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兵荒馬亂
葦原中國。
男人看向天空,今天的天氣一直都不是很好,陰雷滾滾,卻總也下不出雨來。
滾滾的雷聲,像是什麽在遠天之處無形而憤懑的咆哮。
“啊,神明們應該也很困擾吧。”
男人開口說道:“畢竟,那可是司長着重要職務的女武神。如果就此神堕的話,到底會讓多少人受到牽連呢?”
“父親大人。”
阿緋站在男人的身後,出言提醒:“吡沙門天大人她還并沒有真正神堕,現在仍舊還有恢複的餘地。如果她選擇解放自己所有的神器的話,那……”
“沒關系的。”
男人笑道:“就和以前無數次的事情一樣,我想要驗證的東西已經完成了。”
神器的污染,果然會給神明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不僅僅神器本身容易堕化成惡鬼,就連神明如果處理不及,也會脫離自己本身的神性,成為和邪神一般的東西。
兩百多年前,數次轉生之前的這個男人,委托了他從比良坂帶回的神器少女一個非常簡單的任務。
那個指令的內容是,“将陰陽師們費心制作的南紅珠帶給吡沙門天身邊的神器”。
無論是作為發簪頭繩也好,護身符也好,又或者是做成腰墜也好,只要能夠分散開來長長久久地佩戴在吡沙門天身邊的式神身上,就足矣。
随後,兩百年之間無事發生,風平浪靜。
——人類的靈魂當中,天然存在着能夠讓災厄有可乘之機的縫隙。神器長長久久陪伴着神明,原本就是要時時刻刻和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做着抗争,在一年又一年沒有比良坂來做審判的日子裏秉持着自己的初心,謹慎侍奉着神明的存在。
會犯錯,會試錯,會改正,會引以為戒,原本人類就是這樣跌跌撞撞前行着的存在,也正因如此,這樣的神器才能夠引導出神明的力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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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某一刻開始,那個男人向着一杯透明的清水當中,投下了紅苋的汁水。于是染了色的液體就在水中肆意飄散,将整杯水都染上了微微的薄紅。
“那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男人不知道是向在身邊的少女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地說給自己聽:“安倍晴明也拿着過一些,曾經用來掩蓋他身上半妖的氣息。”
“——但是人類和神器能夠經歷的時間跨度,是不一樣的。”
“這種南紅珠上面并沒有封印這什麽危險的東西,不存在咒術,沒有詛咒蘊含其中,更不會帶着災厄的氣息,說白了,它只不過是被制作成了最為微小的結界而已。”
“結界?”
阿緋知道那男人的刻意停頓是需要自己說點什麽,于是乖巧地順勢提問道:“結界本身不是用來分隔的一種術法嗎?為什麽會讓吡沙門天的神器産生如此程度的恙?”
“這就是由結界的特性所決定的了。”
男人侃侃而談:“一般來說,結界的作用是分隔沒錯,安倍晴明的用法,也是短時間之內他逸散的妖氣悉數封印在南紅珠的手串裏,以達到時時刻刻保持着人類形态的效果。一顆裝滿了之後再下一顆,沒隔一段時間對整個手串進行袚契。那小子是個陰陽師,對于這東西的使用方法并無錯處。”
“但是,神器則不然。”
“神器身上的恙,一定程度上也是反映着神器精神狀态的風向标,是時時刻刻能夠提醒着神器修正自身言行的警示燈。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一件物品能夠短暫地遮掩神器身上的恙,阿緋,你覺得會怎麽樣呢?”
少女朱唇輕啓:“會……意識不到,自己的身上出現了問題?”
“沒錯。”
男人露出了愉悅的表情:“人類本身就是倘若失去了道标就容易走向歧路的生物。如果不懂得辨識方位的方法,把一個人丢在廣袤的森林當中,就一定會在一定範圍內兜圈子。神器的本質也和人類無異,如果有東西能夠短時間內遮蔽住‘恙’,甚至能夠姑息這些恙存在上百年的話,等到那些珠子的結界空間被溢滿,結界産生裂痕,讓內部的內容物逸散出來,那個時候就是一切爆發的時刻了。”
“好好看着吧,會比普通的恙還要誇張,還難以根除喔?”
“……”
神器少女沒有說話。
她漆黑的眸子看向天空,那裏雲霭陰霾,層雲堆疊,看上去就像是兩百年前,平安京遭到妖氣侵襲的那一天。雲霭的夾縫當中,有雷光一閃而過,像是建禦雷神金剛怒目般投向人世間的一瞥,又如同是令神明都為之變色的遭難正在變生。
人類生命短暫,時代更疊之下,災難和苦痛本身反而從來沒有更替它的相貌。
“父親大人,您說,您的試驗已經結束了,對吧?”
少女突然開口:“可是如果吡沙門天此時還有活下去的神器的話,我想那個人有可能會拜托夜鬥來斬斷吡沙門天剩餘的神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怎麽做呢?”
“啊啊,這種小事,随你開心好了。”
男人不甚在意:“反正無論吡沙門天是否換代,只要神明的神性還是那個樣子的話,結果就不會有多少區別。神明的本質就是這個樣子,只要支撐着祂們的願望不發生改變,神明的本質就不會産生什麽變化。”
“——呵,這可真是令人作嘔的規則。”
阿緋點了點頭,一點腳尖跳下了房梁,消失到了不知什麽地方,男人一個人看向天空,神色莫名。
只有不斷輪回轉生的人才能夠用二百年的時間只為了驗證自己的一個猜測,而接下來的成百上千年,他還會用自己的無數段人生,還一項一項地推進自己的計劃……
他有近乎無窮的時間,只要那個最初的目标不曾改變的話,一切都尚猶可追。
……
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雨打在一處茅草棚屋的屋檐下發出窸窸窣窣的回響,夜鬥神看着身前行了大禮額頭貼住地面的青年神器,默不作聲。
“請你,無論如何都幫我這個忙!”
大雨打在兆麻的頭頂,水珠順着鬓角流淌到下颌骨,随後又彙聚成一小簇水流滴答滴答打在地面上。風雨将他的衣服吹得濕透,歪歪斜斜地裹在身上,讓兆麻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
可是他來不及管顧那麽多了。
“請您斬殺麻之一族的神器吧,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吡沙門天大人……”
淚水混雜着雨水,将兆麻的表情塗抹得像是起皺的宣紙。
如果是噩夢的話,他曾經無數次祈求這樣的夢境能夠醒來,但吡沙門天大人的痛楚真實而強烈,一切早已覆水難收,讓神器青年終于意識到,除卻那個最為孤絕的手段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能夠拯救吡沙門天大人的辦法。
夜鬥看向兆麻,良久不語。他對吡沙門天沒什麽好印象,當然也沒什麽壞的——倒不如說,高天原裏那些被世人供奉香火鼎盛的神明,一直都是他內心深處隐秘又渴求的姿态。
“夜鬥大人,請您,無論如何——”
兆麻維持着額頭貼住地面的動作,似乎是鐵了心,如果夜鬥不點頭的話,就不會挪動一步。
建禦雷神大人和布都禦魂大人她們往往會擔心恙的傳染而波及到自己的神器,因此很難貿然出手。而就神性而言,建禦雷神有可能會波及到吡沙門天大人的安危,而那些神性溫和一些的神明的話,則很難袚除已經徹底堕化的神器們……
一時之間,兆麻能夠想到的辦法,似乎就只剩下了司長“切斷”的夜鬥神。
“我知道了。”
擁有着湛藍眼眸的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徹底斬斷吡沙門天和他的神器們的聯系,并且斬斷神器的生命……沒問題吧,阿緋?”
接到指令之後,神器少女點了點頭,終于彎起嘴角:“沒問題的,夜鬥。只要是和夜鬥在一起的話,我什麽都能夠做到喔。”
……
從比良坂到高天原,是一段不算短的旅程。起碼,比從葦原中國出發要遙遠一些。
等到鬼燈和靜江踏上高天原的領土之後,就能夠看到沖天而起的,連神明都能夠被吞噬的巨大黑霧。
靜江下意識伸手探向身後想要拔劍,才意識到原本應該時刻背在身上的天道劍此時此刻應該還在刀刀齋那裏進行修繕,抓了一空之後,又有些心情複雜地收回了手,讓周身環繞內力,用以阻隔可能存在的恙毒。
“你先去找輝夜姬。”
鬼燈判斷道:“我去看看吡沙門天那邊,作為鬼卒,我對于恙和怨念的抵禦能力比你要強一些。”
“你不用想着支開我。”
靜江皺眉道:“我也一同去吡沙門天那裏……”
“你去找輝夜姬借她的蓬萊玉枝。”
鬼燈說道:“如果普通的樹枝能當作是劍來使出劍技的話,我想蓬萊玉枝也是可以的。”
“如今吡沙門天的這個情況,估計高天原的大多數神明都不敢親自出手,但是這之中不乏有神器具備淨化的手段,借用一些神明的道具的話還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了。”
靜江認真點頭,腳尖點地,大輕功振繡扶搖沖着輝夜姬的宅邸方向遠去,剩下鬼燈站在原地,凝望着吡沙門天的府邸方向,抄起手中的狼牙棒來。
遠遠就能夠聽到已經不似是人類聲音的咆哮聲,無數痛苦的悲鳴交織在一起。鬼燈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沖着吡沙門天的方向疾跑而去。
接下來的場面一定會非常難看,希望能夠在那家夥帶着蓬萊玉枝歸來之前,稍微清理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