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回程路上,沈攸時不時翻看手機。
已經一天了,黎渭川都沒給他發消息,換作從前,屁大點小事都要發過來給他瞧瞧。
他猶豫半天,發了個「在公司嗎?」過去。
五分鐘後,黎渭川回「在」。
沈攸:我大概下午2點到。
黎渭川:好,路上小心。
沈攸等了半天,沒有後續,以為他在忙,就沒再發消息。
價格談下來了,沈攸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想給黎渭川一個驚喜,本打算晚上吃飯的時候告訴他,沒想因暴雪原因飛機晚點,下飛機已經快六點。
同行的同事打算直接回家,問沈攸要不要順路送他。
沈攸站在擁碌的機場出口,聊天界面仍然停留在那句「路上小心」。
他朝同事揮手:“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家”。
“那你路上小心”
“好”
銀流穿梭,一盞盞街燈亮起,轉了幾趟車,沈攸來到公司樓下,他站在路燈下,寒風吹過,冷得直哆嗦。
手機不合時宜響了起來,沈攸看了眼屏幕,立馬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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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回家?”黎渭川焦急的聲音從那頭。
沈攸被他吼得一愣:“我——”
黎渭川又說:“小關他們說你已經回家了,我在你家門外,裏面沒人。”
“我在、公司樓下”,沈攸斂聲道:“我以為你在公司”。以為你在等我。
黎渭川嘆了口氣:“你別動了,我來接你”,他頓了下,說:“找個暖和的地方”。
沈攸嘴角勾起,“好”。
大廈的燈一盞盞熄滅,襯得黑夜愈發靜谧,沈攸在咖啡廳坐了會兒,耐不住性子,又走到大廈入口。
他背着一個行李包,坐在花壇上,百無聊賴撥弄枯草。
沒一會兒,眼前閃起兩盞大燈,晃得人下意識閉眼。
沈攸本還疑惑今天怎麽這麽快,直到一輛超跑停在他面前,車窗慢慢下降。
“好巧”,邵暮問:“等人?”
沈攸身體僵了一下:“嗯,等人。”
“黎渭川嗎?”
“嗯”
邵暮停好車,朝沈攸走去,沈攸後退了幾步,邵暮無所謂笑了笑:“我有那麽可怕嗎?別跟見着洪水猛獸一樣,我來找個朋友,剛好碰到你”
沈攸松了口氣,邵暮挑了下眉問:“為什麽不通過我好友申請?”
“太忙了,看到的時候已經過期了”沈攸找借口。
“這樣嗎”,邵暮拿出手機:“那我們現在加一個。”
沈攸急忙道:“我手機沒電了!”
邵暮拆穿他拙劣的僞裝,指了指他手上的手機:“剛才它還亮了一下,你當真這麽讨厭我?連個好友也不願加。”
沈攸瞥了眼屏幕,是黎渭川的消息,問他在哪裏。
“不好意思,有人來接我了,我先走了”,沈攸說完欲轉身離開,卻被邵暮拉住。
“你把黎渭川看得這麽重,他知不知道你喜歡他?”
沈攸瞳孔猛縮了下,整個人定在那兒,不敢扭頭去看身後的邵暮。
“你從哪兒——”
“別不承認”邵暮打斷他:“那天在餐廳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當年你拒絕我,說有喜歡的人,那個人就是黎渭川吧”
沈攸僵硬地轉過身,天太黑,連那點愠色都被隐藏在慌亂之下,聲音發顫:“你想幹什麽?”
“讓我加你微信,我就不告訴他”,邵暮得意地晃晃手機:“你也知道,我是黎渭川的客戶,接觸的機會太多了,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就抖出去了。”
他湊到沈攸耳邊,隐藏的拙劣貪婪的嘴臉盡數顯露:“或者,你讓我睡一次,以前就想了,可惜你沒給我這個機會”。
他把「睡」字咬得很輕,讓人生起一陣惡寒,沈攸面色發白,渾身抖得厲害。
兩人還是加了好友,邵暮消失在視線中,沈攸渾渾噩噩站在原地,直到身後響起一陣喇叭聲。
沈攸調整好情緒,坐進黎渭川車裏,故作鎮定問:“你怎麽突然去我家了?”
黎渭川手指敲打方向盤,漆黑瞳仁淹沒在夜色中,他掉轉方向,沒回複沈攸。
許是聽見了沈攸肚子叫的聲音,黎渭川問:“沒吃晚飯?”
沈攸點了下頭。
黎渭川:“先去吃飯,我再送你回家。”
被邵暮影響的心情恢複了些,沈攸笑着回了黎渭川一個好。
兩人在街邊的一家小餐館進食,雖比預期差了點,但沈攸依舊高興,向黎渭川分享項目成功的喜悅,可黎渭川看起來興致并不高。
“你怎麽了?”沈攸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是不是我太煩了?”
黎渭川搓着手指,忍不住想抽煙,最後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該怎麽提這件事,他不确定U盤裏的文件于沈攸來說是什麽意思,也寧可是自己多想了,而不是沈攸真的喜歡自己,如果是真的,他不知該怎麽辦。
黎渭川扯出一個笑容,扯開話題:“快吃,面要涼了”。
回去路上,兩人一言不發,沈攸不知道黎渭川怎麽了,只知道他話少了,和平常不一樣了。
“今天很忙?”沈攸引出話題。
黎渭川張了張嘴,最後回了一個「嗯」。
車內暖氣烘得人昏昏欲睡,沈攸打着哈欠,滿眼淚。
黎渭川看了他一眼,提議:“你要不先睡會兒”。
沈攸:“好”
車內霎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黎渭川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他下意識看向身旁熟睡的沈攸,連忙拿出手機。
客服播報:“黎先生,之前了解到您購買了中信證券的股票,請問您需要辦理......”
黎渭川壓低聲音:“謝謝,不需要。”
他挂了電話,轉頭去看沈攸。
“停車”,沈攸喉間咕哝,整個人仿佛墜入了冰窖。
他手上拿着從黎渭川口袋裏掉出來的白色U盤,刺得人眼疼。
黎渭川慌神:“沈攸——”
“你在哪裏找到的,你是不是看過了”,沈攸手心滿是冷汗,滑得快抓不住這個定時炸彈,他機械般說着:“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為什麽不說,看我笑話嗎?”
他的話換來了長久的沉默。
黎渭川知道了,難怪他一整天都沒發消息,難怪突然變得那麽疏離,他把自己當成好兄弟,而這個好兄弟卻時刻觊觎他,他又會怎麽想自己的呢!
沈攸頭皮發麻,胃裏止不住痙攣,生怕下一秒黎渭川對他說:沈攸你好惡心。
“停車,讓我下車”,他哀求。
黎渭川雙手緊抓方向盤,指關節泛白,語氣嚴肅:“別鬧,現在下車不安全”。
可黎渭川以無聲的方式拒絕了他,他又怎麽能待得下去。
沈攸崩潰地重複,“我要下車”。
黑色路虎停靠在馬路邊,車上下來一個男人,他踉跄向前走,随後坐上一輛出租消失在孤獨而筆直的馬路盡頭。
那輛路虎卻停在原地許久未動。
暗戀一個人到極致是什麽滋味
就像彼岸的花開得豔麗,你站在碎裂不堪的冰面上,向前走不到頭,身後也無路。
你後悔當初為什麽要踏上這脆弱的冰面,你想時間倒流,想再來一次絕對不會望向湖對岸
甚至絕望地想,如果這朵花沒有那麽耀眼,該多好。
可想到這些的人,早已沒了退路。
沈攸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黎渭川,就像每次走進教室的第一眼永遠落在他身上,又像所有學生的背影是清一色的校服短發,沈攸卻能一眼認出他。
沒有理由,無法解釋。
這份喜歡來得悄無聲息,只是多了一份眼神,加了一份挂念,時間成為了最有利的催化劑,将那人美化成最喜歡的模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法脫身。
高中時期的沈攸因為性格內斂,再加上身體發育比尋常人晚了幾年,他夠不到比他高的籃球筐,不愛在走廊追逐打鬧,甚至高中三年都不曾和班級裏的每一個同學說上話。
老師同學對他的評價總是安靜努力成績不錯,可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乖學生,會在高三那年因為私帶手機差點被通報批評。
高考最後三個月,市聯考一輪又一輪,學校為了激勵大家,每周一的國旗下講話會表彰成績優異的學生。
沈攸的成績處于中上游水平,但單科成績達到年段前十卻還有一定差距。
最後一次聯考他發了瘋地學,英語成績達到了年段第七。
周一那天,他第一次将手機帶進了學校。
千人操場人聲鼎沸,意氣風發的少年站在主席臺前,叫人挪不開眼。
黎渭川一個個念着人名。
“英語年段前十:......高三3班 黎渭川,高三3班 沈攸.......”
他們的名字緊緊挨在了一起,沈攸握緊口袋裏的手機。
那時的他迫切想留下點什麽,以最卑微又最勇敢的方式收藏那份不見天日的愛意。
本以為從此不再相見,出乎意料的是,兩人居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開學報到那天,太陽很烈,似乎都在為新生學子慶賀。
沈攸在商學院宿舍樓下徘徊,汗流浃背濕透了整件衣衫,直到下午,才見到姍姍來遲的黎渭川。
他們在大學的第一次重逢,是某個膽小鬼精心設計的偶遇。
本以為可以借着高中同學的身份與黎渭川重新産生交集,可他太低估了那份喜歡。
有時候愛得太重,會讓人心生膽怯,沈攸又一次錯過了黎渭川。
看他與朋友勾肩搭背玩鬧,看他與女朋友在青春爛漫的校園散步,看他出現在出國留學的名單上。
拍畢業照那天,他獨自一人跑去找黎渭川,在黎渭川詫異的目光下,他勇敢了一回。
“黎渭川,我能和你拍張合照嗎?”
黎渭川笑着說:“可以”。
他遞上四分五裂的手機,那是因為走得太急絆倒摔的。
黎渭川手捧鮮花,沈攸慢慢挨了過去。
他太緊張了,直到幫忙拍照的同學說“好了”,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笑。
沈攸将手機拿回自己手上,屏幕卻因為損壞按鈕失靈,方才拍的照片一張都沒留下。
他慌張地擡起頭,可黎渭川已經朝他揮手告別。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倉促又悄無聲息。
如果那天黎渭川回頭看,或許會發現一個喜歡他到極致的少年,因為丢失了他們之間唯一的留念,崩潰流淚。
不知怎麽的,沈攸又夢到了以前的事,分明已經很久遠,卻又像發生在昨天。
不顧領導不滿,他給自己請了一周病假。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黎渭川出國那一晚。
那段時間沈攸就像活在看不見的煉獄中,他可以正常上學,正常工作,可一旦空下來,黎渭川這三個字就會出現在腦海裏。
他讨厭這樣的自己,卑微到塵埃裏的自己。
決定放下後,沈攸親手将心髒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黎渭川,一部分自己,從此以後,他抱着空蕩蕩的心房,等待新芽生長,直到黎渭川回國。
原來曾經喜歡過的人,再看一眼,依舊會喜歡,原來疼過一次,依舊會這麽疼。
或許這就是上天注定,他逃不過了。
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總算要結束了。
陳晏如打不通沈攸電話,擔心他出事,跑到他家,結果在樓下遇到了黎渭川。
他一貫不喜歡黎渭川,看他憔悴的模樣,猜測兩人應該已經說破了。
“你來找沈攸嗎?”黎渭川叫住他。
陳晏如翻了個白眼,轉過身,不悅道:“是,怎麽了?”
黎渭川搓了搓手指,簌簌煙灰掉落,他咳了一聲,對陳晏如說:“你幫我去看看他,如果生病嚴重,你、你帶他去醫院。”
“知道了”
陳晏如走上樓梯,回頭看了黎渭川一眼,黎渭川正擡頭仰望樓房,看的哪間想必也不用猜。
他低罵了一句:“傻子”
黎渭川在樓下等了好久,抽完一包煙都沒想明白沈攸為什麽會喜歡自己。
他們都是男的,他從來都把沈攸當成兄弟,如今落得這樣一個荒唐局面,不知該如何收場。
過了半個小時,陳晏如下來了。
黎渭川上前詢問,陳晏如說沈攸有點低燒,他立馬跑到車裏拽了一袋感冒藥出來,“我買了藥,能不能麻煩你再給他送上去。”
“我還有事,你自己給他送上去。”陳晏如難得嘆氣,呆子,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黎渭川又徘徊許久,最終還是走了上去。
陳晏如告訴沈攸黎渭川在樓下時,沈攸起初不相信,可當他躲在窗簾後面向下望,看到黎渭川時,忍不住酸了鼻頭。
黎渭川,你為什麽要來啊,為什麽又要給我希望。
陳晏如安慰了他幾句後就走了,沈攸又聽到了敲門聲,他就靠在門背後,卻遲遲未開。
“沈攸,你朋友說你生病了,我、我買了點藥.....”
“你開一下門,如果你不想見我,我就挂門把上”
黎渭川話剛說完,門就從裏面打開。
沈攸穿着單薄的睡衣,鼻頭和眼眶都是紅的。
他的視線從黎渭川手上的袋子一點點挪到他臉上,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沈攸開口,卻是止不住的沙啞:“你為什麽要來?”
“你知不知道,你來代表着什麽?”
他又自暴自棄地重複違心的話:“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沈攸——”黎渭川用手擋住門。
這些天他也不好過,從同事那邊知道沈攸請了一周病假,他擔心,可又不敢去找他
他甚至自私地想,當初為什麽要打開那份文件,又為什麽要把U盤放在口袋裏,如果沈攸沒發現,他們或許能一輩子這樣下去。
黎渭川喘了口氣:“你不去公司是為了躲我嗎?”
沈攸沉默。
黎渭川不知怎麽的,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他不知道該怪誰,就像被關進了一間密閉的小房間,所有情緒不斷反彈回體內,無從發洩,話沒經過腦子一并說了出來:“如果我當作沒看到,我們能不能當從沒發生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沈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是黎渭川從不曾見過的不解和怨恨。
沈攸感覺自己瞬間墜入冰窖,心髒凍得叫人發疼。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上前搭住了黎渭川的肩,不顧他連步後退,踮起腳,直直吻上了他的唇。
兩片冰涼的唇緊貼,沒有絲毫溫度。
沈攸閉着眼,他不敢看黎渭川的表情,是驚訝也好,是厭惡也罷,一切都結束了。
直到黎渭川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推開,沈攸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已經爬滿了整張臉。
他張開嘴,黎渭川想制止,可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你知道了,黎渭川,我喜歡你,喜歡了你很久很久”,沈攸擡起頭看向他,神情悲涼:“你能和我在一起。 ”
黎渭川的心很疼,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在一點點消失,抽離神經,散在無名處。
他閉上眼,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