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之後的日子裏,鬥牙王又反複跑了地獄幾趟,坐在三生石的頂上,絨尾長長地拖曳到地面。

“殺生丸這孩子是不是進入叛逆期了啊。”

鬥牙王愁眉苦臉:“他現在想找我要鐵碎牙和叢雲牙。”

“想繼承父親的妖刀不是很正常嘛。”

靜江一邊對着血池練習劍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畢竟雖然你現在這幅樣子有點一言難盡,但是總歸還是你們那兒實力最強的大妖怪,會被孩子向往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叢雲牙這把妖刀已經萌生了屬于自己的意識,就像是一振精神被焚毀的邪惡的付喪神……”

鬥牙王神色憂慮:“我打算把這振刀封印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想委托你們交給人類的巫女來壓制靈氣。”

靜江甩出一記六合獨尊,一池子的亡者在血池當中上下翻滾:“好說。不過反正你不是還有一振?那個鐵碎牙。”

“啊,那個我想留給十六夜的孩子。”

鬥牙王不假思索:“不知道是男是女,真期待啊。”

靜江:“……把天生牙留給殺生丸?”

“嗯,希望他能夠培養出合适的冥道,然後交付給鐵碎牙罷……”

鬥牙王陷入了對自己未來孩子的暢享中,說不定自己還能趕上兒女雙全的末班車。

靜江:“……”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別人家的家事她無力染指,但即便如此,她都已經能夠在腦內想象出來,殺生丸得知自家親爹的意圖之後會氣成河豚。

啊。也不對,他現在那副樣子,已經不像小時候那般喜怒都挂在臉上了。

“所以……”

她試探性地問道,還是對于自己不記名的便宜弟子多關注了幾句:“殺生丸呢?”

“你教過他的你不知道嗎?”

鬥牙王一愣,理所當然道:“那孩子當然是更适合用劍。”

比起需要全力揮舞,更為厚重的鐵碎牙或者是叢雲牙,殺生丸适合更為敏捷的作戰方式。單臂所造成的力量就已經足夠,在此基礎上,使用劍的機動性在戰鬥當中所帶來的裨益會顯著增大。更不用說,就像靜江在使用天道劍的時候空出來的一只手可以用來掐訣,更為流暢地運轉純陽內功一樣,殺生丸也同樣可以做到在戰鬥的過程中施展毒華爪,并指化鞭,遠近攻守皆備。

“說得倒是很有道理……”

靜江想了想,覺得還是有些苦惱:“但是殺生丸的話,應該還是會很難接受的吧。”

她還記得,二百年前的下午,殺生丸明明練了一整個下午的劍,仍是滿心期待地想要繼承鐵碎牙的樣子。

“那孩子最後是要學會使用自己的獠牙戰鬥的。”

鬥牙王對于大兒子寄予厚望:“如果一直囿于鐵碎牙的庇護之下的話,反而會埋沒他的才能。”

“……好吧。”

靜江無聲嘆息。

對于如何培養一名戰士,或者說怎樣做才能夠成為一名強大的妖怪,鬥牙王的了解頗為深刻。但,作為一名父親,或者說哪怕只不過是個成年男性,他的交流能力仍舊是不及格的。

——然而架不住十六夜有着粉絲濾鏡。

如此幾次三番,靜江對鬥牙王叮囑過數次,生二胎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不要忽略了老大的心情——哪怕你這個老大的年齡已經有點大了但是青春叛逆期更是需要重點關注的時間段——但鬥牙王滿心都撲在了即将出生的小孩子身上,讓留在現世的殺生丸欲言又止。

那是人類的女性。

雖說皮相在人類當中确實算得上是上乘,但全然就是不曾歷經風霜的樣子。按照靜江的說法,可以簡單粗暴地總結為,弱小可憐又無助。

他離開西犬之國外出歷練的時候,曾經以為人類大多都是靜江那副耐摔耐打劍技卓絕的樣子,而實際上,旅途越發長久,就越能覺察出人類的孱弱來。站立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類永遠都是少數,而那少數之中的少數裏,也大抵敵不過他的一鞭。

別人在歷練當中得到成長,而一度離開了父親的視野和母親的高标準嚴要求,踏入葦原中國的殺生丸頓時開始覺得……

無敵是多麽寂寞。

很長一段時間都遇不到一個能夠和自己過上幾招的人。

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女人生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孩子,哪怕摻雜了自己父親大人那般大妖怪的血脈,又能成什麽氣候呢?

他想等一等,等到這段時間安穩度過之後,再去問閑暇下來的父親大人,這到底是為什麽。他還仍舊有不少未曾探明的疑惑和未曾踏足的領域,妖怪的生命時間足夠漫長,哪怕當下缺少機會,也一定會在未來可期的漫長時光當中找到問詢的機會。

靜江也曾經如此作想。

她覺得鬥牙王這家夥帶孩子相當不靠譜,之前殺生丸是因為有淩月仙姬撐着不勞他插手,除了指點修行之外幾乎沒什麽他需要操心的地方。等到了老二這裏,十六夜無論如何都只是個人類,妖怪的幼年時光遠超人類,這次總歸輪到他來出力氣。等到那時候,說不定他還能來地獄找些經驗豐富的獄卒讨教。

神無月過後,天氣漸涼。

黃泉鄉的八熱地獄永遠散發着岩漿的溫度,一年四季都是一副樣子。而八寒地獄則趨近于極地的氣溫,風雪經久不散。整個冬天,靜江都在閻魔廳偌大的溫泉池裏度過,歷經這麽多年的栽培,隔壁男湯的金魚草已經生長得過分茂盛甚至伸出了用來阻隔男女的竹排,讓靜江每次在泡溫泉的時候,都總覺得有種詭異的無機質的視線投過來。

總不至于和性別不明的植物較勁,對此靜江不置可否。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多數的時刻,金魚草們都會忍不住引吭高歌,唯獨在生太極的劍氣範圍之內安靜得讓人側目。

……

初冬的時候,閻魔廳舉辦了一場熱鬧的宴席。

流動的岩漿被挖進水渠裏,沿着石頭堆砌而成的“水槽”一路流淌,特地制作成流水素面的模樣。岩漿槽的上方支着燒烤架,獄卒們圍坐在一旁,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大把鐵簽子。

比良坂在冬季來了一批新人,按阿香的意思,為了員工團建,大家難得開了一次歡迎會——最近一百年之內來到比良坂的所有“新人員工”的歡迎會。

閻魔大王一口就能吃掉一大把,靜江眼睜睜的看着還沒熟透的金魚草烤串在灑滿了沾料之後被一口吞下,發出垂死掙紮的“咕呃”一聲,徹底失去了生機。

靜江:“……”

每次聚餐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沒胃口。

她轉着手中的一條魚,翻來覆去地炙烤,若有所思。

“怎麽?”

鬼燈抄起一條手臂那麽長的巨大章魚腿,用針樹的樹枝串了起來:“果然是岩漿的熱度對人類來說太過勉強了嗎?用不用坐遠一些,讓別的獄卒幫忙也是沒問題的。”

“坐忘無我的屏障裏是恒溫的……”

靜江回答道,給烤魚撒了一撮孜然:“就是突然覺得,好多年過去了啊。”

“會産生這種感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鬼燈接過話頭:“不過在黃泉鄉生活得越久,對于時間的感知就會變得越發不敏感。”

“就像浦島太郎一樣?”

靜江問道:“離開了龍宮以後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了數十年,随後身體也迅速崩壞式地衰老了……”

“啊,大體上就是那種東西吧。”

鬼燈想了想,轉身從身後的方桌上取了一塊荷葉包裹的米糕,放在了靜江的手邊。

少女順手接過啃了一口,含含混混道:“所以說瓶頸什麽的可真是……已經有一百多年純陽訣沒有進步了啊。”

“根據你們那邊的情況,有沒有和你師父具備同等話語權的前輩?”

鬼燈建議道:“畢竟你師父應該也有他自己的師父才對,我記得你之前在神議會議上說過的,叫……”

“——純陽子呂洞賓。但是搬山填海的能力對我來說太遠了啊,師祖他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級別的存在吧。”

靜江皺了皺眉,還是對鬼燈解釋着不同神明體系所帶來的異同:“據說是在那邊的類似高天原的地方,被稱之為是‘八仙’之一……唔,你理解為和七福神之一差不多的神明就可以了。”

“總覺得很難解釋……”

靜江抓了抓頭發,覺得自己說得還是不夠具體:“算是被冠以相近稱號的八柱神明,但是和這邊有有些區別,并沒有特定限定住每一柱神明的特性和力量範圍……”

“——就像安倍晴明一樣?”

鬼燈提問,順手給靜江又塞了一杯果汁。

“唔,還有點差別。”

靜江喝了一口:“安倍晴明さん他現在,也可以算作是保持了作為人類的安倍晴明人格的神祇,神性是‘陰陽師’這個概念本身,因為只要是聯想到大陰陽師的話,自然而然就會順帶聯想到安倍晴明這個名字吧……啊,對了,如果類比的話,就像是在華夏那邊一旦提到詩歌的話,就一定會想到李白一樣。”

“那麽如果按照日本這裏的規則的話,那位太白閣下應該也會被升格成與詩歌概念有關的神明才對……就像是菅原道真那家夥差不多。”

鬼燈摸着下巴,似乎是琢磨到了些什麽關鍵的東西。

“雖然他在華夏那邊仍舊有相當高規格的領域啦……”

畢竟連摸過的東西都能拿來換錢的人實在不多:“但是,和菅原道真擔當類似神格的神明,也就是文曲星閣下并不是他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