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

起什麽,于是披了睡衣走到院子後面,将角落裏一處松動的石板啓開,拿出一個狹長的木盒。

裏面放着的東西,是一支簡單的木笛。

這支木笛樣式很普通,毫不引人注意,當然,如果不是它周身流動着那種神秘的暗紫色光。

那是被附上一個人記憶的魔法光。

他看了那木笛良久,閉上眼,再次将手覆在那上面,就如幾百年前初來人界時那樣。

那個時候,他守着昏迷不醒的她,茫然無措地面對這完全陌生的世界,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到他打開錦盒,讀取木笛上附着的那段記憶。

這是上川近的記憶,事實上也是他的記憶,只是失去王魄以後,那些曾切實發生的往事,也随着這被剝離的一魄而被帶走了。

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回憶完整的自己。

手觸上木笛的剎那,往事重現如昨昔,不論是他所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全部潮水般席卷而來……

我的全部記憶被分割成三個部分,直到在荒海彼岸的修羅陣下,看着她帶着淚光的悲傷的眼,我才終于想起了所有的事。便如轉世輪回,一切混沌的、清晰的零星片段,慢慢在我的記憶深處拼接成一條完整的鎖鏈,将我的生命從此與另一個人牢牢捆縛。

糾纏如斯,牽絆如斯……仿若三生三世。

正如我最愛的雪淩花,它的另一個名字——

情定三生。

我自幼便知道自己與幾位兄弟不同,那高高在上的王者并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滅我族人的仇敵。我每日對他恭敬,扮演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師傅青羅仙人對我要求一向嚴格,我的課業是王子中最好的,人們都知道大王子近天資聰穎,文武俱佳,卻無人知道那千萬個寂靜的夜晚我是如何挨過的。

盡管我掩飾的很好,但王還是隐約察覺到我的身份,在進一步暴露之前我決定以退為進,放手朝中大權,離開王宮雲游四海,結交天下名士,并隐姓埋名于卧龍山暗中培植勢力。

不久,師傅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蒼翠山上有神跡顯現,下一位神獸即将從雪淩花中誕生。

一旦神獸在上川家的王子中選出繼承人,到時大局已定,我便永遠喪失了複仇的機會。于是在師傅的輔助下,我鎖住身上的一魄,變換了容貌返回王都,并逐漸獲得了王的信任,成為當朝的國師雲弄。

魂魄被鎖住以後,我的記憶便逐漸模糊,感覺自己逐漸變為另一個人,就像沉浸在一場大夢中。我唯一還記得的只是自己的身份,前朝芸氏王子,還有這次以國師身份返回王都的任務——

在神獸成年之前想盡一切辦法将之除掉。

但是變為雲弄之後我的心境比以往平和很多,對于仇恨的執念也漸漸變淡。相比于颠覆上川,恢複芸氏,我更願意看到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我想如果不是師傅的叮囑,我幾乎就要放棄了自己的計劃。

終于等到雪淩花盛開的那一天,蒼翠山頂,王與文武百官上山朝拜,迎接新任神獸的降生。作為國師,我遵從王的命令,親自為雪淩獸禱念咒文祈福。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對雪淩花的喜愛,在雪淩獸睜開眼睛的瞬間,我便被她那清澈的目光深深觸動,仿佛生命中一直不甚遺失

的某個部分,在我與她的對視中驟然尋回。

我喜歡她。

可是,我卻不得不在她成年之前殺掉她。

雪淩獸似乎很喜歡親近我,但我卻不得不與她保持距離,因為我不想讓自己有可以傷害她的機會。

因此,即便我知道她每日都站在雪淩殿上看着我經過天華湖,即便我知道她總是喜歡偷偷跑到紅蓮池畔聽我吹笛,即便我知道不論我走到哪裏她都默默跟在我身後……我都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接近她,怕師傅會下達最後的命令。

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對一只沒有幻化為人的神獸有如此的感情,我甚至無法想象她變為人形後會與另一個男人糾葛不清,那是我無法忍受的。

師傅看我的目光日益複雜,我卻覺得自己在發瘋的邊緣。

因為一魄被鎖,每隔一段時間那被鎖住的魂魄就會反抗束縛魔法,讓我痛苦不堪。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反抗愈加頻繁,也愈加難以忍受。

終于在一個夜晚,鎖住的一魄脫離了魔法的束縛,在那短暫的片刻,雪淩獸竟然出現在我面前。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我不明所以,湊上來查探,卻不慎觸到了那游離出來的一魄,竟然變為少女之身!

她驚奇地看着我,喜悅溢于言表。

“我是淩兒!”她笑着對我說,“雪淩花的淩,雪淩殿的淩。淩兒!”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身上被鎖住的一魄竟是王者之魄。

因為神獸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變成人,一種情況世人皆知,即成年後感應到王者之氣。還有一種情況因為涉及到有違天道的封印分割靈魂,所以聞者甚少,即王者的王魄直接附着在神獸的身體上,便可令其化為人。

這就說明,我是未來的王。

王魄重新被束縛回我體內之後,淩兒又變回雪淩獸。她更喜歡纏着我,而我也不再回避她,越來越多地和她呆在一起。

紅蓮池畔我為她吹笛,教她各種草藥的用途,告訴她怎樣用雪淩花釀酒,給她講述外面的世界……她神往而專注地看着我,就好像也随着我走過萬水千山,飛越荒海,游覽仙島……那時我對自己說,終有一日我要帶她離開王都,離開這冰冷沒有人氣的地方。

幾十年彈指一瞬,老王病逝,神獸成年,然而因為我将王魄封印,所以淩兒無法變人,未來之主沒有出現。

我竭力延遲着體內另一個人的回歸,因為我知道,一旦我變回大王子,與淩兒的所有記憶将不

複存在,而淩兒也終将卷入血腥殘忍的權力争鬥。

我不想,可我無能為力。

這一天還是來臨,當王魄沖破束縛與其餘六魄合一,我聽見身後有人奔跑的聲音,我知道那是她,可我再也無法回過頭喚她一聲“淩兒”。

七魄相合,上川近蘇醒。

作為國師雲弄的記憶,便到此為止了。

……

仿佛做了個很長的夢,當我再次清醒,卻發現面前站着一位赤`裸的少女。她突然上前緊緊抱住我,歡快地叫道:“你是雲!”連眼睛裏也盛滿歡樂。然後便向我俯首跪拜,誓約忠誠。

究竟發生了什麽?雲弄是不是應該已經将神獸除掉了?我仔細回憶,卻一點也想不起魂魄被封印以後的事。

王宮內有士兵巡邏,我讓她将我藏起來,她把我帶回雪淩殿,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就是被選中的王。

真是天助我芸氏!

雪淩剛剛變成人,很多事都不懂,我也驚訝自己為何會變得如此耐心,竟然能沉下心來手把手教她,從吃飯到穿衣,從識字到下棋……她似乎很喜歡以前的雲弄,把對國師的全部依戀都轉移到我身上。

這樣很好,這樣不論我讓她做什麽她都會心甘情願。師傅和我有一個計劃,只要犧牲雪淩一人便可以成大事。

我們在等待最佳的時機,在這之前我一直秘密住在雪淩殿,每日與雪淩朝夕相對。

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越來越不喜歡她叫我“雲”。從剛開始的不在意,到越來越懊惱,甚至會忍不住像傻子一樣去糾正她。

我竟然在吃自己的醋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便覺得十分荒唐。

她是神獸,我是王,她是獸,我是人,我怎麽可能會對她動情?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在不經意間,我的目光越來越多地停駐在她身上,我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憧憬地眺望王宮外面的景色,喜歡她纏着我給她描述外面的世界,喜歡和她并肩躺在雪淩花下辨認漫天星鬥……

時機已到,師傅問我為什麽還不執行計劃,我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一向将家國之仇放于首位的我,第一次猶豫了。

然而我的猶豫,并沒有改變事态的發展。

她還是死了,就死在我身上。我眼睜睜看着她在我面前化為飄零的雪淩花……魂飛魄散。

那一瞬間我的痛苦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從未料到可以如此在乎一個人。她的一颦一笑仿佛猶在眼前,卻終歸像不留痕跡的風塵,銷聲匿跡。<

br> 我瘋狂地叫她的名字,感覺像是有人生生從我的心上挖走一塊肉,我不斷提醒自己她這樣做是為了雲弄,跟我沒有關系,我還有沒完成的使命,我不會為一個女人舍棄自己的江山……

可是到最後一刻,我還是将自己的王魄分離,縛住了她漸漸消散的靈魂碎片。

我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如何,可是我卻做出了這有生以來最不明智的決定。因為那時我的心裏只有一個簡單的念頭:

想和她在一起。

……

這一次失去意識持續了很久,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長達一百年。再次醒來是在一處溫泉裏,那時游離的王魄剛剛從人界回歸,我的腦中一片混亂,眼前是錯亂的畫面,有時會看見陌生的海島,有時會看到長滿芍藥花的山谷。但不論在哪裏,我似乎總能看到一個讓人無法割舍的身影。

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我的身體無法動,大概是因為七魄分離了太久。但這時我察覺到有人慢慢靠近我,于是我猛地睜開眼,看到了她。

幾乎是本能地,我将她攬入懷裏,因為我知道她對我極其重要,雖然我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她掙開我逃走了,而我卻無法追她。我從未像此刻這樣害怕,因為我知道潛在我身體中的雲弄已經有了自己的力量,他正努力地封印王魄,我沒辦法阻止他。

我不知道這一次睡去還要多久才能醒來,我害怕那僅存的一點記憶會在下次重新變為上川近時徹底喪失……

熱氣騰騰的的溫泉熏得我意識越來越模糊。

她的腳步漸漸遠去,可我卻連回頭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

終于變回了我自己!我覺得狀态很好。想不到只是封印一魄而已,竟讓那其餘六魄有了自己的意識,險些讓我這個正主再也醒不過來!

這中間我忘了很多事,記憶還停留在當初要化身雲弄返回王宮的時候。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知道現在上川氏被上川連搞得已經到了傾覆的邊緣,而自己是真正的王就好。

與莫遷他們取得聯系後,我立刻返回卧龍山,本想好好沐浴一番,不料卻碰到一個有趣的女人。她長得還算美,但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她居然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難道在我忘記的那些時間裏,我們曾有過什麽牽絆?

後來得知她是神獸,我便覺得不足為奇了。王與神獸之間會有感應,也許這就是她對我來說有些特別的原因吧。

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的身手還可以,但若

要把她派去王都執行任務還差點,于是我難得耐着性子,教她識字,教她射箭,教她近身格鬥……燕老三說我越來越喜歡笑了,莫遷也說我對她的事格外上心,我都一笑置之。

她只是神獸,聽從王的吩咐,唯王命是從,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

我逼着她來我的書房裏看書,逼着她去操練場練習,不讓她吃山雞,甚至把她騙進芸家的地宮,讓她爬了一晚上樹藤才從裏面出來……我發現自己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喜歡看她對我敢怒不敢言的嗔怒神情……

我看到了她畫的那張罵我無恥的醜醜的畫,竟然會像寶貝一樣收好,還時常将它拿出來看,想到她向畫甩飛镖的樣子便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從不知道我會人界的語言,當然,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奇怪的字符來自人界。

我帶她去看雪淩花,送給她發簪,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麽,只是單純地想對她好。

一天深夜批閱文件到一半的時候,我不自覺地輕輕喚了聲“十七”,擡起頭才看到對面那張空空的桌案,仿佛又看見那個支着頭翻書嘆氣的人……直到那一刻我才猛然醒悟,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的音容笑貌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裏。

決不能放任自己再這樣下去了……我看着窗楞上她送給我的雪淩花花環,這樣對自己說。

她終究是知道了我的計劃。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她被雨水淋得盡濕,身體微微顫抖。

“我不去王都了,好嗎?”她看着我,手中緊緊攥着我送她的雪淩花簪。

我握了握拳,覺得喉嚨發緊,卻還是對她說:

“十七,去王都,找上川連。”

看着她上馬飛奔的背影,我的目光落到地上那摔碎的玉簪,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夜。

那時我還不知道,就在我将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永遠失去了她。

那個僅僅屬于上川近的十七,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攻打王都就如想象中那樣順利,作為神獸的她徹底覺醒,恢複了法力。

她對我突然親近起來,不像以前在山寨裏那樣總是冷着臉,就像完全變了個人。最初我為她的改變而欣喜若狂,以為她原諒了我,還能像以前那樣把我當做大當家的,她還是我的十七,那個喜歡吃山雞腿的十七,那個一想到射箭便一臉苦相的十七……

但,這些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當我将她從雪淩殿的地下室抱出來的時候,她輕輕叫着的,是“雲”。

是我終于明白,為什麽她每次看我的時候,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

……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遭到暗算,王魄再次被剝出體外的疼痛如鑽心剜骨。

不甘心地閉上眼睛,我知道我的人生又要由那個雲弄來掌控了,那時候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而且我很害怕,怕自己再次醒來後又不記得以前的事,将她徹底遺忘。

上天眷顧,當我從修羅陣中再次蘇醒的時候,竟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我的人生從未如此完整,再也不是破碎的片段。海島上金色的沙灘,山谷中落滿花瓣的吊床,雪淩殿外深埋的醇酒,紅蓮池畔悠揚的笛音……卷軸一樣展現在眼前,裏面是我和她,相依相伴。

我睜開眼睛看到她,幾乎找不到語言來形容那時喜悅的心情。

我想跟她說,我回來了,十七,淩兒,雪淩。我們之間所有的事我都想起來了,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

我想吻她,想将她緊緊擁入懷中再不放手……可是,我卻看到她抗拒的眼神。

她不願意看到我,不想我替代雲弄存在于這世界上。

她……不要我。

在她心中,我和雲弄已經是兩個人。

于是我裝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想讓她把我當做王。我要在兩人處于平等地位的情況下,幫她回憶我們的過去。要她想起,她愛過的不僅僅是雲弄的一面,要她知道,我究竟是誰……

我成功了,雖然卑鄙,但我從不後悔。

在仙島上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雖然我一向對太過完美的東西沒有什麽信心,但這一次,我真的希望幸福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可是我忘記了,我一向不是神的寵兒。

決戰之前的最後一晚,我早就看出來她神色有異,所以當那下了藥的酒端到我面前時,看着她那不安的眼神,我幾乎要忍不住嘴邊的笑意。

竟然和一百年前用了一樣的方法,她以為我是誰,還會第二次讓她得逞嗎?

撚了個訣,我假意将酒喝盡,被她迷倒。

閉上眼睛後,她輕輕俯身,湊過來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我。

她出門前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我臉上淡淡的微笑。

她剛一離開,我便迅速從床上坐起準備追上她。她擔心我想要替我而戰,但我卻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冒險。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當我想要走出軍帳時,卻發現周圍竟然布滿

了結界!

進軍的號角吹響了,我聽到将士們的歡呼,大軍起程,而我卻被困于帳中無法脫身。我隐隐覺得事情不對,拼盡全力想突破結界。

這時,我看到了師傅。

結界是她布下的,她告訴我,若是現在和上川遲硬拼極有可能兩敗俱傷,損及無數性命。但若是雪淩獸死,上川遲便會擺脫神獸之血的折磨,消除執念,到時鬥志喪失,王軍自可不戰而勝。而他自幼對雪淩感情極深,必會因為她的死而引咎退讓。到時候我便可以用剩下的一百年壽命光複芸氏,穩固山河。

我從未如此憤怒,說了很多對師傅不敬的話。我用盡了所有的法力去沖破那結界,卻全無用處。我斥罵,威脅,詛咒,而師傅卻一直漠然地看着我,還告訴我要明白什麽叫權衡輕重。

夜空被戰火染紅,我聽到遠方的厮殺……我開始瘋了一樣去沖結界,也不顧法力反彈在身體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戰場那邊驟然寂靜。

我遍體鱗傷地從結界中出來,心卻像堕入了冰窟,心底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

當我終于趕到戰場,見到的卻是她從沙城的城樓上跌落的場景。

我飛身上前将她攬在懷中,而她,卻已然停止了呼吸。柔順地躺在我的懷裏,美麗依舊。

那一刻,我的世界轟然坍塌。

戰争結束了。上川遲帶兵歸順,王都的大門向我毫無保留地打開,我甚至可以看到那高高擺在金宮內的王座。

但是并沒有人歡呼,世界一片寂靜。

我只是抱着她漸漸冰冷的身體,也許在下一秒就會變做飄渺的雪淩花,然後一步步走回軍帳。

我将她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她卻不再回答。

我終于明白,在沒有她的世界,一切于我早已沒有任何意義。那些我曾認為重要的,早已被與她在一起的喜怒哀樂慢慢磨去。

王位于我,仇恨于我,甚至不及她在雪淩花下的回眸一笑。

她已經為我死過一次,在我看來,一次就已經夠了。

我讓人找來西周巫女谷寶兒,說出了我的要求。

“你确定要讓我給你分離魂魄?你之前進過修羅陣,如果這次再分割以後,就再也不可能恢複了。”

“我知道。”我回答。

“那就意味着……你這個人會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也要繼續?”

神獸本就是造物主創造出的最悲哀的生物,她們有人的思維,卻只有在與

王魄結合時才能變成人,王魄不僅可以幫助她們成人,更是她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她們受制于王命,追随王左右。

一百年前我的王魄可以救她,這次一定也可以。

于是我對谷寶兒說:“我的王魄分離出來以後,請将它附在她的身上。轉告上川遲,王位歸還,我只求他讓雪淩離開這裏,因為她說過不喜歡。”

沒有人再敢對我說什麽,即便是我的師傅。一切準備就緒,谷寶兒開始布陣施法,我最後看了她一眼,俯身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便走進黑魔法陣。

近乎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她的眉眼早已深深刻在我心底。我無數遍默念她的名字,魔法的光芒漸漸阻住了我的視線,吞沒了她的身形。

我的身體被魔法噬咬,魂魄即将分割,這也就意味着,我的記憶到此為止。回顧曾經,我突然發現,原來我每一次沉睡後的蘇醒,盡管會忘記前塵往事,卻都會毫無例外地愛上她。與她相識相知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

這一次我也将睡去,但我知道,我卻再也沒有機會醒來了

上川近将永遠消失,再也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但我卻是笑着閉上的眼睛。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一只獸,不再受任何人左右,因為有了王魄,她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

她可以過她想要的生活,天之南,海之北,任君翺翔。

我的一部分得以延續她的生命,而我的另一部分卻可以陪着她,走過今後的人生,不讓她孤單……

此生足矣。

木笛滑落,他再一次從上川近的記憶中走出來。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讀取這段記憶了,那部分他不曾有過的記憶此時已經深深根植于腦海,就像他自己也切身經歷過一樣。這樣每次十七和他談論起往事,他都可以沒有任何纰漏地與她一起“回憶”。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所以她從不懷疑。

他将木笛放回錦盒,然後帶着盒子走進廚房,在爐子裏點了把火,然後将這芸氏王族的家傳之物扔進火堆燃燒。

從今天開始,他們要做回普通人,這段久遠的回憶便讓他永遠藏在心底吧……

永遠,也不要讓她知道。

他推開窗,靜靜看着燃燒的青煙随風散去。

今天晚上夜裏有些冷,天上都是雲,看不到月亮,連流浪的野貓都懶得出來溜達。

都說

月黑風高殺人夜,這句話說得挺有道理,因為此時,在遠在千裏之外的另一個城市裏,有一個手法不太利索的殺手就總是喜歡在這樣的環境下行動。

她死了,就在今天晚上,但她卻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樣一番輪回于生命的奇遇……

火爐裏最後只剩下一小撮灰燼,家族的信物蕩然無存。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環顧這家中藥鋪子,如今,他已經有了更值得他傳承的東西了。

回到卧房,十七已經睡了。他脫了衣服上床,十七半睡半醒地往裏面靠了靠,順手摟住他,将腦袋蹭在他胸口。

“雲……”

“怎麽,還沒睡?”

“睡不着。”十七還有些醉意,懶懶地嘟囔道,“你說,你當初真的只是用王位換了我的命?”

“是啊,怎麽又問起這個?”

“沒有……只是覺得神是沒有這麽好打發的,總覺得現在太幸福了,不真實……”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等你長出花白的頭發,一切就真實了,到時候可不要和我抱怨。”

“你說,我們從今以後真的會變老嗎?”十七仰起頭問。

他親了親她,回答:“會的。”

“那……你是不是也不能再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是。”

“對啊,好像從來到人界以後你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呢,我倒是有點懷念你以前那種冷面閻王的樣子……其實也挺好看的。”

“現在這個樣子不好嗎?”

“好,都好……反正都是你一個!”十七已經困得說不清話,“那……在今晚,你能最後變回去讓我看看嗎?”

“好……”

“變回去也不準對我兇,不準亂發號施令……”

“好……”

“雲……”

“嗯?”

“我……想吃山雞腿了,明天給我做……”

“好……”

十七終于不再說話,沉沉地睡過去了。他側身看着她的睡顏,連在夢裏嘴角都是向上彎起的。他為她蓋好被子,然後握着她的手與她相擁而眠。

午夜的鐘聲響起,嶄新的一天到來。

從今往後,他們的人生真正開始。

天之涯,海之角。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 小侄女 —— 一個暗黑蘿莉眼中 “移情別戀” 的小姑媽。

記憶中我那一向沒什麽腦子的小姑媽,在銷聲匿跡三年之後,終于在雲南大理有了音訊。

其實我本來以為她那種人會在某個陰溝裏被人幹掉,最後在諸如“某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成員橫死街頭”這樣的新聞裏看到她的殘屍。總之,萬萬想不到她會找到一個本分男人嫁了然後在一個地方老老實實安家立業。

第一次知道我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小姑媽是在十二歲那年。爸爸死得很早,我和媽媽一直相依為命地住在小城,沒有什麽親戚,家裏也很少來客人。但突然有一天,一個陌生的男子來拜訪媽媽,告訴我們與爸爸從小失散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媽——還活着。

媽媽很高興,熱情地打探所謂小姑媽的近況,并邀請她來家裏做客。我冷眼旁觀,不禁皺眉,暗自責備媽媽把什麽奇奇怪怪的人都往家招。

那人坐了不久就告辭了,除了話少一點個子高一點,并沒有給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我甚至都回想不起來他的長相。

等到他第二次來我家的時候,身後跟了個姐姐,好吧,雖然我不想承認,可那個穿衣服不修邊幅,目光空無一臉茫然的家夥就是我的小姑媽,看起來也沒比我大多少,好在她長得不算難看。

小姑媽的名字很奇怪,叫十七,而那個男人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但小姑媽一直叫他教官。

這次那個被稱為教官的人并沒有空手而來,胳膊下夾了一只碩大的紙箱,而且他說箱子裏的東西是給我的!

他問了我的房間在哪,便夾着箱子徑直走過去。當他把箱子放下,那沉悶的響聲讓我大概猜到箱子的重量不輕,于是偷偷試着去搬了搬,不禁大吃一驚!這麽重……我家可是住在七樓沒有電梯啊,他居然輕輕松松就搬上來連氣都沒多喘幾下!不禁仔細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只見他身形修長,穿着寬松的休閑裝,看着并沒多大力氣。

這是他給我的第一次震驚。

我的第二次震驚是在打開箱子以後,竟發現那裏面是滿滿一箱子的時下當紅小說!而且……居然都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只來了我們家一次啊,怎麽會知道我的喜好?我眯起眼更加狐疑地看向那個教官,在他轉過身的一瞬間,第三次震驚接踵而來……

這人長得真是……太好看了!可奇怪的是,怎麽上次竟然沒有發現?

嗯,這種情況在小說中很常見……叫什麽來着?對,淡化存在感!

可這一般都是形容什麽樣的人啊……我看了看坐在沙發裏被媽媽單方面盤問的小姑媽,還有坐在對面扶手椅裏默默注視着她的教官……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好像挺有問題的……

後來小姑媽和她的教官經常來家裏,但通常情況下都是小姑媽被留在這裏而那教官和我們打個招呼就離開了,等他回來後再把小姑媽帶走。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們這裏是一個托兒所,或者是寄存站,那個被稱作教官的男人有事情要辦帶着小姑媽不方便的時候就把她扔到我們家。

小姑媽好像永遠也睡不夠,每次一來就在沙發上團個團悶頭大睡,而她的教官每次都會幫她蓋好被子才離開。

我那時還不懂他看向小姑媽的眼神為什麽那麽讓人沉醉,只是覺得這男人不錯,等我長大可以考慮把他搶過來做老公。

但多年以後我才隐約明白,那樣的目光如果不是愛一個人愛到骨子裏,是不會有的。旁觀者不管多麽羨慕,也無法入了他的眼,因為他的眼睛裏永遠只容得下一個人。

後來教官每次離開的時間越來越久,有時小姑媽睡醒了也不見他回來,便索性鑽到我屋子裏和我一起看小說。她真的很蠢,什麽都不懂,看到不理解的地方就會問我,問題之白癡程度讓我時常以為她是從火星來的。

而她在某些方面卻又很厲害,身手靈活,經常幫媽媽擦我們不敢擦的外圍玻璃,而且有一次家庭大掃除我親眼看見她腳下踩的椅子只以一個凳子腿着地,角度詭異地支撐着她。而小姑媽卻一邊用雞毛撣子擦房梁上的灰一邊啃着雞腿神情輕松自在絲毫沒在意自己在上演高難度雜技!隔壁家小強的模型槍被搞壞了,小姑媽拿過來看也不看就能給修好,而且還增加了上膛功能!

小姑媽雖然嗜睡,但剛來的時候只要教官不在她的覺都很輕,哪怕有一點點響聲她也會猛然睜開眼睛。但随着她習慣了我們家(的沙發?),她睡得越來越安穩,而那教官每次臨走前在她身邊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就好像這一次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一樣……

我曾問過他,為什麽會找我和媽媽。

他只說,希望在他離開以後,這世界上還會有人惦記小姑媽,還會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她好好睡覺。

我當時還不知道,他所謂的“離開”是什麽意思。

小姑媽的小說越看越多,我和媽媽慢慢的也真的把她當做自家人,而見到教官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終于有一天,小姑媽自教官離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毫無睡意。她似乎很警覺,将收音機撥到一個我從沒聽過的波段用耳機專注地聽着,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雕像。過了兩三個小時,也不知她聽到了什麽,竟然臉色大變,一把拽下耳機披上大衣就往外跑。

一向對什麽都不在意的小姑媽,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那麽失魂落魄。而我在跟着她跑出去一段路之後,也清楚地看到她從大衣暗藏的口袋裏拿出了什麽——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槍。

果然,小姑媽和她的教官和我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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