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車廂內車窗緊閉, 顧堯湊得近,鼻息間滿是他身上淡淡的煙草與薄荷氣息,裹挾着褚一諾全身。

這片薄荷像是落入了岩漿之中, 充斥着滾燙的熱度,也将她一并卷入其中。

褚一諾一身燥熱地看着顧堯,望着他這雙讓她一眼鐘情的桃花眼,往桃花的花蕊看去。

她其實早就能感受到顧堯對她是有感覺的,但是他向來的喜怒不形于色, 也讓她一直認定他對她僅僅只停留在有感覺這個層面上。

可能是她一直以來的态度, 把他當做對手多過對象,給人的感覺是不靠譜的。而他也早就看清了她的心思,一直處于防守狀态。

這麽一反思,這點兒怪她, 換做別人這樣對她, 她可沒顧堯這麽好的素質和耐心。

那她, 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嘛。

而南山屋頂那晚就是突破口, 她卻逃的倉皇,或許更加讓他篤定了她其實根本沒看清自己的心。

剛才, 顧堯給出的答案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她,這份感情要不要繼續下去, 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他所謂的時間,留給她自我冷靜考慮, 也是他給自己設的限。

他的進或退, 在她。

既然她找他了,說明她想好了要繼續。那以他不拖泥帶水的性格, 也就沒有任何顧慮的理由, 守變成了義無反顧的進。

這個男人啊, 連自己的感情都能控制,是不是人啊?

不過要換個思路吧,其實他也沒怎麽完全控制好,到頭來還不是沒忍住。

要不然,為什麽她一找他,他就屁颠兒屁颠兒趕來了。

這麽看來,她低估了自己,這男人對她可不只是好感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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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兒,褚一諾抿嘴在心裏偷笑,一顆心滿如蜜糖罐子。

褚一諾看的專注,卻不想她眼神的威力能讓桃花開在冬天。尤其是抿嘴那一刻,花瓣落入春池,蕩起了層層漣漪。

顧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壞笑,直直地往褚一諾跟前湊了過去。

褚一諾回過神來,看到這張近在遲尺的俊臉,渾身一緊,血氣上湧,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半響,無事發生。

反倒是耳邊拉動安全帶和男人低低一笑的聲音,讓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她被耍了。

睜開眼睛的瞬間,對上的是男人拽痞的笑眼。

褚一諾惱羞成怒地瞪他。

“瞪我也沒用。”

顧堯看着她,一邊将安全帶的卡扣卡上,一邊盯了下她的嘴唇,慢悠悠撩起眼皮對她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琢磨我什麽。”

卡扣卡上,他起身擡手擱到她頭頂,揉了揉,笑的漫不經心:“差不多得了,稍微收斂點兒。”

所以他們部隊上是不是真的會學點兒什麽讀心術之類的,他怎麽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麽。

所以,剛才他假意要親她,是故意看她笑話,懲罰她來着。

成啊,下次誰閉眼誰是豬。

顧堯收回手,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瞥了眼副駕上又在瞎琢磨什麽的姑娘,笑着将車開出了停車位。

“跟你一起來那個,他們叫顧總。”褚一諾佯裝好奇地問,“你親戚啊?”

原來是琢磨着怎麽扳回一城,勝負欲就這麽強。

顧堯單手把着方向盤,慢條斯理地回答:“我堂弟。”

“哦,難怪。”

“難怪?”

褚一諾扭頭看向顧堯,故意氣他:“跟你長得有點兒像,但看上去比你斯文,而且……”

她頓了頓,格外刻意的放慢了字裏行間:“比,你,帥。”

“不是裝醉麽?”顧堯噙着淡笑,玩味地說,“看的這麽仔細。”

居然沒反應。

褚一諾“嗯”了一聲,再接再厲:“主要是太帥了,忍不住啊。”

顧堯問:“真覺着那麽帥?”

褚一諾點頭:“要是當初跟我相親的是他,還有你什麽事兒。”

顧堯也很是認同地點了下頭:“成啊,要不明兒有空我把他約出來,讓你倆好好聊聊。”

褚一諾就這麽觀察着顧堯,真就一點兒都不吃醋?

沒勁。

“好啊。”她都有些意興闌珊了。

“哼。”男人從鼻子裏冷冷溢了一聲,斜了褚一諾一眼,撂了句狠話,“我倒是看看,是你敢,還是他敢。”

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駛入主路,華燈璀璨,屢屢光暈打在褚一諾心滿意足的笑臉上。

她正要說話,有了信號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褚一諾一看來電顯示,接通了電話:“喂,爸。”

顧堯是看着褚一諾的笑臉在接通電話後,霎時變了色。

“我馬上過來。”

褚一諾挂了電話,顧堯就問:“去哪兒?”

“陸軍二院。”褚一諾緊張的手都在抖,連帶着嗓音也在輕顫,“我弟,我弟受了重傷,剛送回來。”

顧堯打着方向盤,在前方路口掉頭,右手撫上姑娘擱在腿上冰涼的手背。

“會沒事的。”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給予她力量,溫聲安撫。

……

到了陸軍二院,褚一諾腳步不停地往心外科手術室跑,顧堯緊跟在身後。

兩人出了電梯,徑直往走廊而去,他放慢了腳步,目光追着姑娘的纖瘦背影,看見手術室門口一群人,其中包括身着陸軍軍裝的軍官。

現在這種情況,他沒名沒分的暫時不适合出現在褚一諾家人面前。

顧堯适時停下腳步,摸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撥了個號過去。

褚一諾跑到手術室門口,一額頭的冷汗,抓着褚天言就問:“爸,怎麽樣了?”

褚天言臉色也不太好,說了個大概:“你弟弟在邊境巡邏遇到恐怖分子偷入境,阻攔被擊中,胸部中槍,軍機送回來二次手術。”

褚一諾心一緊,努力保持鎮定:“有生命危險嗎?”

褚天言咬緊牙關,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在努力撐着:“不太樂觀。”

褚一諾心倏然一空,閉了下眼,有些站不住腳。

一旁暈了又醒過來的褚老太太看見褚一諾,起身就朝她走了過去。

“啪”。

“媽。”

褚老太太一巴掌甩在褚一諾臉上,來勢洶洶,褚天言下意識喊了一聲,卻沒能來得及攔住。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你一身酒氣。”褚老太太破口大罵,“我們褚家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我兒子,我兒子當年受重傷差點熬不過來。現在輪到我孫子,三年前你到底跟他說什麽了?他為什麽跟你回來以後,就嚷着一定要去當兵,啊?現在好了……”

褚老太太伸手指着手術室的大門:“人在裏面搶救,生死未蔔。你在外面喝酒,電話電話打不通。冤孽啊,冤孽啊,我們家遇上你就沒什麽好事兒,你這個克星,喪門星……”

罵着罵着,老太太又上手要去打,被褚天言他們伸手去攔。

同一時刻,站着任由褚老太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褚一諾,被聽到響動就沖過來的顧堯伸手護在了身後。

褚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身上,随即被褚天言和陸佳給拉開了。

褚一諾忍着眼淚,朝顧堯搖搖頭,輕輕把他推到一旁,走到褚老太太面前:“奶奶,等一鳴沒事兒了要打要罵随您,您別……”

“你滾。”褚老太太被褚天言和陸佳攔着,只能動口打斷她,“你在這兒,我孫子還能活嗎?你馬上給我滾,別把你的黴運傳給我孫子。”

褚老太太血壓有些升高,扶着腦袋還在硬撐:“你還不滾,你有什麽資格在這兒,你根本就不是我們褚家……”

“媽。”褚天言厲聲打斷了褚老太太,示意陸佳和妹妹把老太太扶走。

随即他看向褚一諾,解釋道:“你奶奶是太擔心你弟弟了,血壓上去了胡言亂語,別放在心上。”

褚一諾點了點頭,她看了眼被扶走的老太太。

她如果堅持繼續留下來的話,估計老太太也得搶救。

于是,她對褚天言說:“那我在外面等,手術結束了跟我說一聲。”

“也好,去吧。”褚天言說。

……

褚一諾靠在樓下門口邊的牆上,被初冬夜晚刺臉的冷風吹得渾身都清醒了,耳邊全是老太太剛才的話。

漸漸的,眼前像是出現了一塊隐形的幕布,上面一一播放着這些年來老太太對她說過很多話的一幀幀畫面。

“年三十的過什麽生日,小小年紀的吃什麽長壽面。”

“你幹什麽讓你弟弟上樹,你怎麽不去?”

“你是姐姐,讓讓你弟弟怎麽了?”

“成績好也不一定要學金融,女孩子遲早要嫁出去的,生意還是得留給一鳴。”

“警察挺好的,文職又不危險。”

“生日快樂什麽,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倒是來了。”

“……”

臉上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襲來,褚一諾眼前的幕布消失了,那些久遠的聲音也跟着消失了。

她掀眸,看向立于眼前的顧堯,老太太剛才的聲音又繼續在耳邊響起。

“你這個克星,喪門星……”

“……別把你的黴運傳給我孫子。”

這次是褚一鳴,那萬一下次是顧堯呢。

是啊,從第一次見面遇見顧堯就不是什麽好事兒,總是在危險的邊緣,他也總是在救她。

看來,老太太說的也沒錯,她就是個克星,喪門星,總是給人帶去厄運。

爸爸是,弟弟也是。

如果是顧堯……

不,顧堯不可以。

她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手術室裏的那個是顧堯,她該怎麽辦?她承受的住嗎?

她實在是沒有勇氣想下去。

“別胡思亂想。”

顧堯的聲音讓褚一諾回過神來,她伸手扶住冰袋,自嘲的一笑:“又在你面前丢人了。”

顧堯将脫下來的外套搭在她身上,帶着他身上的體溫和氣息,将她完全包裹了起來。

臉上是冰的,身體卻暖暖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丢人就丢人吧。”

顧堯邊說邊仔仔細細地攏了攏外套的衣領,順勢将姑娘的頭發理了出來。

一切穩妥,他腳下一挪,挪到褚一諾身旁。雙手一環胸,陪她一起靠在牆上耐心等待。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顧堯沒有問一個字,褚一諾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就這麽平靜的看着眼前昏沉的黛色,看着光影下來往的醫護,看着夜風吹拂着這世上的每一處變幻莫測。

終于等到後半夜,褚一諾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振了出去,提着一口氣,緊張的無與倫比。

她立馬站直,接通電話,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直到電話那頭說完,她吊着的那口氣才醞釀了下來,腳下一軟,眼眶跟着就紅了。

顧堯身手敏捷地将褚一諾的雙肩扶住,穩穩地把人撐着,看着她挂了電話。

“手術很成功。”褚一諾望向顧堯,“送重症了,可是暫時還沒脫離危險。”

“也算是好消息了。”顧堯說。

褚一諾就這麽仰頭望着顧堯,一瞬不瞬地用眼睛描繪着他每一寸的輪廓,像是要牢牢的镌刻在心裏似的。

這眼神溫柔而認真。

像愛慕,也像告別。

“我想吃面。”褚一諾彎起嘴唇,朝顧堯笑了笑。

“好。”顧堯點了點頭。

渝江的淩晨三點總歸是寂靜的。

褚一諾跟顧堯出了醫院大門。沒有開車,而是一路有目的,卻又漫無目的地踩着馬路,更像是散步。

他們一路上從三年前的初遇聊起,聊了很多共同的經歷。聊了一路,鬥了一路,卻只字不提彼此的家事。

那天他們散步到淩晨五點半。

風在吹,樹在晃,路燈在昏黃。

24小時便利店上了新貨,貨架滿堂。巷口的卷簾門嘩啦一聲響,裏面早餐店裏披着破曉的顏色亮起了人間的光。

穿着校服早起苦讀的高中生,已經買好油條和豆漿。

垃圾車從身邊開過,卷起地上七零八落的枯葉,來往車輛不多也不少。不知道是結束還是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電瓶車車輪在樹葉上碾過留下車輪印,環衛工手裏的掃帚沙沙作響。

燒烤店裏走出來勾肩搭背的三五好友熬了通宵,笑着分道揚镳,苦樂都留給了昨天和酒。

黎明的天光還在沉睡,城市的燈火卻從未熄滅。

他們就這麽走着看着,一路經過這些平安,平凡,不易的生活,卻也覺着十分美好。

“你說如果我們從小就認識那該多好。”褚一諾笑道。

“怎麽說?”顧堯問。

褚一諾扭頭瞧向顧堯。

這樣我可能就不會喜歡你了。

又或者,我可以很堅定的喜歡你。

“沒什麽。”褚一諾說,“就是有點兒相見恨晚吧。”

最終,面還是沒能吃上。

顧堯接到部隊的緊急召回,要立即歸隊。

兩人正好走在一盞路燈下,昏黃的路燈跌落在他們的頭頂,淌在地上,将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褚一諾看着顧堯,像慕卡爾那個離別的晚上。

她微微一笑:“還記得我當初許的願麽?”

“長命百歲。”顧堯說。

“那你一定要實現它。”這是褚一諾第三次朝他伸出手,“再見。”

顧堯垂眸凝視褚一諾,伸手回握住她泛着涼的手。

四目相對,他手上輕輕往回一拉,将她扯進了懷裏。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也是,再見。”

他們平靜地擁抱着,什麽都沒有挑明,什麽都心照不宣。

褚一諾知道,他依然尊重也接受她的選擇,接受她默默将這段剛剛開始的感情,以此結束。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為什麽她可以如此灑脫的放手。

因為不是喜歡,而是愛。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愛上了顧堯。

喜歡是擁有,而愛是放手。

所以顧堯,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哪怕生生不見,也要歲歲平安。

作者有話說:

小褚其實沒有安全感,她害怕所以死撐。別怕,我顧隊要出任務怕生死未蔔,下一集就殺回來了~~

這裏是從文的開始就打算好了,所以有細心的寶子在前面也有發現過伏筆裏的蛛絲馬跡。其實感覺這兒也可以作為上卷的結束,但我懶得分了~

喜歡是擁有,愛是放手。生生不見,歲歲平安——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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