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又是一夜繁星滿天,窗外的芍藥花随着晚風輕輕搖曳,送來陣陣清香。我托着下巴在桌前翻書,從宮廷正史到民間野史,對于一百年前的那場宮變無一例外地都是幾筆帶過,沒有過多記載。

面前攤着一本《靈神外傳》,是我近日讓展眉去宮外的書攤上淘來的,講的是歷代神獸的傳奇故事,沒想到最後一頁竟然還記着幾行有關将離的事跡:

“七王之亂後,二王子連執政,新有神獸自芍藥中降生,名将離。然将離獸自出世後神跡不顯,無知無覺,行如軀殼。将離五十年,神獸失蹤,自此下落不明……”

我看了之後不禁長籲短嘆,心道要不是我白十七被人幹掉之後剛好穿到這只神獸的身體裏,這悲催的将離還指不定窩囊到什麽時候。

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我用發簪撥了撥燈芯,正準備換一本書繼續看,窗外突然黑光一閃,一只黑鳥落在案前。

自從上川近離開王都之後,這只黑鳥每天晚上都會飛來,帶來一張紙條。最初的幾天我都是将紙條拆下來直接撕碎扔進恭桶,後來忍不住好奇,想知道上川近究竟都給我寫些什麽,于是才拆開來看。

上川近告訴過我,王與神獸之間存在感應,所以他能用王令直接與我對話,但是知道我不喜歡,因此以後便用這只玄鳥和我傳遞消息。

我拎起玄鳥的爪子将紙條拆下,但見今天上面只簡簡單單寫着一句話:

卧龍山已入了秋,前幾日經過教場,突然想起你射箭的樣子。

他每天都這樣,寫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給我,有時說自己午飯吃了什麽,有時又跟我說他備戰的情況,糧草到了哪裏,兵将準備調到哪裏,倒是沒把我當做外人,似是完全不怕我将這些信息捅給上川連。

我照例将紙條用燈火點燃,看着那白紙一點點化為灰燼,這時聽到有人敲門,黑鳥則一閃不見。

杏兒端了一碗蓮子羹進來,說是二殿下聽說慈美人近幾日夜讀勞累,特意派人送來的。我接過蓮子羹,用勺子舀了一點放進嘴裏,香甜微澀,甘苦留香。

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首詩,想不起全部,只記得最後一句是“蓮子清如水”。

蓮子清如水。

憐子情如水

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教官給我講解這句詩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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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退出去之後,玄鳥又閃身現了出來。它每天送完信都會留下來待一會兒,仿佛是期盼什麽,我也不理它,有時候心情不好還會抓住它直接扔出窗外。但是這一日我卻看着它那對亮眼睛思量許久,回憶起昨天上川連跟我說過的話,慢慢提起筆來,找了張紙條寫了幾個字。

那玄鳥看到我拿着紙條看它,激動得爪子都微微顫抖,蹦跶了幾下湊到我面前。

果然可以回信啊!我挑着眉看那只玄鳥,覺得這東西倒是稀奇,然後将紙條綁在它腿上。

本以為玄鳥送信至少要一天的時間,誰知它離開才僅僅半刻鐘的功夫,便又身姿一閃地高揚着美麗的頭顱出現在我面前,帶回一張新的字條。我将字條打開一看,果然是上川近的回複。

剛剛問了他一味草藥的藥性,以及與其相生相克的其他藥材。上川近的回複極其詳盡,筆跡流暢,一看便知是成竹在胸。

看來他也精通醫術,以前倒是沒發現。于是我想了想,再次提筆寫道:以前聽莫遷說,你有一百年的記憶空白,是真的嗎?

然而這一次,等了許久,卻沒有回音。

桌案上放着的那碗蓮子羹已經涼透了,我無聊地又撥弄幾下吃了兩口,就在這時,房間裏突然有人說話:

“阿慈。”

上川連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後。

我拿湯勺的手抖了抖,大晚上的怎麽平空跑來吓人呢?将瓷碗放下,轉過身看上川連,卻在擡頭的瞬間看見了他的目光。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上川連自己也許并沒有意識到,他和上川近不一樣,是個很容易暴露自己內心的人。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有膽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

我看着他那平靜如常,卻陌生到讓人心寒的眼神,不動聲色地矮身喚了聲“殿下”,慢慢向書架邊挪去,心裏猶在思索究竟哪裏漏了破綻。

“阿慈最近常常讀書直至深夜,都讀了些什麽,也說給我聽聽?”上川連很專注地看着我,負手一點點靠近。

我若無其事地用指尖掠過一排排書,從右邊數第五排第三個格子,左數第四本……

“只是讀了些醫書而已。”我微笑着回答,将那本書從書架上拿下來。

“阿慈最近變了很多,會看着我,會對我笑,會去我的書房送點心,會與我談論國事,我原以為終是我的真心打動了你……”上川連語氣輕柔到幾乎是自言自語,目光緩緩地移向桌上那碗蓮子羹,眼中竟有着難以言喻的悲傷與自嘲。

然而只是那麽一瞬間的落寞,他猛然看向我,幽深的眼中似是燃燒起地獄的魔火,恨不得化為火龍将我吞噬,垂在身側的右手不着痕跡地緩緩翻轉,掌中幻出赤紅的烈焰,。

“你裝的很像,我幾乎就被你騙了,只是你犯了個愚蠢的錯誤。”他一步步走近我,左手一揮,屋子裏的所有門窗嘭地一聲封死。

他的周身散發出森森的寒氣,暗紅色的長衫下擺随着屋子裏越來越強大的氣場飄揚飛舞,如腥紅色的曼珠沙華。

“阿慈,她從來都不吃蓮子。想要僞裝成她,怎麽可以連這個都不知道呢,我們尊貴的神獸……”上川連的眼睛眯起,右臂猛地向前一甩,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最後四個字,“神獸将離!”

一個碩大的火球夾帶着炙熱的氣流迎面襲來,恨不得将一切焚為灰燼。我可以感覺到那一股一股的熱浪不斷向我湧來,立刻将手中那本書向他擲去,裏面是淬了毒的飛镖。上川連念訣一擋,将飛镖悉數攔在半空。

原也沒打算能傷到他,只是他這樣一收法勢,猙獰的火球在半路停滞了片刻,我抓住這瞬時的機會,摸到書架上藏着的繩索,用力一拉,将身體帶離地面,躍上房梁,回身又向他擲出幾只飛镖,然後用肘部猛力撞擊屋頂。

上川連這次甚至不屑于用魔法去接我的飛镖,只是用金屬護腕将飛镖擋掉,斂襟輕蔑地看着我冷笑:“怎麽,堂堂神獸竟只會用蠻力,連個像樣的大魔法都放不出?”

細碎的木屑和厚重的塵埃随着我的撞擊紛紛揚落,嗆得我猛咳,我卻管不了那麽多,絲毫不敢停歇,木制的頂棚終于被我撞破一個洞,我拼命地扒開幾片房瓦,閃身鑽了出去,在屋頂還沒站穩,腳下突然炸開,只見上川連口中正飛快地念訣,一個又一個帶有巨大沖擊力的光球向我執來。

我左躲右閃,倒是沒被他擊中,但眼看着腳下的屋頂被上川連轟成了馬蜂窩,我便再無落腳的地方,心中一急,向下面高聲喊道:“上川連,你可知慈美人本尊現在何處,不怕這樣炸下去倒塌了房屋将你的心肝活埋?”

上川連眼中有滔天的震怒,俊朗的面容幾近扭曲。雖然他看向我的目光恨不得将我千刀萬剮,手中的攻勢卻仍和緩下來,我抓準時機踩着屋檐一路飛奔,向王宮外逃脫,卻聽上川連在我身後高聲向趕來的侍衛吩咐道:

“追刺客!不論死活,決不能放出王宮!”

安靜的夜晚被火光點燃,亮如白晝,我孤身一人在越來越多侍衛間躲閃周旋,身上的飛镖已經用完,如雨的箭矢在我身後如影随形。因為已經很多天沒有再服過換溶液,我的身體正在一點點恢複原本的樣子。

衣服已被汗濕透,散碎的發絲緊緊貼在額頭上,身上已經有無數道細小的傷口,翻過一座座宮殿,城牆,這蒼涼的黑夜裏,火把的映射中,放眼望去,卻是看不到邊際的茫茫殿宇,如一頭蟄伏的猛獸,張着巨口等待着将我吞沒。

四處都是火光流動,人聲嘈雜,紛擾的士兵口中高呼“抓刺客”,像圍獵一頭野獸。

終于,我被圍困到一間小亭子裏,手拿一柄匕首,身上浸染了鮮血,也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別人的。已經放倒了很多人,估計也不小心弄死了幾個,不知道又要遭到多少反噬。

我氣喘籲籲地警惕着,腦子卻在飛快轉動,既然上川連知道我的身份,喊的卻是“抓刺客”,那麽……

包圍着我的侍衛們都被我一身的煞氣所迫,猶豫着不敢靠近,僵持了一會兒,總算有一兩個膽子大的手舉長劍向我攻來,我卻高聲喝道:

“大膽狂徒!竟不認得神獸真身!還不退下!”

那正欲攻上來的幾個人止住了動作,面面相觑。

“休聽她胡說!神獸乃聖靈所在,法力強大,慈悲仁善,怎麽可能像她這般?”其中一個侍衛首領反駁道。

“就是,殺了我們那麽多兄弟!怎麽可能是神獸大人!”

經如此一番言論,一時間群情激奮,所有侍衛向我合攻而上,我筋疲力盡,覺得眼前漸漸發黑……

上川近,你要不想我死,現在就滾出來啊,像上次那樣告訴我兩句咒語也好……

就在這時仿佛心有靈犀靈光一閃,腦中竟然突然想起那只黑鳥第一次給我送信的內容:

如遇險,逃至神殿,可保命。

我擋開了又一輪攻擊,躍上亭子,向四周看去,心裏一陣寬慰。濃濃夜色下,那瑩白的宮殿就在身後,從未像此時這般,讓我覺得如此親切。

有了希望,我的精力集中了一些,努力向那宮殿的方向殺去。

眼看着只要再翻過一道宮牆便可踏入神殿,身後卻突然金光大盛,只見是上川連親自帶領人馬追趕來。

想必是他已經找到了慈美人,估計樣子不太好,戳痛了他的心肝,只見上川連此時面色愈發陰沉,薄唇緊抿,搶過身旁侍衛手中的弓箭,接連向我射了三箭。

眼看着利箭飛來,我卻正攀在宮牆之上,避無可避,無處着力,只能盡可能地往上爬……白色殿宇近在眼前……

這時,聽見一聲刺破皮肉的鈍響,我覺得背後一陣尖利的疼痛,腔中湧出一口腥甜,卻拼盡最後的力氣讓自己翻過了宮牆,墜進了神殿荒蕪的庭院。

然後我的眼前一黑,便再沒有了知覺。

因此,我并沒有看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這一晚,王都中每一個在睡夢中的人都被刺眼的光亮喚醒。人們紛紛揉着惺忪的睡眼推窗而望,只見王宮的方向,一片祥瑞的彩光萦繞在靜夜之上,那沉寂了整整五十年之久的瑩白殿宇,在璀璨星空的簇擁下,再次煥發出久違的神采。

它的光亮聖潔而純粹,驅散一切黑暗,陰霾,僅僅是這樣遠遠望着,便覺得有無窮的力量包圍着,內心充滿光明與溫暖。

人們望着那宮殿的方向,紛紛俯身膜拜,被病痛,饑荒,苛政所折磨的困苦百姓激動得老淚縱橫,因為他們知道,神獸終于回歸神殿,賜予他們福佑,希望……

番外 教官(上)

這是一個美麗的小島,和南太平洋上其他島嶼一樣有着金色細軟的沙灘,高大筆直的椰子樹随處可見,點綴着生機盎然的叢林。海鷗在天邊自由地翺翔,偶爾一頭紮進海面啄起一條小魚。

當然,如果不是島嶼四周那顯而易見的炮樓,還有濕潤的海風中隐約夾雜的血腥氣,這裏,本可以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天堂。

三兩個穿着墨綠色軍褲的男人粗野地笑着向海灘走來,他們來自世界不同的角落,有着不同的膚色,發色和瞳色,但他們身上卻又有那麽多相似的地方:緊致的肌肉,流線型的身材,海風與血腥的混合氣息,還有野獸一樣泯滅了人性的目光……

“嘿!淩!怎麽還在這裏坐着?”

“是啊,聽說今天又進來一批新的,不去看看嗎?”

“說不定有對你胃口的哦!”男人們笑着打趣,吹着口哨,神色間卻陪着小心,不敢過度放肆。

島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淩在這裏是特殊的。他雖然是這裏的教官之一,卻從不給學員上課。但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能力,島上的老人至今都忘不了幾年前的那個黎明,白皙的亞裔少年悄無聲息地登上小島,僅憑手中一把匕首,便肢解了島上最強的四位教官。溫熱的血液流遍了金色的沙灘,染紅了少年白色的襯衫,卻不曾在他幽深的眼中驚起半絲漣漪……

從他出現在島上的那天開始,伴随他的議論與傳說就從不間斷。

有人說淩最可怕的不是他的身手,而是他身上的那種氣度,即使身為少年,在與島上的負責人陸先生對視時也絲毫不顯弱勢。他涼涼的目光落在誰的身上,便叫誰不由得氣短了三分,情不自禁地順從低頭。

沒有人知道當初他與陸先生說了什麽,總之,他在島上留了下來,不願意說話,不喜與人交往,每天坐在海邊看着潮起潮落。

人們永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敬而遠之地看着他坐在海邊的背影,從日出到日落,再從日落到日出,沒有什麽能激起他的興趣,人們有時甚至懷疑,他究竟還是不是一個活着的人。

唯有一樣事可以引起淩的興趣,那便是每月帶新人上島的日子。

“淩!據說這次帶了幾個亞洲女孩來,不去看看嗎?”

黑發的少年眼睫忽地動了一下,讓人知道他還沒有風化為雕像。他将目光慢慢移到那說話人的身上,那人竟然有些惶惶地低頭退後了一步,不敢與他對視。

“多謝。”少年站起身,雖然沒有眼前的人個子高,但那淡淡的目光卻給人種俯視一切的錯覺。人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細碎的黑發散亂在風中,黑色的長靴在沙灘上留下兩行淺淺的足跡。

不知道,這一次的新人中會不會有人被他挑中,成為他的學員……

…………

小島的訓練營地裏,一排七八歲的小姑娘戰戰兢兢地穿着剛剛發下來的小背心和小短褲,睜着大眼睛赤腳站成一排。她們都是被人用各種手段騙到這裏的,有的是與父母一時走失,有的是不聽話一個人出去亂逛被拐,有的則是流浪街頭的孤兒,但無一例外地,都長着張漂亮臉蛋。

淩遠遠地走過來,立刻就覺察到了那種氣息,那種與自己糾纏了近百年的,互生互助,相互吸引的,熟悉的氣息……他的心猛地跳動,一向沒有波瀾的眼神,在這一瞬間,仿佛沉睡了多年,終于得以蘇醒。

他在那排小女孩的面前站定,目光依次從她們身上掃過:

這是群天使一樣的小姑娘,此時卻已經永生永世地陷入了地獄。她們有的人不明所以,有的人還在害怕地低低抽泣,也有的雖臉蛋上還挂着淚痕卻已經止住了眼淚……

淩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個最為瘦小的,留着頭亂蓬蓬黑色長發的小女孩身上,只見她百無聊賴地直看着前方,沒看出半分恐懼,反而毫不掩飾地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吧嗒吧嗒嘴。

淩的嘴角漾起一絲漣漪,幽深的眼中卻湧出痛惜之色。他慢慢走到那小女孩面前停住,短短的幾米距離對于他來說仿佛遙遠得像半個世紀。

小女孩正無精打采地垂着頭,看到一雙黑亮的皮靴停在自己面前,不由揚起臉看,大大的黑眼睛有些許好奇。

“你叫什麽名字。”淩低頭問道。

小女孩搖搖頭。

淩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微笑道:“那以後就叫你十七吧。”

這一批同她來島上的一共有十七個孩子,按以往的規矩她們必須互相厮殺,淘汰到最後一個才能活下來,離開這裏。

穿着白襯衫綠軍褲的少年将手收回,對跟在一旁的記錄官說:“這個孩子我要了。”然後又看了眼那小女孩,才轉身離開。

一旁的記錄官有些目瞪口呆,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

從來都不肯收學員的淩教官竟然要了人?而且還親自給那孩子起了名字?

記錄官不由多看了幾眼那還在發呆的小女孩,相比于其他孩子,并不見怎麽出衆。他在本子上将“十七”這個名字寫到“淩”的名字後面,擡頭看向那少年傲岸的背影,本來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這一刻他心裏卻有幾分明白:

這個孩子,大概就是這十七個人之中,那唯一一個會活下來的吧……

十七個新進島的孩子被分配給不同的教官之後,便進入了正式的訓練生活。不錯,這是一座專門用來訓練的島嶼,每個月帶進來一批女孩,教她們如何格鬥,如何用刀,如何用槍;教她們各國的語言,禮儀打扮,舞蹈品酒。她們被培養為最得體的淑女,卻要在殘忍的厮殺中,踏着同伴的屍體才能活着走出牢籠。

然而,離開了這裏,不過又是進入另一個更大的牢籠罷了。一朝賣命,到死方歇。

這一晚,如果有人來到海邊,便會發現令人吃驚的一幕:

一向高傲冷漠的教官淩,竟然虔誠地跪在沙灘上,擡頭仰視着星空,右手撫胸。細碎的黑發迎着海風輕輕飄揚,他的眼神深邃如這夜幕下起伏的大海。俊美白皙的臉上,是肅穆莊重的表情。

但人們絕不會知道,在他的世界,以手撫胸,仰望星空,便是與神定下了契約,便是在神的面前許下了不可反悔的誓言:

我願用我的全部,承擔她即将犯下的罪。

償還她的血,背負她的債。

我願用我的全部,洗清她前世今生的惡。

換得她來世的自由。

仁慈的神,求您免去她的磨難,将責罰歸于我一人。

哪怕,這殘存的一縷魂魄,也會随之灰飛煙滅。

海浪聲擊碎了寂靜的夜晚,少年久久跪在漆黑的海邊,閉上眼,那萬年枯槁的眼裏,滑下一滴晶瑩的淚……

番外 教官(下)

“教官,你找我?”少女十七站在辦公室的門口,金色的陽光從走廊的落地窗灑進來,将她瑩白的皮膚映得更加光彩動人,她的眼睛很漂亮,卻是淡漠的,即使有再明媚的陽光也進不了那裏面一絲一毫。

淩正坐在椅子裏看文件,墨綠色的軍褲下隐隐現出修長而強韌的雙腿,十年的光陰,他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無論是犀利的眼神,還是有棱角的輪廓,都讓他漸漸具備成熟男人的魅力。

依稀記得當年,她只有九歲,他只有十六歲。

淩聽到聲音擡起頭,冰冷剛毅的眼中閃過一抹溫柔,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快到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腿上的傷怎麽樣了?”

“還行,應該不會殘廢”十七一瘸一拐地蹭進來,順手在教官桌子上拿了個芒果,無所謂地聳聳肩。

淩盯着她那條被繃帶纏住的腿,微微蹙眉,放下文件起身上前仔細查看。

“怎麽傷這麽重?都快傷到骨頭了。”

“這不能怨我,海洛因那女人是個瘋子!明明已經吹哨了的,她卻趁我不備又撲過來……”十七已經在啃芒果了。

“總歸是你技不如人。”

“才不是!是她違規!”

“傷好以後每天早上繞島三周跑。”

“可是教官……”十七還想反駁,看到淩輕飄飄掃過來的目光,頓時打了個機靈,垂頭喪氣地不再吭聲,卻有些不甘願地向上吹了吹流海。

敢跟自己教官吹胡子瞪眼的,估計全島上下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個。淩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他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抱着雙臂低頭俯視她,十七在這樣強大氣場的籠罩下,一點點萎靡下去。

“明天是最後一輪測試,小心點。”淩随手抹了下十七的嘴角,手放下時若有若無地碰到她的上衣口袋。

十七下意識低頭,心下會意,卻繼續低頭吃芒果。

“去吧。”淩淡淡地說,黑色的碎發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十七一路走回宿舍,待确定周圍沒有人時,才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

果然,裏面有一枚藥片。

明天是她在島上接受的最後一輪測試:試藥。

所有學員都會被喂下毒藥,誰能挺過去誰便可以順利過關。只要通過了這輪測試,她便可以成功結束訓練,離開小島,開始真正的殺手生涯。

本來以她的能力,早在五年前的小組淘汰拼殺中就該被人了結,是無論如何活不到這個時候的。但是整個小島的人都知道,教官淩最為護短,在他的暗箱操作下,無論是格鬥還是器械,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給他家十七亮紅燈。

也正是因為這樣,十七的真實水平至今為止還是個“說不得”的敏感話題,畢竟,沒有人願意得罪淩那個人,那個在短短五年內便晉升為全島首席教官的可怕男人。

這枚藥片應該就是明天試藥時的解藥吧……又要作弊了呢……

十七雖然這樣想了一想,卻仍是毫不猶豫地将藥片往嘴裏一扔,沒有一絲愧疚感地跑去吃飯了。

然而當天晚上的教官酒吧中,卻飄蕩着男人們興奮的荷爾蒙氣息。

“聽說了吧,這次新人的試藥?”

“當然,這下有樂子了,呵呵……”

“不知道我會被分給哪個呢,真希望是那個意大利小妞。”男人的大手摩挲着泛胡茬的下巴,露出貪婪的目光。

“先別急着高興,首先要管好你那根棍,然後才能有肉吃。”

“說是這樣說,可是一想到那些小美人被灌了藥……啧,我倒是寧願事後受罰……”

啪,一聲酒杯放在吧臺上的脆響,淩面色陰沉地站起身,披上制服外套,整個酒吧瞬時間安靜下來。

然而淩此時并沒有功夫注意旁的事物,他微蹙着眉離開酒吧,腦中只反反複複想着一件事:

他們換了明天測試的藥!

…………

狹小的屋子裏只有一張床,牆角還有一個水龍頭。

十七蜷縮在床上,盡量不讓自己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一個叫男人的生物。但是身體還是不斷地升溫,小腹裏像是有個不聽話的鈎子在鈎,下面已完全濕透,她緊緊咬着唇,抑制着幾欲從嘴邊溢出的□。

教官給的什麽解藥!屁用沒有!十七在心裏忍不住罵娘。

在痛苦的燒灼中,每一分鐘都顯得那麽漫長,她急需找什麽東西幫自己滅滅火。

十七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坐在對面的陌生教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空氣中彌漫着她暧昧的呼吸,更反襯出此時周圍的安靜。

“唔……教官……”十七輕聲呢喃。

陌生的金發教官身體一僵。

作為殺手,首先要學會自控,要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理智,如果沒有這一點,殺手便等于沒有了生命。這一關過不了,她的小命興許就保不住了。且不說組織會對自己怎樣,單是教官就不會輕饒了她。

這樣一想,她的意識清醒了幾分,掙紮着蹭到水龍頭邊,往頭上和身上猛澆冷水。但是冷水并沒有帶給她想要的理智,因為藥物的作用,她的身體異常敏感,每一道水流從皮膚上劃過都會帶給她意想不到的折磨,她只能将水龍頭關上,直接癱軟在水池旁,襯衫已完全貼在身上,勾勒出嬌美誘人的曲線。

金發的教官有些坐不住了,他那雙碧藍的眸子不停地向十七瞟去。只見十七眼神迷離地看他,嘴巴微張,身體微微地顫抖着,烏黑的秀發被打濕,一縷縷貼在細嫩的鎖骨上,白皙的皮膚泛着點點紅暈……

于是,他腦子裏那根繃了很久的弦,終于“啪”的一聲,斷了。

當屋子的鐵門嘩啦啦被打開的時候,十七的身上已經不剩什麽衣服了,那個金發教官看到進來的人,臉色瞬間灰白。

“滾出去。”淩的眼神冰冷,三個字說得極輕,卻讓金毛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待他說第二遍,金毛便連滾帶爬地奪路而逃,一邊跑一邊在胸前劃着十字,祈禱還可以見到明天的太陽。

守門官向淩行了個禮,便又退出去把房門關上,看也不敢看十七一眼。

“教官……教官……”十七扭動着雪白的身體,神色間極為痛苦,仿佛已經失去了意識。

淩閉了閉眼,竭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迅速解開上衣扣子,将衣服脫下,赤`裸着上身走到水龍頭旁開始往自己身上猛澆冷水,等渾身都濕透了,才走到窗邊去吹風。

十二月份的海風已經有了寒意,即使穿着長衫也經受不住這樣的迎風站立。而淩只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站着,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遠方廣闊無垠的大海,有着些許的悲傷。水漬在他肌肉緊致的身體上緩慢滑落,晶瑩得像人魚墜落的眼淚。

直到身體冰涼,他才走過去将十七抱起,緊緊擁在懷裏。兩人的胸口相依,一個如冰,一個如火,在冰與火的膠着中,世界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

涼爽的懷抱讓十七感到十分舒服,忍不住手腳并用地将淩攀住,小貓一樣蹭在他懷裏,軟綿綿的身體像一團火球。沒過多久,淩體溫便恢複正常,于是他将十七推開,又走到水龍頭邊給自己淋水,然後去窗邊吹風,等身體完全冰冷,再回來抱住十七,

如此這般,反反複複,也不知道澆了多少遍冷水,吹了多久的海風,十七終于慢慢安靜下來,徹底熟睡過去。

淩披着上衣坐在她的床邊,軍褲與長靴已完全被水浸透,冷濕地貼在身上。然而他并不在意,只是沉默地凝望着十七的睡顏。

他還是沒能保護好她,即便知道這是她此生必經的劫數。

如果不是他,她本應高傲地立于王都之巅,接受萬人的膜拜與景仰,一切都是因為他,她才選擇了這樣一條萬劫不複的道路。在最卑微黑暗的環境裏長大,然後踏着別人的鮮血讓自己艱難地存活。

不會有人知道,甚至連十七自己都不會知道,銀白色的花雨下,她曾有着怎樣純美動人的笑容……

…………

作為回報,每一個成功過關的學員都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與之配合的教官,也算是對教官們的獎勵。

十七找了整整一天,終于在海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教官……”

涼白的月光将沙灘染成了銀色,他身上的濕衣服早已被海風吹幹,細碎的黑發有些淩亂,他轉過頭看着她,目光溫和。

“教官……他們說……他們說……”一向沒心沒肺的十七這次竟也知道臉紅,低着頭不知該說什麽好。

“沒關系,不用聽他們的,好好回去休息。”淩站起身,徑自往回走。

十七呆了一瞬,不敢置信地擡起頭,上前追了兩步拉住淩的衣角,“教官……你……你不要我?”

淩的身子一僵。

“連你也不要我了?”十七瞪着大眼睛擡頭看他,顯得極其委屈。

淩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摸摸她的頭,“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離島之前都要有一次經驗的,我……我本以為……”十七咬着唇,臉頰微紅。

“我會幫你想辦法的,不用擔心。”

十七卻聽不進去他的話,幾步上前在淩的身後将他抱住,無賴地将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背脊上,貪婪地嗅着他身上海風的味道,“教官……”

“十七!”他已經忍耐了許久,再經不起任何考驗,于是用力想要掙開她。“放手。”

悶聲不響的某人今天似乎吃了雄心豹子膽,就是死死抱着教官不放。

“教官,以前在課堂上我有認真學,技術會很好的……”十七繼續不屈不撓地為自己增加籌碼。

一股火從淩的體內竄出來,惱得他哭笑不得。

小混蛋似乎一直沒有抓到重點啊。

“十七,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再不放手你會後悔的。”淩已經到了暴走的邊緣,怎麽也甩不掉背後的狗皮膏藥。

“真的不後悔?”淩緩緩吸了口氣,再一次問道。

十七仔細想了想,怎麽都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于是腦袋挨着教官的背點點頭。

“那好,你放開手。”

十七不聽,反而更緊地摟住自己的教官。

“聽話,這裏晚上冷。”

十七遲疑了一下,才慢慢放開手。

淩轉身看着月光下的少女,十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在他的教導下,她已經成長為一個任性,灑脫,只為自己而活的小混蛋。這樣很好不是嗎,她不是淩兒,只是他的十七,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十七,再不會為別人連累了自己。

十七看到教官望着自己不說話,生怕他再反悔,腳尖一掂輕輕吻上他的唇。

軟綿稚嫩的吻如星星之火,點燃了寂寥已久的原野,再也無法挽回。

淩托起十七的頭,極其強勢地吻了回去,将這一吻變得更加綿遠癡纏,他的手指纏繞上她的長發,将她打橫抱起,徑直走向自己的別墅,只在沙灘上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足跡。

“教官……”

“嗯?”

“你這裏睡着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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