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不忍再欺負她,便慢慢離了她的耳垂。
白初煙一放松,身體立刻癱軟下來,蘇煊緊緊抱着不讓她摔倒,低頭去看她神情。
臉色依然那麽蒼白,倒是眼圈有些紅。
“初煙。”蘇煊低頭用唇啄了啄她的眼睫,微微笑道:“還好麽?”
白初煙不說話,只閉上眼睛,等着身上力氣慢慢恢複。
蘇煊摸了摸她的頭發,見她閉着眼睛不答話,心裏忽然想到什麽,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他低頭,一只手忽而扣住白初煙後腦,同時雙唇對準她的唇瓣吻了上去。
白初煙倏然睜開眼睛,眸中盡是難以置信的神情,蘇煊微微睜開眼望着她,眼波溫柔懾人,滿含笑意。
他并沒有吻得很用力,只是輕輕吮吸她的下唇,偶爾咬一口,或是伸出舌尖舔一舔,到後來有些失控,也只是将舌擠入她唇間,細細舔着能觸到的地方,不敢再深入。
他到底還是不敢太過分的。
過了良久,他離了她,仍将她緊緊抱在懷裏,閉上眼睛喘着氣,剛才那蝕魂銷骨的滋味在腦海裏萦繞不去,他忍了又忍,才沒再把她怎麽樣。
白初煙本來就有些喘不過氣,又被他口中古爾沁酒的味道嗆到,忍不住又咳嗽起來,蘇煊輕輕拍着她的背,用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問道:“舒服麽?”
白初煙近來身子太虛,臉色怎麽也紅潤不起來,不過她要是正常的話,此時早就該臉紅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待到感覺自己說話不會再發抖,才穩住聲音問道:“你今天是怎麽了?感覺和平常不太像……”
“我早就想這樣了,只是怕你不高興。”蘇煊柔聲笑道,“初煙,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你心裏有什麽,一定要和我說,難受的話就哭出來,不要什麽都憋在心裏。”
白初煙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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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你心裏一點都不難過。”蘇煊眼神黯了黯,“可是你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我知道你不喜歡将情緒外露,可是對我也不可以麽……我怕你一個人自己難過,卻不跟我說……”
白初煙遲疑了一下,擡起手輕輕抱了抱他,道:“的确,我心裏是很難過,我舍不得離開你。”
蘇煊身體一僵,抱着她的手臂又緊了緊。
“但是只要這段時間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如果痛哭一場的話,只會加重那種難受的感覺,就好像什麽都無能為力,什麽都難以挽回了一樣。”白初煙苦笑,“再說,我走了一了百了,你一個人留下怎麽辦,如果我再在你面前哭,你日後想起來……會更傷心吧。”
“初煙……”蘇煊覺得眼眶有些熱,“你為什麽總是想得這麽周全……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
“我可沒忽略我自己。”白初煙道,“讓情緒失控的話,我的身體會垮得更快。”
她無奈笑了笑,“可是我……還想多陪陪你,所以不能這麽快就走了……”
“初煙……”蘇煊只覺心痛得快要窒息,用力閉上眼睛才沒有讓眼淚流下來,這次心疼的程度完全不同于以往,非要形容的話,那就好像是用刀絲将他的心絞碎了一般。
他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少,你輕點。”白初煙忽然道。
蘇煊這才發覺自己抱她抱得太緊了,連忙放松懷抱。
“我好困。”白初煙閉了閉眼。
“睡吧……”蘇煊摟着她,柔聲道。
“沒想到你這麽容易就成了我的人。”白初煙笑笑,“床很大,陪我一起睡吧。”
“你……你說什麽?”蘇煊身體有些僵硬。
“只是單純的睡覺而已。”白初煙捂着嘴打了個哈氣,将他推開一些,“沒什麽,你不願意就算了。”
“等等!”蘇煊忙将她拉回來,“我願意……”
子易番外
這個是很久以前寫的,在寫正文之前,所以內容可能有點出入,而且也沒什麽邏輯可言,但我不想改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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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兒,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放風筝?”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江徵羽站在灑滿陽光的中廳,擡頭對着正走下樓梯的白初煙笑說。
窗前的書桌上,擺着一只素淨的紙鳶,結構簡單的木架糊上純白的綿紙,看上去輕盈無比。
暮春三月,草長莺飛,的确是放風筝的好日子。
“今天的風,足夠大麽?”白初煙望向窗外微微搖動的風鈴飄帶。
“現在還不行,大概再過半個時辰。”江徵羽笑了笑,“我們先去吃早飯吧。”
“怎麽突然想起放風筝了?”蕭子易用勺子攪着碗裏的粥,輕輕問。
白初煙趁江徵羽起身盛粥時對他悄聲道:“公子羽好不容易做一次手工,怕沒有用武之地。”
蕭子易笑出聲來,引得江徵羽回頭來看,他連忙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低頭喝粥。
他想,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就去放一回吧。
在龍淵閣的半年時光,悠閑美好,與過去在晉北宮中壓抑而緊張的生活迥異。他經常一覺醒來,懷疑自己只是做了場夢,直到打開房門看到滿壁的古書、旋轉的木梯、敞亮的中廳、以及白初煙和江徵羽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氣,确定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在龍淵閣,這個與世隔絕的神秘所在,就連朝廷的人也找不到他。
說實話,第一次來龍淵閣的時候,他着實吓了一跳。
那天下着雨,他也沒有打傘。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傳說中的龍淵,他驚喜得忘記了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處境,覺得這一路的流浪與艱辛都不算什麽。
可是守門人死活不讓他進。按理說,他能通過重重關卡見到龍淵閣的大門,本身就已具備進入龍淵的資格,但是沒有人引薦,他一個不明身份的家夥,自然被擋在門外。
那時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面前的守門人看向他身後,說了一句“少小姐”。他微微一怔,回頭看去,随即大吃一驚。
“初煙公主!?”他大叫道。
白初煙看到他也愣了一愣,“世子殿下?”
“你怎麽在這裏?外面找你都快找瘋了。陛下他懸賞萬兩黃金要你的人呢!”他緊張道。
“那是通緝吧?”白初煙無奈笑道,“我一個辰月,被朝廷捉住,是車裂,腰斬,還是淩遲?”
辰月?蕭子易想,原來傳聞,都是真的。
可不知為什麽,他在白初煙眼中,竟然看到了釋然的神色。
有白初煙做他的引薦人,他很容易就留在了龍淵,過上了夢寐以求的自在生活,一直到今天,已經半年了。
吃過早飯後,他拿着墨筆在素淨的紙鳶上畫了些什麽,被白初煙看到。
“雷烈之花?”她問。
“是呀。我雖然不喜歡我的家族,卻很喜歡這枚家徽。”他笑道。
正要出門,有書童來通知江徵羽,說首座召集衆位智者去議事堂開會。江徵羽痛心疾首,一副恨不得把首座揍一頓的樣子,愁眉苦臉地随書童去了,臨走還戀戀不舍地看了看紙鳶,對他二人道:“你們好好玩吧。”
于是蕭子易拿着紙鳶,與白初煙來到幾裏外的高地,借着剛剛好的風力,放飛了它。
高地上的春草微露綠意,不遠處的樹枝也長出嫩芽,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新綠。
蕭子易牽着風筝的線,一圈一圈放出去,看它越飛越高,與白雲融為一體,只有上面墨色的雷烈之花還依舊醒目。
“我說初煙,你以前在皇宮裏常放風筝麽?”
“不啊。”白初煙道,“皇宮雖大,空地卻是不多,哪裏有放風筝的地方。”
“是麽?”蕭子易笑了笑,把風筝線交到她手上,“一看你就不是好玩這個的人。我在晉北倒是時常放放風筝,那裏太冷,春天格外珍貴,因此在春天放風筝的人很多。”
白初煙慢慢放出剩下的風筝線,“迎接春天?”
“是呀,不過,宮裏的風筝都分外精致貴重,比這個花哨許多,也要沉一些,若是風小些,是飛不起來的。”蕭子易望着高空中飄搖的紙鳶,眼神微微有些迷離,“那樣的風筝,總是被妥善保管。由于分外精致,連拴住它的線都是很結實的,怕它斷了線飛走了,就太可惜。”
白初煙愣了愣,轉頭看他,隐約聽出他話裏的深意。手中的風筝線不知不覺已經放盡了,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風筝看似自在地飄蕩,上面雷烈之花的徽記已經看不清楚。
此時蕭子易又開口了,聲音晦澀,“他們說,風筝若離了牽線人的手,不是在狂風中被撕裂,就是摔得粉身碎骨,這是真的麽?”
白初煙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開口道:“不一定啊,它這麽輕,風到哪裏它就到哪裏。等風停了就挂在樹上,或者落在房頂上,被其他的人拾到,或者永遠不被發現。又不是宮裏那些精貴的風筝,哪裏那麽容易粉身碎骨的。”
蕭子易很久不說話,重新開口時已經挂上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是啊,不一定。”
白初煙若有所思望他半晌,突然抽出他腰間挂着的匕首,遞到他面前。
蕭子易愣怔片刻,接過匕首,看着柄上繁複的花紋和鑲嵌的寶石,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對準風筝線,手起刀落,斷了線的風筝立即高飛入雲。
他擡頭望去,清澈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天光雲影。
直到風筝完全消失在視線中了,他才回過神來。
“天啊,我們把公子羽親手做的風筝給搞丢了,這下怎麽辦?”他瞪大眼睛望着白初煙,手裏兀自拿着匕首。
“沒關系,你要是還想玩,讓他再多做幾個,他不會在意的。”白初煙笑道。
白天還風和日麗,夜晚卻又下起了細雨。
白初煙披着黑色的鬥篷,拿了傘出門,經過中廳時,看到江徵羽還在燭光下寫着什麽。
“你去哪裏?”江徵羽訝然看着她。
“找風筝。”她打開大門,撐起雨傘。
江徵羽思索片刻,對她道:“小心別着涼,我在這等你。”
“嗯。”白初煙笑了笑,打着傘走了出去,把門在背後合上。
她在距離高地幾裏外的村莊裏找到了那只風筝,它落在小巷裏,被雨水浸濕,還沒有被人撿走。
一個撐着傘的中年男人錦衣夜行,踱步到這條小巷的巷口,一眼瞥到那風筝,不禁一愣,加快腳步走來,就要拾起那風筝。
不料白初煙突然出現,比他先一步撿起了風筝。
男人擡頭,只看到傘下的女孩半張臉被鬥篷的兜帽遮住,只有嘴角微微上揚。
他不由問道:“這是你的風筝?”
“是我一個朋友的。”白初煙道,“你為什麽要撿它呢?”
“因為……”男人一時無法開口。
“因為這雷烈之花,是你們晉北雷氏的家徽。”白初煙苦笑。
男人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我是……”
白初煙摘下兜帽,擡高紙傘,無奈地笑了笑,“晉北雷侯,好久不見。你居然會找到這裏來,一定耗費了不少功夫。”
“煙殿下?”男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你果然……也在龍淵。”
“是呀,我知道你是來尋子易的。”白初煙将手中紙鳶拿到眼前,端詳那被雨水浸泡而變得模糊的雷烈之花,神色有些黯然,“你都已經找到這裏來了……明天,或者以後,你大可到龍淵閣來找我們,不過我們,是不會讓你把他帶走的。”
她握緊風筝,轉身走向小巷的另一邊,并不給男人說話的機會。巷口的燈籠映照着被雨水打濕的石板路,水光透徹明亮,清冷無比。
雨停的時候,白初煙正好回到中廳。
已經有些困倦的江徵羽又重新打起精神,看向她,“怎麽樣?”
白初煙抖了抖傘上的水,放到一邊,把抱在懷裏的風筝拿給他,“晉北國的人神通廣大,果然尋來了。”
江徵羽接過風筝看了看,笑道:“沒關系,若論神通廣大,誰及得上你?他們要真來了,擋回去就是,擋不住還可以跑。”
“總之不能讓他把子易帶走。”
“當然。”江徵羽點點頭,指着泡濕了的風筝,“那這個怎麽辦,留着麽?怎麽跟子易說?”
白初煙沉默半晌,道:“就說這風筝還是喜歡他,所以自己飛回來了。”
江徵羽汗顏,“他會信麽?”
“……不管了,他不會追問的。”白初煙無奈笑了笑,打了個呵氣,“我困了,去睡了。”
“晚安。”江徵羽看她上了樓,又看看手裏的風筝,把它放在案上,吹滅了燈燭。
自由,這是他唯一想要的東西,也是他們唯一能給他的東西。
碧水連天靜無浪,轉東風,滟紋微漲。個中趣,莫遣人知,年年日日,蘭舟共上。
平生書癖已均恙,解名缰,更逃羁網。春近也,柳梅頻看,花間閑度,細雨流光。
三年後的蕭子易坐在辰月教的醉花臺,無意間想到這首詞。
如今他終于不再是榮華富貴中的行屍走肉,可以慢慢度過屬于自己的時光。
幸好當初他有勇氣沖破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牢籠,幸好當年有人為他引路。
對于他來說,龍淵是樂土,辰月也是樂土,其實這世上并不缺乏屬于他的樂土。
是誰綁住了你?
沒有人綁住我。
白渝行百裏櫻番外(之一)
他真的已經完結了,只是我也沒想到會寫這麽多番外,尤其是這個不小心寫了一萬多字,我決定分幾次發上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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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聖王十四年,九月十八,當天夜裏,早在唐國稱帝的白渝行帶領諸侯聯軍攻破了帝都天啓,從此拉開清帝時代的序幕,結束了長達十四年的血葵花王朝。
就在那一天的子夜,他留在唐國的皇後百裏櫻誕下一名女嬰。消息傳至天啓城時,已是城破後的第五日,帝都剛剛經歷焚城大火,正是百廢待興,白渝行在還算完好的太清宮中忙得焦頭爛額,掃除城中的辰月餘孽,以及數日之後将在帝都舉行的登基大典,都是重中之重,由不得他松懈。
在聽聞親信告訴他說皇後順利生産之後,他先是一陣高興,而後卻又怔了怔,問道:“是男是女?”
“回陛下,是位小公主。”
“是女孩兒?”白渝行掩不住心中歡喜,當即笑了出來,“太好了,朕早就想要個女兒。”
此前他只有一個兒子,取名白斂墨,今年剛剛兩三歲大,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兒子就将是未來的太子。
對他而言,只要一個兒子就夠了。
雖然兄弟相争的悲劇并不是每朝每代都會發生,但對此已有親身體會的他,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
他的三弟白千行,此刻只怕屍骨未寒吧。
數日之後,皇後百裏櫻和他們的一對兒女都被接來天啓城,住進了太清宮,白渝行也在一天後舉行了登基大典,全國上下都沉浸在喜悅祥和之中,他們都預感到,和平的時代終于要來臨。
可就在十月二日那一天,從唐國傳來急信,唐國國主百裏恬,用懷刃在南淮自盡。
百裏恬不僅僅是百裏櫻的哥哥,他更是天羅的雇主,勤王的諸侯,白渝行的恩人。是他在幕後主持了一切,拖垮辰月,推白渝行上位,然後靜靜看着時局變化,直至今日。
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他的選擇,竟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白渝行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人。
他的父皇白崇吉淪為辰月傀儡,壯年病逝;他的弟弟白千行被辰月蠱惑與他作對,就死在半個月之前城破那一夜。
蘇秀行為救他身死西江,白曼青用自己的血換來諸侯勤王的決心。
如今就連助他在唐國稱帝的百裏恬也……
其實他應該想到,這個血染的時代本該如此,那些大名鼎鼎的人,沒有幾個能有好結局。
而百裏恬在看過那麽多黑暗與血腥之後,早已心灰意冷,生無可戀,他複仇的初衷已經達到,新的時代也已經來臨,于他而言,自盡算是個不太壞的結局。
雖然有些悲涼。
可白渝行還是忍不住覺得,他的親人、朋友,那些曾經救過他、幫過他的人,都一個個地離他而去。
他帶着滿心悲痛,連下六道旨意,厚葬了這個曾經無比單純,而今卻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少年。
如今,殘酷的時代已經過去,他不求別的,他只希望,這樣的事,再也不要發生。
夜色靜谧,坤寧宮中燭火明亮,白渝行站在床邊,小心翼翼抱着懷中不足一個月大的小嬰兒,輕輕搖晃着。
百裏櫻背靠着軟墊坐在床上,錦被覆到腰間。她身着缟素,未施脂粉,在燭光下看起來卻仍是美豔無雙,眼神銳利明亮,其中有些許不易察覺的倦意。
“這孩子好乖,都不怎麽哭。”白渝行寵溺地笑了笑,低下頭親了親小嬰兒的臉頰。
百裏櫻沒有答話,兀自想着些事情。
他哥哥剛走沒幾日,這件事對她的沖擊其實不算大,因為她早就料到了。
自蘇秀行死後,百裏恬那種如朽木死灰般的心境,只要是親近他的人,都看得出來。
她并不難過,她的哥哥早就生不如死了,如今終于獲得解脫,又有什麽不好呢。
“阿櫻。”白渝行回頭笑看她,他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他盡量不去提那些事,“能有這個女兒真是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寵她,等日後墨兒長大即位了,也要好好寵着他的這個妹妹,絕不許有人欺負她。”
百裏櫻看着他露出那樣毫無雜質的笑容,心裏忽然就溫暖起來,忍不住笑了笑,無奈道:“你要把煙兒寵成什麽樣子啊。”
“只要她開心,怎樣都可以,以後變得再任性再驕縱也無所謂。”白渝行溫柔笑道,“公主不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白渝行的确總是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人。
就在幾年前,天寶四年,楊拓石也在流放越州的途中身亡了。
他頂不住朝臣的诤谏,流放了楊拓石,本想悄悄尋個好地方,暗中安排他在越州頤養天年的,誰知他在路上就病逝了。
雖然經歷了這麽多,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懦弱優柔任人宰割的東宮太子,可是,他心軟的本性還是沒有變。
甚至有的時候,會被百裏櫻開玩笑說成是婦人之仁。
但他就是沒辦法改變,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心狠手辣、殺伐決斷的帝王。
無論發生什麽事,他總是在想,錯的是不是自己。
所以他才會總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人。
前幾日魏長亭來看他,又跟他提起誅殺辰月餘孽的事情,他當然知道魏長亭話中的隐喻,但他只能沉默着佯作不解。
這件事他永遠也不可能答應。
同前幾次一樣,魏長亭見他沉默不語,便只好嘆口氣,默默離開了。
這種僵持的局面,已經維持了有一年多了。
旁邊伺候他的內侍見他對着滿案的文書神情恍惚,便以為他是累了,遂說道:“陛下,今兒剛下過雨,外面涼快着呢,若是累了就出去走走吧。”
白渝行确實無心理政,便依言出去散心,也沒讓人跟着。在皇城中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就走到了流觞殿前。
他在宮苑外深深嘆一口氣,擡腿走了進去。
同往日一樣,鄭辰昭又在涼亭裏賣弄一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白初煙剛剛五六歲,勉強能夠到桌子,只半個腦袋露出在桌子上方,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鄭辰昭的動作。
鄭辰昭搖晃着手裏的陶罐兒,三枚玉骰子在裏面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他覺得晃得差不多了,便大喝一聲:“着!”将陶罐兒往桌上猛地一扣,得意洋洋地停留了半晌,再慢慢揭開。
桌上的三枚骰子,赫然正是三個六。
“你來試試?”鄭辰昭笑眯眯地将骰子裝回陶罐裏,再遞給白初煙。
白初煙的小手幾乎蓋不住罐口,費力地搖了半晌,學他将陶罐往桌上一扣,然後擡起頭看他。
“嘿嘿。”鄭辰昭奸笑着揭開罐子,看見裏面的骰子之後,愣了半晌。
三個六。
“怎麽會這樣?!我還沒教你呢!!”他一下子炸了毛。
白渝行頗為無奈地看到這一幕,連原本憂慮的心情都被破壞了不少。
他咳了一聲,朝涼亭走過去。
鄭辰昭一看到他,就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叫了一聲“陛下”後,就對着桌上三個骰子欲哭無淚。
“節哀。”白渝行輕描淡寫安慰了他一句,便越過他去抱白初煙。
“煙兒,想不想出去玩?”白渝行将她抱起來,笑着問。
鄭辰昭也站起身,白初煙見自己一下子和他一樣高了,就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頭。
鄭辰昭一副傻了的表情,過了半晌才回過味兒來,佯作憤怒道:“不用安慰我,我生氣了。”
“真是小氣。”白渝行瞥他一眼,又對懷中的白初煙道:“今天晚上父皇帶你去外面玩兒,好不好?”
今日七月初七,每逢節日,天啓城中都會取消夜禁,正巧剛下過雨,天氣涼爽,傍晚在城中游玩再好不過。
“不去。”白初煙卻搖頭,“阿櫻說出了皇宮會很危險。”
“父皇帶着你,沒關系的。”白渝行道。
“可是外面也沒有什麽好玩的。”白初煙眨眨眼。
“那……煙兒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父皇買給你?”白渝行有些為難了。
“沒有。”白初煙還是搖頭。
白渝行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他覺得哄女兒開心,簡直要比登天還難,就連白斂墨那小子,到了節日時都吵着要出去玩,白初煙偏偏一點反應都沒有。
“父皇。”白初煙忽然用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襟,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怎麽啦?”白渝行又寵溺地笑了笑。
“那個。”她指了指桌上的骰子。
“骰子?”白渝行愣了愣,“你喜歡骰子?”
鄭辰昭暗叫不好,若是白初煙真的喜歡上了賭博,白渝行還不把他這個始作俑者給撕了。
“不是。”白初煙使勁搖頭,“是玉,我要好多好多的玉。”
白渝行有些愣住了。
沒記錯的話,這是白初煙第一次管他要東西。
他就像當年自己說的一樣,盡力地寵着這個女兒,專門給她新建了這座流觞殿,殿名還是鄭辰昭取的;她說喜歡玉,白渝行就搜羅天下的美玉送給她,甚至還請了一位在玉石界大名鼎鼎的江公子,命他常駐天啓,白初煙想要什麽樣的玉,只要宣他進宮說一聲即可。
可是除此之外,白初煙再沒對別的東西表現出什麽興趣。
他曾經以為能将女兒寵成一個任性的小公主,可是結果卻與他想的完全不同,當然,這也沒有什麽不好,無論怎樣,女兒就是女兒,他永遠會寵着她。
可是他當然想不到,天意總是難測,他這一生,似乎注定了要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
名為辰月的陰影。
他有時候會想,這是不是上天對他的報複。
畢竟他打着正統和正義的旗號,誅殺了辰月教那麽多人,雖然那也是天下萬民心之所向,而他最初只不過是想活下去。
但是殺人就是殺人,他和百裏恬一樣背着血債,他們曾經也許是相同的人,一樣的單純,一樣的孱弱,一樣的心軟,之後也是一樣地違背本心抹殺了千萬人的性命,如今百裏恬放下一切走了,他卻不行。
他已經變得足夠堅強了,但是偶爾午夜夢回,冷汗還是會浸濕了單衣。
為什麽就連他自己的女兒,也會和辰月有了脫不開的關系?
白渝行百裏櫻番外(之二)
同年十二月,中州下了一場大雪,冬獵的日子還沒到,白渝行便趁着這場雪舉行了一次騎射演習。
地點選在天啓城南的林中空地,文武百官盡皆到場,百裏櫻也借此機會出來散心,同白初煙坐在場地邊的一排傘蓋下遠遠看着,一旁的下人不停地燒水煮茶遞手爐,忙得不亦樂乎。
白渝行早年不善騎射,但經過遠逃唐國、征伐辰月的種種歷練,馬術也精進不少,在場中策馬疾行,挽弓放箭,羽箭“嗖”地一聲射出,釘在靶上,箭尾猶在顫抖。
群臣定睛一看,這一箭射的不是特別準,離靶心不近不遠,力道倒是尚可。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一致歡呼喝彩,白渝行知道自己不是騎馬打仗的料兒,射偏了也不甚在意,一笑了之,将場地交給了剩下的武将。
在場中觀看了一會兒,他便也回到傘蓋下去歇息了,反倒是白斂墨還留在場中,在衆侍衛的保護下目不轉睛地看着武将們的演習。
“不是說忠勇伯今日也來了麽?怎麽不見他蹤影?”百裏櫻一邊啜飲着熱茶,一邊問白渝行。
白渝行笑了笑,“長亭出手定然是壓軸好戲,把他留在後面,也算是個驚喜。”
“那你倒是把他藏哪兒了?”百裏櫻挑眉。
“秘密。”白渝行勾唇一笑。
百裏櫻瞥他一眼,也不追問,低頭看看坐在身邊的白初煙,替她緊了緊狐裘,柔聲道:“煙兒,要是冷的話就回車裏,別凍着了。”
“阿櫻。”白初煙從座椅上跳了下來,指着遠處道:“我要去找皇兄。”
“去吧,那裏人多,小心一點。”百裏櫻摸摸她的頭發,叫來一個內侍跟着她過去,而後便閑閑同白渝行談起了天。
“你還敢要他來天啓,也不怕他再提那件事。”百裏櫻輕笑。
白渝行無奈道:“有什麽辦法,他就是這個脾氣,我也不能拿他怎樣。只希望再拖幾年,他能逐漸改變想法就好了。”
百裏櫻搖了搖頭,“事實已經擺在這裏了,他一個天驅宗主,哪有輕言放棄的道理。”
白渝行苦笑一下,眼望着場中,演習的第一階段已經接近尾聲,只見最後一個武将策馬奔出,沿着場地外圍疾馳,在奔馳中離箭靶将将一射之地的位置張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他的馬速明顯高出旁人許多,射箭時選擇的位置也更遠,可這一箭力道分毫不差,準度也十分驚人,道行高低一看便知,一衆文臣武将沉默了一瞬之後都爆發出熱烈的叫好聲。
白渝行莞爾一笑,眼光一轉,看到原本被一群侍衛圍在中間的白初煙忽然跑了出來,他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是在追一只兔子。
方才布置場地的時候,白斂墨在雪地裏找到一只受傷的白毛兔子,便一直抱在懷裏,此時不小心讓它跑了,白兔落到雪地裏頗不好找,一群人都沒看到兔子跑到哪兒去了,也只有白初煙眼尖能找到它。
那只小兔子跑了幾步就趴在雪地上了,畢竟傷口還沒好,白初煙嘆口氣,小心地把它抱起來,剛要走回去,靴子卻磕到了雪地裏的一塊石頭,一個不平衡也坐在了地上。
白渝行遠遠看到,雖然有些心疼,但也知道沒大礙,冬天都穿得厚,地上又有厚厚的積雪,摔不壞的。
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白初煙身上,根本沒注意別處,所以當群臣發出低低的驚呼時,他還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場中搜尋者,當看到剛剛那名武将時,心中狠狠一跳。
那名騎射之術頗精的武将并沒有回到隊伍總,而是勒馬立在雪地裏,朝着白初煙的方向彎弓搭箭。
箭在弦上,已到了不得不發的境地。
白渝行驚得站了起來,此時白初煙已離那些侍衛有些距離,沒人敢動,生怕稍微動一動,這箭就要射出來了,到時候誰也阻止不及。
那武将持弓的手極穩,頭盔壓得很低,劉海兒擋住了眼睛。
雖然看不清臉,但很多人都已認出了他是誰。
百裏櫻忽然起身搶過了旁邊閑置的小型機關弩,安上弩箭,對準那武将的方向,作勢将要射出。
“魏長亭!”白渝行已顧不得別的,對着那武将一聲大喝。
魏長亭聽見了,只是微微擡眼向這邊看了一眼,他看見百裏櫻手中的機關弩正對準自己,卻無動于衷。
再看向白初煙時,卻見那孩子已經站起了身,正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後退,就連懷裏的小兔子也沒放下。
魏長亭愣了愣,又暗暗嘆了口氣,不再猶豫,松開拉着弓弦的手指,一箭呼嘯而去。
幾乎是在同時,百裏櫻也按下了手中的機關,弩箭由機械的力量催動,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都不容人閃避,魏長亭避無可避,這一箭正中他肩頭,沖擊力将他整個人帶得摔下了馬,連着一身盔甲重重摔在了雪地上,頭盔也落地滾了出去。
可是無人有暇注意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初煙身上。
就在剛剛那一箭射出的時候,一個白衣戴甲的侍衛忽然縱馬從人群中奔出,馬身幾乎擦着白初煙的肩膀疾速經過,馬上之人一刻也沒耽誤,拔刀頓斬那只飛射而來的羽箭。
羽箭被斬斷成兩截,無力地落在雪地中,就像此時他的主人一般。
真可謂是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