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褚一諾回到醫院的時候, 日出剛剛從東方升起,緩緩驅散了晨間的霧氣,天光漸漸大開。

她本邁向臺階的腳一頓, 扭頭看向天際,無邊的上空一架軍用運輸機越過太陽的光,朝西南方飛去。

運輸機艙內,全副武裝的男人一雙沉穩淡定的黑眸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扭頭看向舷窗外, 沉默不語。

而同全副武裝的隊員們則是齊刷刷地看向他們的隊長, 一個個像是憋了泡尿似的,想說話又誰都不敢吱一聲。

坐在顧堯旁邊的高宇也憋得難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都能出一整套表情包。

顧堯再次被高宇用目光掃描,扭回頭便問他:“穿錯鞋了?”

“啊?”高宇懵逼, 這什麽跟什麽。

“瞧着你憋得慌。”顧堯雲淡風輕地說, “以為你鞋穿小了。”

嗐, 合着是這意思, 跟這位說話真沒點兒智商都聽不出言下之意。

高宇“啧”了一聲:“這是重點麽?”

顧堯雙手環胸,頭一仰, 阖眸休息,淩厲流暢的下颌線下凸出的喉結上下輕輕滑動:“上戰場鞋不合适, 就等于手裏的槍沒子彈。老高,這教育工作可是你的活。”

“得, 我這還沒上戰場先被你給教育了。”高宇無言以對, 也不打馬虎眼兒了,直截了當地問, “哎, 聽說你交遺書了。”

這次臨時出任務, 是有關于昨日中x邊境有外來恐怖分子非法入境,與我國戍邊巡邏的戰士發生了正面交戰,造成我方戰士一死兩重傷,不同程度輕傷數名。

而作為相鄰較近的渝江軍區接到上級命令,立即派出特戰旅王牌突擊隊前往邊境追捕緝拿這群窮兇極惡的恐怖分子。

上級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讓這些恐怖分子知道我國軍人,我國國土邊境不是随便可以來犯的。

而顧堯被緊急召回後直奔旅長辦公室,出來以後召集戰士集結準備,寫遺書也是戰士們出任務前的必備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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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堯眼沒睜,淡淡地“嗯”了聲,算是回答。

一整個機艙內支着耳朵的戰士們,在顧堯這個肯定的答案下,“尿”撒完了,渾身都舒坦了。

高宇想起何子謙這只“千紙鶴”跟他偷偷彙報顧隊把遺書交給政委時,政委那震驚到以為他這次有去無回的表情。

其實何止是政委震驚,這擱誰聽了不他媽震驚。

高宇開始發揚他的指導員工作,孜孜不倦:“這次任務确實是艱巨,也很危險。但你更危險的任務都出過不少了,讓你寫封遺書那才跟要你命似的,你還記得你說啥不?”

顧堯沒搭理。

不過不要緊,政治指導員不需要別人回答,也能唠。

高宇學着顧堯的口吻說:“家風。我家沒有寫遺書的習慣,不留遺書才是不留遺憾。”

說着他拍了下顧堯的胳膊:“怎麽着,你家的家風擱今天,突然就可以變通了?”

“稀奇。”顧堯撩起眼皮,瞧了眼高宇,依舊神色淡然,“寫着玩。”

嗯,你倒是稀奇了,搞得整個特戰旅的人那才叫一個稀奇。

“是麽。”高宇明顯不信,“有在意的人了,當誰英雄了?”

這一嗓子八卦,所有的人目光又都不約而同的甩了過來。

說起英雄,顧堯驀地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在慕卡爾難民營,他在帳篷外邊聽到那姑娘溫聲又堅定的那句話。

他暗自勾了勾唇,掃了一眼所有人,對他們說:“你們記住,英雄不是不怕死亡,而是不懼戰場。”

出任務,顧隊總是有那麽一兩句金玉良言送給他們,戰士們紛紛點了點了頭。

不愧是他們老大,人生閱歷就是不一樣,說的真好。

“所以。”耳邊是高宇依舊好奇的聲音,“你遺書到底寫啥了?”

……

渝江特戰旅政委辦公室。

侯興安和屈星海一人盤踞辦公桌的一旁,相對而立,兩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辦公桌上那封薄薄的信封,跟盯着個定時炸|彈似的。

“打開看看。”侯興安說。

“不太好吧。”屈星海說。

侯興安伸手去拿:“那你別看,我看。”

屈星海伸手去攔:“這阿堯的私人物件。”

侯興安一個反手拎着信封的一角:“部隊裏沒秘密。再說了,我還算是他世叔,關心小輩的私人情感問題怎麽了?這也是組織上需要關心的,你瞧瞧你這個政委怎麽當的。”

屈星海一個沒攔住,又想去搶:“不是,你瞅瞅你有個當長輩,當首長的樣兒麽。”

侯興安往回一縮手:“就我倆,又沒外人。”

于是乎,就在兩人一來一回的搶奪中,遺書從信封裏輕飄飄的掉了出來。

侯興安眼疾手快抓住就打開,信紙上遒勁有力,筆鋒流暢的四個字映入眼簾。

——長命百歲。

侯興安翻來覆去的去看這封遺書,啞巴了。

屈星海接過來,看了眼,也啞巴了。

兩人面面相觑,這向來不怕死,一身鐵骨為國家的小子,居然曉得惜命了?

侯興安還以為這小子突然寫遺書是因為跟小褚那姑娘談上對象了,內容肯定關于那姑娘。

但他就寫這麽四個字,也沒什麽關系啊。

“啥意思?”

“……”

……

一個月後,陸軍二院,心髒外科VIP病房。

褚一諾削好了蘋果,遞給病床上打游戲的褚一鳴,人打的酣暢淋漓,沒注意就沒甩她。

她起身湊過來看了眼手機屏幕,皮笑肉不笑地說:“段位挺高的啊。”

“那是。”褚一鳴一臉嘚瑟,“也不看看小爺是誰。”

“嗯,褚少爺。”褚一諾輕聲一笑,溫柔地威脅道,“你要再玩下去,信不信你現在段位打的有多高,我就能給你恢複的有多低。”

褚一鳴扯了扯嘴角,趁着空檔看向褚一諾,随即一笑:“嘿,我不信。”

褚一諾氣的牙癢癢,下意識學着顧堯訓兵的口吻喊道:“褚一鳴。”

“到。”褚一鳴條件反射,丢了手機,立馬坐起來坐得筆直。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擡頭看向褚一諾:“有意思沒意思。”

褚一諾努努嘴,示意褚一鳴看向手機,屏幕上明晃晃的“敗”。

“這不挺有意思。”褚一諾把蘋果遞給褚一鳴,情緒忽然就不太佳地命令着,“趕緊吃了。”

褚一鳴本來還想跟褚一諾對着幹,瞧着她跟突然來大姨媽了似的臉色,說蔫兒就蔫兒,便老實地接了過來。

“擱走廊外面就聽到你們姐弟倆的聲兒了。”章軍醫走了進來,笑瞧着褚一鳴,“又惹你姐生氣了?”

“沒有,就鬧着玩。”褚一鳴笑道。

這一個月,多虧有章軍醫的關照,加上能時常從他這兒聽到有關他偶像的事兒,絕對屬于愛屋及烏,他對章軍醫也格外尊重。

褚一諾手上黏糊糊的,心裏有些堵得慌。

她嘴唇微微掀了掀,對章軍醫說:“那你們聊,我去洗個手。”

說完,她便走出了病房。

章軍醫目送着這小姑娘比窗外這天還要蕭瑟的背影,問褚一鳴:“你姐有心事啊?”

褚一鳴一邊啃着蘋果,一邊退出游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女人嘛,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

褚一諾洗了手尋思着章軍醫要待上一會兒,他們聊軍事上的東西她也不愛聽,便朝着反方向往電梯口走去。

出了電梯,走出一樓大廳大門,一股子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帶着冬日的霜寒之意。

褚一諾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一眨眼十二月都過半了,他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什麽消息都沒有。

她雙手抱着胳膊橫在胸前,任由寒風鼓動着她的衣角,揚起又落下,落下又揚起。纖瘦的身影漫步在這醫院的林蔭小道上,思緒卻在飄向了遠方。

褚一鳴脫離危險從重症轉到普通病房,老太太一定要讓那小子住VIP病房。

可這是陸軍醫院,不是有錢就可以辦到的,最後是一直在裏面忙前忙後幫襯着的章軍醫刷了個臉住了進去。

當然褚一諾知道以她跟章軍醫的關系不至于鞍前馬後,雖然他沒提過,但是她心裏清楚,人這是看在顧堯的面子上幫的忙。

後來褚一鳴沒事兒了,她也有心思琢磨了,這不琢磨還好,一琢磨就不爽了。

是,是她選擇結束的。

也不是,就沒開始過。

反正就是,是她先放手的沒錯。

但那時候她很亂很害怕,想得太多了,神智不太清晰才做出的選擇,他怎麽連挽留都不挽留一下。

哦,她說算了,他就說好。

認識這麽久,什麽時候見他這麽聽話的了?

她不由得自嘲一笑,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顧堯其實也沒有那麽喜歡她。

算了就算了吧。

我褚一諾,拿得起放得下。

“哎……”褚一諾又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剛走到病房門口,褚一諾就聽到病房裏褚老太太的笑聲,她揉了揉臉,走了進去。

“爸,媽,奶奶。”褚一諾看向他們,“你們過來了。”

“嗯,你奶奶炖了雞湯,偏要親自送過來。”陸佳朝褚一諾溫柔地笑道。

章軍醫叮囑了幾句,不打擾這一家子便要走。

褚一諾見狀,也開口說:“那我也回學校了,下午還有課。”

“這麽冷的天,喝點兒雞湯暖暖再回去。”褚老太太有些別扭的聲音響起。

“是啊,一諾,奶奶專門做了你的份兒,吃點兒再走。”褚天言說道。

褚一諾其實一直在避免跟老太太正面接觸,倒是沒想到她先找了個臺階下。

“哦。”

她也不是小氣的人,師父說的在理,老太太一把年紀了說話不好聽,沒必要跟她計較。反正也不是經常見,見了面也沒必要當仇人。

“那我送送章軍醫。”

話畢,她就跟章軍醫一起出了門。

褚一諾問了下褚一鳴的情況,兩人又閑聊了幾句。

最後,章軍醫對褚一諾說:“早先你不在剛收到最新消息,顧堯他們任務完成,平安無事。”

褚一諾格外平靜的微笑着說:“哦,沒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朝章軍醫一颔首,就轉身往病房方向走去。

章軍醫有些納悶兒的看着褚一諾,一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腦袋。

這什麽情況?

這姑娘看上去怎麽一點兒都不在乎,難不成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章軍醫沒忍住笑了起來。

小顧啊小顧,讓你當初擡杠不在乎,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現在你倒是上心了,人姑娘瞧着對你是真沒那意思啊。

褚一鳴三天後出了院,一家人在家裏舒舒服服的吃了頓飯。

吃完了飯,陸佳又弄了些水果端到茶幾上,坐到褚一諾身邊對她說:“你愛吃草莓,多吃點兒,總覺着你又瘦了。”

走過來的褚天言瞧着褚一諾穿着修身的針織衫,薄薄的一片,也跟着附和:“我也覺着是。一諾啊,你要多休息,別太操勞了。”

“沒事兒。”褚一諾一邊俯身挑了個紅紅的草莓,一邊很是無所謂地說,“我就是這體質,上個月才檢查了身體,身體機能非常健康,別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陸佳說着朝褚天言使眼色,褚天言一臉我說不出口的表情。

褚一諾察言觀色慣了,一眼就看穿他們這是有話要跟她說。

“有話要說?”褚一諾咬了口草莓,直接幫他們開了口。

陸佳側過身,笑着看向褚一諾:“是這樣的,你爸他有個生意合作夥伴,他兒子剛回國,比你大兩歲,是個青年才俊,搞航空航天的。各方面都很優秀,跟你也很匹配。重點是又高又帥。”

褚一諾聽到這最後這個重點,差點兒被草莓給嗆到。

她顏控到連母上大人都這麽清楚的了麽。

“切,能有我偶像帥?”褚一鳴不屑的聲音從隔壁單人沙發上傳來。

褚天言恨不得一巴掌給他拍過去:“你當兵還是追星?”

褚一鳴将手機轉過來,遞給褚天言:“看看,這就是我偶像。”

褚天言接過來,是一張娛樂圈緋聞爆料的照片。

是晚上,黑漆漆的一男一女,這特地放大了也看不清誰是誰啊。

“這什麽跟什麽?”褚天言直接無語,“你一天八卦新聞看的還挺來勁兒。”

褚一鳴指了指手機,又指了指褚一諾:“你讓褚一諾看看,這她也認識。”

“我上哪兒去認識明星。”

褚一諾好笑地扯了張紙巾擦手,順勢将手機接了過來,點開其中一張照片。

她笑着低頭,目光落在屏幕上。就一眼,笑意霎時僵在臉上,慢慢的收起,轉而面露愠色。

這張照片是狗仔偷拍的,看起來男女的角度是在接吻。

女的三分之二的臉對着鏡頭比較清楚,加上題目上赫赫然倆大字,是龔靈那個女明星朋友安芯。

男的在這張接吻照裏,被車和建築物擋了個七七八八,只有一個模糊的側臉。

那立體流暢的側臉輪廓,那氣質形象,不用看正臉,褚一諾只消一眼就認出了是何許人也。

“顧堯。”褚一鳴跟父母科普起來,“特戰隊軍官少校,當年慕卡爾撤僑救過我們,成為了我唯一的偶像,我才立志要去當兵的。當然了,也是這次住院,我剛剛從章醫生那兒對上號,原來他跟褚一諾在慕卡爾維和又一起戰鬥過……”

褚一鳴的聲音在褚一諾耳邊漸漸消失,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這熱搜前幾上,全部都是關于安芯和她的神秘圈外男友。

看時間熱搜了一整天,還穩居第一。

褚一諾随便滑了滑評論,基本上全是祝福和般配的評論。

她沒心思看,又退出去翻其餘的幾張照片。有一張男人的正臉照,褚一鳴應該是憑借這張照片認出來的。

褚一諾一邊點進安芯的微博,一邊在心裏冷笑。

行啊顧堯,厲害死你了啊!

這才一個月,你完成任務也沒幾天吧,這麽快就有了新歡,無縫銜接的還是個一線當紅女明星。

安芯不常發微博,這種緋聞傳出來,本人沒有發博澄清,也沒有任何轉發工作室澄清的博。

與其說不知道,這感覺倒更像是默認。

而她最近一條微博是上個月發的。休假中的九宮格美照,明豔的濃顏系美女。

被頂到第一的高贊評論是一個小時前發的:【男朋友難道是老婆兩年前說的那個送哨子項鏈的哥哥/心//心/】

哨子項鏈?哥哥?

褚一諾耐着心坎上燒起來的那把又酸又烈的火,手不停的刷,一路刷到了兩年前的一張照片停了下來。

一張超低領純黑色吊帶裙的自拍照,脖子上的項鏈就顯得格外的醒目。

褚一諾用拇指食指拉開放大,是一枚小銀哨,還真是跟她那個一模一樣。

下面的評論有圈中好友詢問這哨子項鏈是哪家品牌代言啊,怎麽沒見過呢?

她回複了,是小時候哥哥送的,剛好配衣服就拿出來戴了。

接下來是一群粉絲在那兒吹他們老婆就是長情的各種評論。也有好奇安芯不是獨生女的嗎,那這個哥哥是什麽哥哥的星星眼評論。

以及,還有今天考古回來的各種點贊評論預言家的新評論。

褚一諾看着看着直接給氣笑了,合着顧堯你那位妹妹在這兒呢。

“媽。”

褚一諾氣的腦仁疼,将手機用力往褚一鳴身上一丢,直接打斷了他對他偶像那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崇拜。

三個人聞聲同時朝她看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總覺着這眼下的氣氛有那麽一點兒,說不上來的怪異。

褚一諾松開默默咬緊的牙關,嘴角随之漾起一抹微笑:“相親是吧?好啊,我去。”

作者有話說:

姐夫倒是給小舅子報仇去了,就是回來老婆快沒了(我沒笑

你們昨天居然沒有發現,這次是我們顧隊主動抱的小褚,跟上次在慕卡爾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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