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直到回到比良坂,靜江仍舊還在心裏琢磨着關于“道心”與方向的問題。
有清有濁,有動有靜這種描述太過隐晦而不可考,對她而言幾乎沒什麽用處。而無論是謝雲流還是李忘生曾經在開元年間所走過的征伐,對如今早就已經時過境遷的靜江而言,同樣沒有什麽說服力。
自己和師父之間,再往長遠的考慮,和師祖之間,仍舊有什麽不可逾越的鴻溝。
明明已經度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仍舊比不上別人活一世所修行的成果,這就讓人非常心态失衡。
鬼燈從異異轉歸來之後,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
“下班之後還在練劍?”
鬼燈開口道:“工作強度這麽大的話,還是不要太過勉強自己比較好。”
三尺青鋒略略傾斜,靜江還劍入鞘,輕輕舒了一口氣。
“鬼燈閣下你才是,明明已經結束了今天的工作,還特意跑去異異轉處一趟。”
“那裏是在生前曾經使用陰陽術或者巫術的術法蒙騙他人,或者普通人僞裝成陰陽師的樣子欺騙別人所堕入的地獄,我想在那邊找找看,有沒有什麽熟面孔。”
鬼燈說道:“順便去監督一下異異轉處的野幹們有沒有認真幹活。”
“熟面孔?”
靜江疑惑道:“你很少去現世游蕩吧,還能認識陰陽師嗎?”
“給鬥牙王布下削弱妖力的結界,告知剎那猛丸擊殺妖怪的方法,挑釁了這位侍從的情緒,甚至讓他萌生了誅殺十六夜未出生的孩子的念頭……”
鬼燈确信道:“如果單純是嫉妒的話,一個陪伴十六夜公主很長時間的侍從,是很難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行為的。”
“但是這也只不過是猜測吧?”
靜江有些将信将疑道:“剎那猛丸接受審訊的時候,不是都已經檢查過琉璃鏡了嗎?并沒有體現出受過陰陽術詛咒的景象啊。”
“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能夠騙過比良坂的監控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鬼燈道:“畢竟,安倍晴明還活着那段時間,平安京突然出現了怨氣彙聚的八岐大蛇,驅動那蛇的黃泉之語到底是被什麽人盜走,到現在都沒有個定論。”
“就是因為犯人到最後都沒能水落石出,所以為了償還自己管理不擅的錯處,伊邪那美大人才肩負起了批量生産冥界使者的工作……”
靜江嘆了口氣:“不過大概很長一段時間裏,冥界的使者應該都不會再出現不明減員的情況了。”
殺生丸的話,很難指望他會用這一振妖刀來救人。
“那,異異轉處裏沒有什麽異常嗎?”
靜江問道。
“起碼沒有見到那位陰陽師本人。”
鬼燈搖了搖頭:“三種可能。一種是,那個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死去,仍舊作為活人在現世上游蕩;第二種可能是,他是個妖怪,無論生死都不歸比良坂來管轄……”
“如果是要怪的話,反而卻布下了對于妖怪有制約作用的結界嗎……”
靜江思考了一番,繼續問下去:“那最後一種可能性呢?”
“第三種可能,我比較希望那只不過是我自己的陰謀論。”
鬼燈一臉的嚴肅,明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卻硬生生地讓人感受到一種“雖說是自己的猜想,但是如果真的如此的話就糟糕了”的架勢:“這個名字叫做ながれ的陰陽師,有足夠的辦法掩蓋自己在現世的痕跡,逃避比良坂這一側的觀測和監視。”
“存在這種可能性嗎?”
靜江震驚道:“陰陽術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從懷裏掏出雪浪紙來,寫下信箋從比良坂一路寄到高天原去問一問安倍晴明。
“那未必是陰陽術。”
鬼燈搖了搖頭。
靜江也突然緩過神來一般:“也對,哪怕過程非常的緩慢,整個世界的神秘也是在一點一點地從現世剝離開來的,所以根據現有的信息來看,未來再也不會有比安倍晴明的陰陽術更為精湛的陰陽師……”
可是那也不對。
華夏的招式的話,以靜江的了解,無論是純陽道法還是江湖上其它各門各派的招式,都不具備能夠幹涉到地獄或者說是世界的另一側的能力,而歐洲大陸上的魔女或者是巫師們的能力或許可以短暫的堪破未來,仍舊和地獄是分離開來的存在,無法以人類的身軀去幹涉到地獄的事務。
情況似乎是陷入了死局。
鬼燈袖管之下的手指輕輕蜷縮,将一塊碎裂到不成形狀的殘片握在手心。那是他之後差遣獄卒調查現場之後所尋回的痕跡,只是一直都沒能夠琢磨清楚,這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他的心中有種模糊不清的方向,但是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又不好直接做斷言,因此只是伸出手來,久違地摸了摸靜江的頭發:“這件事我且繼續追查下去,不過在修煉這回事上,或許你要換個方向想一想才是。”
“要不然,我閉關試試看?”
靜江想起了些華夏道術修煉的古籍,據說在比她出生的時間更為久遠的過去,不少修煉術法的人類都會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安靜而專注地錘煉自己的技巧。
“……”
鬼燈想說,可能重點不在這裏,不過他想了想,嘴唇幾番開合,仍舊沒能說出話來。
“——已經,斬斷了喔。”
哪怕已經過去了兩百年,偶爾,他還是能夠想起白衣神器在耳畔的低語。
這句話并沒有帶來多少威脅。畢竟高天原的毗沙門天幾乎沒日沒夜地吵嚷着如果讓她逮到的話一定會殺了這個夜鬥神,就他自己而言,從戰力上講,也有自信和這個沒什麽名氣甚至連神社和祭祀處都沒有的流浪神差一較高下。
令人憂慮的是別的東西。比如,那個滿嘴沒有一句真話的神器是否還在那個時刻斬下了別的什麽東西,比如作為人類前進的可能性,又比如他所不那麽了解的,純陽一脈的不傳辛秘。
“你們沒有什麽內門外門的說法嗎?”
鬼燈開口道:“無論是在道術上還是劍技上,有沒有什麽嫡傳的,不會教給外門弟子的招式?”
“理論上是不會的……”
靜江回憶了一番:“唐家堡是有這樣的內外親疏關系的,不過純陽宮的話,大多數人都是學了一招半式之後就直接下山闖蕩江湖了,磨砺一段時間再回山門繼續修煉,如此反複的樣子。當然也有人一直守在深山裏勵志功法不成不複出,不過那陣子正好适逢亂世,這樣堅持不出山的人還是鳳毛麟角。”
“你不用擔心。”
靜江擡起頭來,直視着鬼燈的眼睛:“其實當下的實力與我而言也已經足夠,關于是否能夠順利突破瓶頸,這種事關天時地利人和的事情,反正時間足夠,也不急一時。”
鬼燈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現世,人類的都城。
殺生丸站在布設結界的注連繩之外,無機質的目光遙遙投向宅邸內部的一處別院。
據說,繼承了父親血脈的那半妖就生活在這裏。
空氣中的血腥味兒經過幾個月的發散已經消泯到了不仔細辨別就感受不到的地步,只有部分建築燃燒過後被熏得焦黑的牆角證明着,曾經這裏發生過一場事關生死的戰鬥。
“殺生丸大人,您難道真的打算……”
邪見站在殺生丸的身旁瞪圓了眼睛,實在是想不通,自己所追随的主上居然還真的如約前來看了看那個半妖的生存環境。
“看來最近幾十年裏,這愚蠢的半妖還能夠優哉游哉地生活一段時間吧。”
殺生丸微微揚起下巴,目光穿越層層瓦礫房檐,盯住被房屋所阻隔的一個點。
庭院之中,犬夜叉似有所感,鼻尖聳動地朝着遠處看去。
“犬夜叉?”
十六夜摸了摸自己兒子的頭發。
“那個方向,剛剛,好像有什麽人在那外面。”
少年伸出手來,遙遙指了一個方位。
“但是現在已經消失了。”
在妖怪的面前,人類的一生實在太過短暫。等到名為十六夜的人類已經回歸了比良坂,靜江才意識到,原來已經度過了這麽久的時間。
鬼燈将卷宗蓋在自己的眼簾上,仰躺在樹梢假寐。緊盯着異異轉處幾十年,在威逼利誘只要供出化名為“ながれ”的陰陽師的個人信息就可以減刑的情況下,終于有人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說出了一段雲□□騙之時的過往。
男人描述的時候,囿于鬼燈滿臉黑氣的表情,語氣非常戰戰兢兢。
“雖,雖然我是個用淺薄的陰陽術行騙混日子的陰陽師……但是自稱是ながれ的那家夥的話,卻是真正有着些真本事的家夥。”
“布下結界,降妖除魔自不必說……那家夥他明明是個獨來獨往的陰陽師,也并沒展露出靈力過人之類的特征,可是式神簡直強得離譜。”
“有多強?”
鬼燈擡了擡眉毛,當年的安倍晴明可是連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都能夠與之簽訂契約,更是在年少時分,式神契約就能夠約束住作為閻魔廳第一輔佐官的自己。有安倍晴明珠玉在前的話,實在是很難想象,到底有什麽樣的駕馭式神的技術,才能夠讓這些已經堕入異異轉處的陰陽師們都畏之如虎狼的本領。
“是……匪夷所思的那種!明明妖怪都已經渾身都是怨氣,簡直要化生為恙的聚合物,一絲理性都沒有,可是還是能夠老老實實地聽從他的差遣!這種樣子,簡直就像是直接拿捏着這些妖怪的靈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