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
鈞一發,許多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們都看到白初煙平安無事,不由都松了口氣,若是這位小殿下出點什麽事,他們的陛下還不得瘋了。
白衣侍衛翻身下馬,跪在白初煙面前,他這樣一跪,倒是正好和白初煙一樣高。
“沒事吧小殿下?”他急急問道。
“張謙寂?”白初煙已是臉色雪白,見了他卻沒什麽其他表示,只是微微蹙眉。
張謙寂愣住,愕然擡頭,“小殿下……認得我?”
白初煙遲疑片刻,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只是擡眼望向魏長亭的方向。
沒人有空注意他,他還倒在雪地上,機關弩威力雖大,但離得那麽遠,他還穿着厚重铠甲,又沒射到要害,想來傷得也不是很重。
只有一小灘血在雪地上浸染開來。
張謙寂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也不由愣住。
侍衛和群臣都陸陸續續圍了上來,白斂墨原本也吓得不輕,看見人沒事,小臉一癟,立刻就對着那個“武将”發起了脾氣。
他沒有認出那人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射這一箭,只是覺得他欺負了妹妹,于是一邊發脾氣一邊哭,誰勸都不聽,直到白初煙把小兔子遞還給他,他才罷休。
圍得水洩不通的群臣讓開一條道,将白渝行迎了進來,他把小臉慘白的白初煙抱在懷裏好一通安慰,說着“煙兒不怕”、“都是父皇不好”之類的話,安慰着安慰着,眼神卻不由自主地也望向遠處倒在雪地上的魏長亭。
他的心情之複雜,恐怕沒人能夠想象。
其實魏長亭并沒有傷到起不來的程度,他只是覺得自己沒必要起來,正好趁這時候理一理思緒。
冰冷的雪讓傷口麻木得忘了疼痛,他攥緊拳,閉上眼,嘆了口氣。
今日時機正好,他豁出去下了這個決心,竟還是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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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就是天意?
日後再要他下手,恐怕就更難了吧。
天寶十三年,春。
“最近本堂在皇城裏的活動越來越頻繁了,真不知蘇硯在想些什麽。”上清殿的偏殿中,百裏櫻閑閑給籠中的鳥兒添着食兒,狀似漫不經心地說。
“煙兒的事已經不是秘密了。”白渝行從堆滿奏章的案邊擡起頭來,“長亭現在雖沒有以前那麽執着,但聯系他以前的行動,再想一想他天驅宗主的身份,有心人都能看出些端倪。”
“本堂倒是無所謂,想來蘇硯查清楚了就會罷手,只要辰月不對他構成威脅,他是不會計較太多的。”百裏櫻舉起團扇,輕輕扇了扇,“可是明明與此事無關,卻不巧知道了內情的人,可一個都不能留。”
“這我明白。”白渝行揉了揉額角,“編排些罪名,将他們殺了便是。”
百裏櫻看了他半晌,道:“你不願意這麽做吧?”
“那又有什麽辦法?”白渝行淡淡道,“不殺他們,煙兒就得死,我們也不會有好結果。”
百裏櫻搖了搖頭,“這樣的事,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白渝行愣了愣,“什麽?”
“光明正大地殺人,與暗中動手相比,哪個更好?”百裏櫻用團扇掩住嘴,輕輕笑了笑,“我在本堂練就的功夫還沒荒廢,殺人算不了什麽,而且這件事,若是雇人去做,被雇用的人也得死,不如我自己動手。”
“阿櫻……”白渝行一時說不出話來。
“本堂的人不會亂說話,不必動他們,我要殺的也不過是些普通人,怪只怪他們知道的太多。”百裏櫻看着他道,“你和我不一樣,這種事情你做不來,你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希望你是,所以,還是交給我吧。”
白渝行百裏櫻番外(之三)
更新時間:2013-7-28 22:29:30 字數:3409 全屏閱讀
“宮裏的路為何這麽複雜?拐來拐去的,要不是碰見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出去了。”江大公子哭喪着臉,乖乖跟在淩夕身後。
“你不會問別人啊。”淩夕手裏端着個托盤,瞥他一眼道:“再說我現在也沒工夫送你出宮,這是給小殿下的冰鎮櫻桃,要趕快送到流觞殿去呢。”
“無妨,我也去流觞殿看看煙兒好了,鄭辰昭是不是也在?”江徵羽歪了歪頭。
“在的,那個人整天都沒正事兒幹,三天兩頭地往宮裏跑。”淩夕沒好氣地道,“對了,皇後娘娘找你什麽事?”
“嗯……你也知道我本是龍淵閣的人。”江徵羽眨了眨眼,“皇後娘娘大概是想讓煙兒出去避避風頭,龍淵閣不問世事,是個好去處,她就想拜托我将煙兒帶去一段時日,再送回來。”
“小殿下的确對你們龍淵閣挺感興趣的,不過要我說,避什麽風頭啊,難不成出去了還真能回來?”淩夕蹙了蹙眉。
“我也覺得奇怪,看煙兒的意思,是一走了之就不回來了,只是皇後娘娘不願意她如此,想方設法留她罷了。”江徵羽思忖着道,“看情勢,煙兒早晚是要走的,而且一旦走了,就很難再光明正大地回來。皇後娘娘的希望只能是一場空了,她今天叫我來說這些,大概只是給自己尋個安慰吧。”
淩夕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拐過一個回廊,看見迎面走來的白衣侍衛,忙停下腳步,微微屈膝行禮道:“張将軍。”
七年前張謙寂擋下魏長亭的那一箭,自此獲得了白渝行的青睐,七年間連連升遷,如今已坐到了禁軍統領的位置,金吾衛和新羽林天軍現已全部歸他管轄。
張謙寂微笑還禮,這個蹿升迅速的年輕将軍始終保持着最開始的随和謙遜,讓人見了就心生親切之意。
江徵羽剛剛進宮時還是他親自帶的路,此時見了,也不管什麽宮廷禮數,張口就問:“張将軍,我從坤寧宮出來的路上聽人說,皇後娘娘禁止煙殿下出宮,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淩夕立即石化,心想這你也敢問。
張謙寂也被他問得一愣,沉默半晌,點了點頭,“皇後娘娘的确是這麽吩咐的。”
“她也太過分了。”江徵羽沉下臉道,“難不成煙兒還會不告訴她一聲就偷偷走人?何必用這軟禁的法子?”
張謙寂臉色也不大好看,淩夕在心裏将江徵羽罵了幾百遍,咳嗽了一聲,道:“奴婢與江公子正要去見小殿下,張将軍,我們先告辭了。”
張謙寂沉默着點了點頭,側身将他們讓了過去。
走得遠了,淩夕看看四下無人,便開始數落江徵羽,一路說到了流觞殿,江徵羽自知失言,可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只能苦着臉聽她數落。
涼亭之中,又是白初煙在聽鄭辰昭談天說地,從天下大勢說到安邑坊的美女,沒有什麽不能成為他的談資。
“小殿下!”淩夕将一盤櫻桃往白初煙面前一放,而後便指着江徵羽告起狀來,“這個人居然在張将軍面前質問皇後娘娘軟禁你的事,你說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這倒也沒什麽。”白初煙看着一臉哭相的江徵羽,失笑道:“不過這是阿櫻的決定,寂老師很無辜的。”
“就是啊,你剛才那是什麽态度,有本事去跟皇後娘娘說啊。”淩夕正在氣頭上,順着白初煙的話又數落了一句。
“我知道錯了……淩夕姑娘……”江徵羽可憐兮兮地說。
鄭辰昭自顧自撿了個櫻桃扔到嘴裏,笑道:“味道不錯。”
“小淩夕也坐吧。”白初煙指了指旁邊空出來的椅子。
“那我呢?”江徵羽眨了眨眼。
“面壁思過。”鄭辰昭淡淡道。
“……”
鄭辰昭擡眼看了看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出來,道:“開玩笑的,怎麽好意思讓公子羽站着,只不過這是在宮裏,你再少根筋,說話也要小心着點,尤其是跟皇後娘娘有關的事,她可不是什麽善茬兒。”說着,他也拉開一張椅子,示意江徵羽坐下。
“你這樣說話就算小心了嗎?”江徵羽無奈地看着他。
“這裏是流觞殿,我們的地盤,沒有外人,沒關系的。”鄭辰昭笑眯眯地說。
“張将軍也不是外人啊。”淩夕撇了撇嘴,“再說了,皇後娘娘哪有你說得那麽不堪。”
“你是不知道她的手段。”鄭辰昭挑了挑眉,“雖說你當初是她找來的人,對她所知還真是不多啊。至于張謙寂,他原是楚衛國的人,和魏長亭有些說不清楚的關系,還是不要太相信他的好。”
“皇後娘娘和魏長亭又不是一夥兒的。”淩夕道。
“但我們和魏長亭也不是一夥兒的呀,豈能什麽都在張謙寂面前說。”鄭辰昭攤了攤手。
“好吧……”淩夕頹然嘆了口氣,“真是麻煩死了。”
“喂,煙兒……”江徵羽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上面,“不能出宮沒關系麽?”
“我是出不去,但你們可以進來啊。”白初煙支頤笑道,“宮裏這麽大,不會無聊的,再說,這種狀況也持續不了多久。”
“小殿下平時就不怎麽出去,你就別操心了。”淩夕怨念地看了江徵羽一眼,“還是看好你自己吧。”
辰月……是什麽?
在久遠的記憶中,白渝行看到自己父皇的身影,一樣的黑衣,一樣的蒼老。
匡武帝白崇吉,很多時候,關于這個男人的記憶,都是和辰月一起出現。
他恐怕至死都還信奉着辰月,相信着古倫俄吧,盡管他只是個傀儡一樣的皇帝。
白渝行小的時候,經常看到父皇和古倫俄在一起,那個白發蒼然,用黑布蒙了一雙眼睛的大教宗,并不像雷枯火那般嚴厲可怖,有一次見到他,古倫俄甚至彎下腰來,摸了摸他的頭頂。
很奇怪,這個長相年輕,內心卻無比蒼老的辰月教宗,似乎天生就有種令人膜拜信奉的力量。
如果數年前城破之夜自己面對的是他,白渝行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勇往直前。
還有當年那個白衣翩然的寂教長原映雪,見到他總是微微地笑,笑容幹淨而溫暖,又像是看透了一切。
自然,還有古倫俄最小的弟子,那個比他還要年輕的,名叫古秋連的少年,一副清隽的面容,透徹的眼神,總是在角落裏靜靜地看着外面發生的一切。
白渝行從來不覺得這些人會存心害他。
可是将他囚禁在東宮,甚至想要殺死他的,分明也是辰月。
他永遠不會忘記逃亡的那些日子,無數個擔驚受怕的黑夜,是蘇秀行一直在他身邊,盡管對方總是對他罵罵咧咧的,可到最後,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了他的将來。
蘇秀行命喪西江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不是原來的東宮太子白渝行了。
他怎能不恨辰月,逼死秀行的辰月。
原來那些零散的印象,和血淋淋的仇恨相比,又能算什麽。
從此以後,他和百裏恬有了一樣的願望,城破的那一刻,他只希望徹底地消滅辰月,為秀行報仇,讓天下太平,再也不要有慘劇發生。
無論是古倫俄,原映雪,還是古秋連,他們的生死,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他不是沒有迷茫過。
他恨的到底是誰?
辰月……又是什麽?
而老天好像看破了他的心思一樣,又跟他開了個惡劣的玩笑。
如果有一天,你的至親也變成了辰月教徒,你又要怎麽辦?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八月了啊。”淩夕随白初煙坐在流觞殿的階前,望着天上圓圓的月亮。
“月色這麽好,你不彈一曲麽?”
“要聽什麽?”淩夕起身理了理裙擺,進屋取琴。
“随便。”
琴聲起時,宮院中一時極靜,待一曲罷了,天上已有了些許霧氣,連月影都變得朦胧起來。
“幹什麽彈這麽哀傷的曲子?”白初煙回頭看着燭光下面色凝然的淩夕。
“哀傷的曲子才耐聽啊。”淩夕自琴架後擡頭看她,“有沒有一種歲月流逝,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感覺?”
“我只覺得很難過。”白初煙淡淡看着天上的月影,“月亮都被你彈得哭出來了。”
淩夕捂着嘴笑了片刻,道:“小殿下真是的,誇我一兩句又怎麽樣?”
“小淩夕彈得曲子,都是很好的。”白初煙抱膝坐着,忽然笑道:“你覺得,我父皇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和陛下又不熟。”淩夕有些無奈,好在四下無人,她也不怕說錯話,“非要說的話,陛下是個仁厚的好皇帝吧。”
“我也這樣想。”白初煙道,“他沒有追究曾經依附辰月的朝臣,甚至沒有治楊拓石的罪,已經足夠足夠好了。”
淩夕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只是陛下命不好罷了。”
“他心裏一定會覺得,辰月真是……陰魂不散。”白初煙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說我也該走了,不知道阿櫻有什麽打算,何時才會放手。”
“為什麽是你?”淩夕起身,朝她走了過來,又在她身旁蹲下,認真看着她,“難道真的有什麽輪回轉生,前世因緣?”
“那種事情我才不知道。”白初煙瞥她一眼,“已經有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沒有為什麽,一切的為什麽,都只是因為我生在了白氏皇族,你們才會這麽大驚小怪。”她嘆了口氣,“難道你們也要去問古倫俄,問他說你為什麽是個辰月?‘為什麽’這種事情,已經久遠到讓人記不得了。”
“不懂啊。”淩夕嘆着氣,在冰涼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白初煙笑了笑,沒有答話。
“小淩夕以後要去哪裏?”
“回淮安吧,我自小就想着開一家青樓賣藝。”
“……你的願望還真是與衆不同。”
“我覺得比你要好一點。”
“……”
白渝行百裏櫻番外(之四)
更新時間:2013-7-29 21:47:57 字數:2684 全屏閱讀
大火燒起來的那一刻,白渝行整個人都懵了。
在他內心深處,也許隐約預見到了這個結局。
畢竟他這半生,一直都在不停地失去,而得到的,也未必是他想要的東西。
坤寧宮走水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城,甚至整個天啓。
大火燒了整夜,沒有一人生還,清晨翻檢屍體的時候,已經完全分辨不出誰是誰。
自前半夜他意圖沖進去卻被攔住之後,他一直被宮人牢牢看護,在着火的宮殿前,一站就是一整夜,呆呆看着面前的火光,連眼睛都被灼得生疼。
他明明是最重感情的一個人,可命運總是逼迫他去做兩難的取舍。
當他難以選擇時,就會有人替他選擇。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世間又哪裏有那麽多是非善惡。
他真的累了。
自坤寧宮那場大火以後,魏長亭再沒提過辰月的事,天羅山堂的活動,也明顯停了下來。
一切似乎都已風平浪靜,白渝行自己在寝宮中呆坐了三天,終于還是緩了過來。
生離死別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他去找白初煙,說不要顧及其他,再在宮中多待些日子。
畢竟阿櫻也是這麽希望的。
今日張謙寂帶人巡行皇城,在承天門附近正巧遇上了魏長亭,雙方均是腳步一頓,張謙寂淡淡問了聲好,便準備越過他繼續朝鴻胪寺去。
“張将軍。”魏長亭卻開口叫住了他。
張謙寂迫不得已停下腳步,略略回頭,道:“魏将軍還有何事?”
“如今已是十月份了,我卻還未回楚衛國,你不覺得奇怪?”魏長亭笑笑。
張謙寂嘆了口氣,道:“宮裏剛剛出了那麽大的事,你此時走也是不妥。”
“不單單是為了這個。”魏長亭搖頭,聳聳肩膀,笑道:“你今天傍晚可有空?我有些話要問你。”
張謙寂背對着他,一聲不吭。
“我就當你答應了。”魏長亭道,“我在興化坊西南角的茶樓等你。”
說罷,他也不等張謙寂作何反應,自顧自出了承天門,朝遠處去了。
張謙寂站在原地良久,重重嘆了口氣,跟着他的侍衛們偷偷互相看看,一聲也不敢吭。
當日夜間,天色漆黑之時,張謙寂趁巡夜的空當來到流觞殿,将一塊系着絲縧的玉佩交給了白初煙。
白初煙捧着那玉佩怔怔望了半晌,只聽張謙寂嘆道:“這是從坤寧宮的廢墟中翻撿出來的,今日才送到我手裏,我看着像是小姐的手藝,便送來了。”
白初煙點點頭,“這是我送給阿櫻的,她一直帶在身上。”
張謙寂看了看她神情,似乎并無多少哀傷之色,便轉了話題道:“今日威武伯約我相見,問我當初為何背叛天驅。”
白初煙笑了,“你怎麽說的?”
張謙寂苦笑,“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就實話實說了,看他的反應,似乎從未想過我竟是個奸細。”
“他一定很失望。”白初煙無奈地笑了笑。
“也是教宗想得周到,知道對你來說最具威脅的就是魏長亭,才會将我留下,讓我混入天驅,時刻注意着他的動向。”張謙寂道,“瞞了他這麽多年,我也于心不忍,不過,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亦不可能與他成為什麽知交好友,所以此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嗯。”白初煙點頭,“辛苦你了,寂老師。”
張謙寂走後,殿內漸漸響起了琴聲,幽冷孤寂,如茫茫碧水上一葉扁舟,尋不到岸,亦不知去向何方,就将永遠地漂泊下去。
白初煙聽了半晌,待琴聲止息,才無奈道:“淩夕,為什麽又彈這種曲子?”
“小殿下不喜歡麽?”窗中飄出淩夕略帶笑意的聲音,“看來你不喜歡悲傷的曲子啊。”
“自然不喜歡。”白初煙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絲縧垂下,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那奴婢就不彈了。”淩夕嘆了口氣,“小殿下,節哀順變。”
白初煙将玉佩捏在手中,越握越緊,卻終于覺得渾身無力,不由放松了力道。
“……阿櫻。”
若幹年後,古秋連登上醉花臺,卻意外地發現蕭子易倚在那半截枯木上,懷中抱着酒壺,一副醺然欲醉的模樣。
“你怎麽沒有在錦繡谷?”古秋連在他身旁的青石臺上坐下。
蕭子易見了他,清醒了幾分,澀然笑道:“偶爾還是會想念這裏,雖然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
古秋連不語,伸手撫摸枯木粗糙的表皮。
“教主本來想将它幻化成一棵櫻花樹的。”過了片刻,他道:“只是我和她都沒有見過真正的櫻樹,最後只能變成桃花了。”
蕭子易有些哭笑不得,“你們連櫻花都沒見過麽?”
“你也不想想我們兩個的閱歷。”古秋連道,“我且不提,她回來之前,除了天啓和龍淵,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天啓城中櫻樹是不多的。”
“那麽為何想要變成櫻樹呢?”
“百裏皇後單名一個櫻字。”古秋連淡淡道,“別看教主平時不說,其實她對百裏櫻,未必是那麽排斥。”
蕭子易默默喝了一口酒,“你很了解大人麽?”
“我不敢如此說。”古秋連道,“她是個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的人,縱然是我,也很少能看出端倪。”
“你不是也一樣麽?我看你們兩個也就是半斤八兩。”蕭子易瞥了他一眼。
古秋連苦笑。
“大人好像很喜歡趁你閉關的時候在凝霞塔下面堆雪人啊,我初次來時,她就騙我這麽做,結果剛堆完你就出來了,我那時也不認識你,只知道你是辰月教宗,當真是吓得不輕,恨不得将自己埋在雪裏。”蕭子易扶額嘆氣。
“龍韻不也是這樣的待遇。”古秋連道,“其實她是故意要将我引見給你們罷了,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因此這教長之職,就是你們兩個的。”
蕭子易輕笑一聲,忽然落下淚來,他匆匆擡袖一抹,猛灌了一口酒,卻還是止不住淚水。
古秋連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輕聲道:“你再這樣下去,可要熬出病來了。你記着我的話,人都是要死的,我們也是一樣,終有一日,你還會再見到她,還有你的公子羽。你不妨這樣想,他們這些人,就算活得長長久久,又有什麽好呢,就算容顏永駐,心也還有蒼老的一天,在這個世上,本沒有什麽可以永恒,早點走了,未必不是幸事。”
“你胡說。”蕭子易已是淚流滿面,“這些道理說起來容易,可哪有那麽容易接受?難道我現在的痛苦都是假的麽?還有你,真的已經修煉到了不痛不傷的地步?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再傷心難過?你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多歲啊,為什麽已經可以如此?!”
古秋連沉默半晌,看他略微平靜一些了,才嘆道:“你去看墨公子,短短幾年之內變化就如此之大,我們不是無情,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麽厲害,只是我們能夠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
蕭子易看了看他,似乎不大明白。
“七情六欲也沒有什麽不好,你看教主,雖然心思深藏,卻也沒有将感情藏着掖着。”古秋連看着他,道:“只是別傷了身體,這世上畢竟還有許多美好之事,你不可總沉溺于過去的傷痛,這一點連龍韻都比你清楚。”
蕭子易呆了片刻,黯然垂下頭去。
古秋連也知道他不可能很快恢複,也就不再言語,只默默坐在一邊。
其實蕭子易的情況還并非沒得救,他只是對江徵羽和白初煙執念太深,如今這兩人都已不在人世,對他打擊未免太大,消沉幾年,也還有機會恢複如初。
只是古秋連卻清楚,有一個人是徹底沒救了,見到他第一面起,古秋連就看出那人竟是個情深不壽的命相。
他與蘇煊并不相熟,可他看人的眼光何等老辣,僅僅數面之緣,他就已經看出,蘇煊這一生,必定為情所累。
可惜自己,終究是幫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