏,鼓着腮幫子擡頭,邊嚼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白初煙嘆道:“你看,我哪有你貪吃,你還好意思說我是為了點心才讓你來玩。”

“哼。”小盟十分傲嬌,把頭扭到一邊,正好看到了桌子上擺着的小玉葫蘆,他“哇”地驚呼一聲,撲上去左看右看,“好可愛!”

“你喜歡麽?”白初煙笑了笑,“送給你作為回禮好了。”

“真的麽?”小盟轉頭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這是你做的麽?”

“我這幾日閑極無聊慢慢磨出來的。”白初煙道。

“哇!”小盟把小玉葫蘆抓在手裏小心翼翼地轉動把玩,興奮地道:“阿煙,你會不會雕小狐貍?”

“狐貍?你喜歡狐貍?”

小盟轉頭看她道:“許多人都說我娘親像狐貍呢。”

白初煙一怔,想了想,笑道:“是麽?狐貍那麽狡猾,你娘親還沒那麽壞吧。我倒覺得,更像鳳凰。”

“鳳凰?”小盟愣了愣,“那你也會雕鳳凰麽?”

“我什麽都會雕。”白初煙道,“以後有空雕了送給你。”

“好!”小盟攥緊手中的小葫蘆道:“那我先回去了阿煙,不然娘親會擔心的。”

“啊,等等。”白初煙猶豫了一下,道:“小盟,關于你父親的事,你知道多少?”

“爹爹麽?”小盟歪着頭想了想,蹙眉道:“娘親從來不提的,只聽二當家和首座說起過一些,他叫陰桓,好像是個很冷靜可靠的人……二當家是這麽說的。”

“陰桓……”白初煙輕輕重複了一遍,“你娘親喜歡的人,想必是很可靠。”

“啊,首座還說過,如果爹爹還在的話,本來是應該由他任陰家家主的。”小盟道,“不過,爹爹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每次我問娘親,她都說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小盟對了對手指,“這種騙小孩兒的話她都說了十幾次了。”

“你娘親真沒有創意。”白初煙評論道。

“我就知道這麽多,還都是聽人說的。”小盟道,“阿煙你問這個做什麽?你認識我爹爹麽?”

“不認識。”白初煙道,“我只是……有些好奇。”

“哦。”小盟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遺憾,“那我回去了。”

“晚安。”白初煙點頭。

小盟出去之後,她在桌邊坐下,對着桌上打開的書出神。

“本來該是陰家家主……”她蹙眉,輕聲自言自語道,“這樣重要的人,莫非也會被……”

第二日一早,白初煙穿好衣服洗漱停當從卧房裏出來,赫然看見蕭子易正坐在大帳廳中,津津有味地吃着小盟昨日送來的點心。

“大人早安。”蕭子易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我歇歇,不去騎馬了,我們到城中四處轉轉吧……啊對了,這點心是從哪裏來的?味道真不賴。”

“還想着給你們送去一些呢,你倒先來吃了。”白初煙笑道,“這是……蘇二公子做的點心。”

蕭子易僵在那裏看着她,忘記了咀嚼。

“放心吧,沒有毒。”白初煙哈哈一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有毒我也認了。”蕭子易正色道,“實在是太好吃了,蘇公子這樣客氣,讓我以後如何兇狠地面對天羅?賄賂,這絕對是賄賂。”說完,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個。

“這城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麽?”白初煙在他對面坐下。

“并沒有。”蕭子易搖了搖頭,“除了帳篷,還是帳篷。”

“那我們轉什麽?”

“我們可以偷偷看看天羅那幫人整天都在幹什麽。”蕭子易道,“大人你也知道,龍家人明裏暗裏總在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如今也該換我們窺探他們了。”

“不錯。”白初煙點點頭,“既然是窺探,人越少越好,就我們兩個去吧。”

“好久沒有做過這麽有意思的事了!”蕭子易一下子興奮起來,“走走走,我們先去哪裏?蘇公子那裏,還是靖亭大小姐那裏?”

“亭兒是關鍵,還是放到最後好了,我們先去蘇二公子那裏。”白初煙壞笑道。

白日裏,蘇煊正在帳中審閱貨物清單與賬簿,無意中聞到一股淡淡煙味兒,他放下手頭的東西,走至正廳,朝着帳外試探着喊了一聲:“靖亭?進來吧。”

靖亭掀簾而入,蹙眉看他,“你怎知道我在外面?”

蘇煊笑着指了指她手中的紫檀木描金煙杆,道:“你用的煙草有荼靡膏的味道,一聞便知。”

靖亭搖頭嘆息,“你這些天都太忙,我不敢随意來打擾你,就在外面猶豫了一會兒。”

“無妨,今天沒什麽事。”蘇煊指了指廳中的扶手椅,“坐吧,既然來了,是有事要說?”

“是。”靖亭坐下,将煙杆舉到唇邊輕輕吸了一口,道:“關于白初煙的事。”

蘇煊不動聲色,也尋了把椅子坐下。

“這些天我請她來我帳裏,她都裝病不來,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要離開北陸了,再不動手就遲了。”靖亭吐出一口煙氣,淡淡道。

“你想怎麽辦?”蘇煊問。

“我本想先和她談談,不過現在沒有那個時間了。”靖亭道,“我想把她引到一個沒有旁人的地方,再慢慢算賬,省的她身邊那幾個人來搗亂。”

“你想……殺了她?”

“呵,不急,我未必殺得了她。”靖亭笑道,“我只是想問她幾句話,之後麽,試試看能不能将她生擒,若是不能,我以後再慢慢想辦法,我還不想她那麽快死。”

“你這麽說,好像和她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蘇煊苦笑,“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忙?”

“是呀,我想将她單獨引到城外,可又想不出什麽辦法,二當家你和她也算有些淵源,可知道有什麽東西能夠吸引她?”

蘇煊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

靖亭微微一怔,看着他道:“怎麽?”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她殺了陰桓?”蘇煊冷笑,“若是沒有證據,還是不要再挑起和辰月之間的紛争吧。”

“證據?”靖亭盯着他道,“山堂的人為查探辰月之事潛入皇宮,卻死在了宮裏,殺他的人,除了辰月還能有誰?就算不是白初煙親手所殺,此事也與她脫不了幹系!她是辰月教主,當時又住在宮裏,這件事再明白不過,還要什麽證據?”

“你為了給他報仇,竟然不惜得罪辰月教主?”蘇煊道,“天羅和辰月之間的争端好不容易才結束,你如今又要挑起事端,你認為我們還有力氣與辰月抗衡麽?”

“這是我的私事,與山堂無關!”靖亭氣急,“我知道你和蘇硯都不願再得罪辰月,好,好得很,我就不該指望你們,我有繪影組就夠了,你們盡管作壁上觀就是了,別說是陰桓死在了辰月手裏,就是整個繪影組都折在辰月手裏了,你們也一聲都不敢吭是不是?!”

“靖亭……”蘇煊閉着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有些疲憊,“陰桓的死,我并不是想當做沒有發生,只是他的死與白初煙,甚至與辰月,真的不一定有關。”

“夠了。”靖亭冷冷道,“別說這些話來騙我。”

撂下這句話,她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帳外走去。

“靖亭!”蘇煊連忙起身叫住她。

靖亭站住,背對着他沉默許久,回身之時,眼中竟已盈滿淚水。

蘇煊愣住。

“二當家,你是不是從沒喜歡過一個人?”靖亭苦笑,眼中水光顫抖,握着煙杆的手緊得像要把它折斷,“我好不容易遇到他,本以為如今天下太平,可以與他相守一世,誰知道相識不過兩年,他就死于非命。”

“若不是因為小盟,我早就随他去了,聽聞他死訊的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也去死。”她的眼神淡漠哀涼,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已死了五年了,這五年我每天都會想起他,為什麽他死了,我卻還活着……我既然活着,就不能不為他報仇,每次一想到有人殺了他,我心中的那種恨意,簡直能把整個世界都燒透,我在這種徹骨的恨意裏煎熬了五年,這種感覺,你是不會明白的吧?如果你愛的人被人殺害,你會放過那個人麽?你會放任那個人還在世上逍遙麽?你能受得了麽?”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幾乎是喊了出來。

“所以,我不會放過白初煙。”靖亭咬着牙冷笑,淚水落下,剛剛好打在煙杆上,“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沒關系,我寧可與她同歸于盡,也絕不會放過她。”

蘇煊愣在原地,已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好看着她走出去。他又站在那裏許久,慢慢跌坐到椅上,手扶着額頭,輕聲嘆道:“對不起,我不是不明白,我怎會不明白,可是……”

他長長嘆了口氣,另一只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骨節發白,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呢喃:“可是初煙,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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