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哦?”

這倒是意外的情報了。鬼燈一只手支撐着狼牙棒,看向這名陰陽師亡者:“這到底是怎樣一種使役妖怪的術士?”

“就,就是……”

陰陽師用力回憶:“那家夥身邊經常環伺着各種各樣身形龐大的妖獸,從遠處一看就能夠感知到非常不妙的那種!根本沒辦法去考慮那種家夥還能具備理性這種可能性啊!再加上,每個妖怪的頭頂都戴着描繪有詭谲圖案的面具……”

“等等,什麽面具?”

鬼燈突然提問,感覺自己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關鍵。

“就,普通的能面面具的樣子……”

對方伸手比劃了一個臉那麽大的圓弧:“上面刻畫着複雜的符號,他手下每一個妖怪,都戴着這樣的面具!”

“原來如此,嗎。”

鬼燈一只手的手指輕輕點着狼牙棒,指甲敲擊金屬的觸感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看來自己當初在事發地點所找尋到的那一星半點的殘片,就是不知名面具的殘骸才對。鬼燈将印象裏的黃泉之語和手中殘片的模樣做了對比,定了定神之後,重新問向那位陰陽師:“你還記不記得,那面具之上符號的名字?”

“啊,時間過的實在是太久,我也……”

陰陽師有些困擾地用食指按壓自己的太陽穴,強迫自己去回憶當初的場景,半蹲在地上伸手作筆在地面上劃下第一道轍痕:

“大概,是這個樣子,唔……”

伴随着對方的動作,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逐漸成型。鬼燈眯起眼睛看了看,半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旁邊有獄卒好奇道:“鬼燈大人,這到底是什麽圖案?”

“這不是圖案。”

鬼燈回答道:“這是‘名字’。”

“——被重新賦予的名字,用妖怪的文字來書寫之後,成為了約束的證明。”

“名字?”

從地獄之中出生,在地獄裏長大,最終在地獄之中就職的獄卒并不了解現世妖怪的規則:“那不就是一出生就會被爸媽賦予的東西嘛,這種東西,就算書寫出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雖說一部分人類會選擇用陰陽術來詛咒他人,得知了真名之後對于很多人而言是相當麻煩的一件事,但……對于妖怪來說,這頂多是和陰陽師簽訂契約那種程度的約束吧?如果妖怪的妖力強過陰陽師的靈力的話,想要推翻這種使役的契約,有無數種方法能夠做到讓陰陽師口吐鮮血被自己的陰陽師反噬到病入膏肓。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鬼燈順手摸了摸獄卒的頭頂,這家夥看上去應該是新一批加入工作的新人,飽含着好奇心:“這并非是用妖怪的名字來作為契約使役這麽簡單,這種術式如今看來,應該是和神明約束神器的手法比較接近。”

“也就是說,抹去妖怪原本的名字,并重新為其賜名,因為新生的名字為自己所賦予,施術者也會藉由此而獲得妖怪完整的控制權限。”

“……嗚哇,這聽起來好可怕!”

獄卒大吃一驚道。

“畢竟名字就是最短的咒。一般來講,名字的賦予者,和被賦予者之間,往往都有着密不可分,相當難以切斷的聯系。”

難得有機會指點新人,鬼燈耐心的侃侃而談:“比如父母之于子女,又比如師長之于弟子。”

“那鬼燈君的名字是誰取的呢?”

少年獄卒仰起臉來,一臉的天真好奇。

“是閻魔大王。”

鬼燈認真回答,又明顯是想到了什麽糟糕的回憶一般,輕輕啧了一聲:“那家夥,也就咬文嚼字這點還比較厲害了,要是工作狀态能有取名字十分之一的天賦,都不至于讓一衆手下跟着節奏錯亂的加班。”

“——所以說,閻魔大王他又不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鬼燈君你就不要到處逮着機會就彈劾他了。”

突然,伴随着一陣不那麽和煦的罡風,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鬼燈的身後。純陽道術所裹挾的氣息并不像是巫女那般太過清正仿佛随時随地都能夠淨化周遭的邪佞——令鬼卒會感到輕微不适的程度,而是相當的陰陽糅合剛柔并濟,哪怕是在比良坂之中運用力量,也不至于波及到獄卒們。

靜江從空中落下,在劍氣的反作用力之下還能夠游刃有餘地淩空翻了個跟頭:“果然算是文化差異一般的東西嗎,你們這邊對于‘名字’的規矩可真是多啊。”

“畢竟這是這片土地上大部分契約關系的根基。”

面對對方的調侃,鬼燈像是置若罔聞一般,仍舊是一副解釋說明一般的口吻:“華夏大陸那邊的法則,唔,最近新聽歐洲地獄那裏穿來了個新的詞彙,叫什麽……魔術基盤,總之,就是那種東西和日本這裏不太一樣啦。”

閻魔大王賦予了新的名字,因此他幾千年來都在沿用着鬼燈這個稱謂在地獄裏行事,這個名字所接下的緣分,也将他與閻魔大王,乃至于閻魔大王和地獄這密不可分的聯系緣結在了一起。

“所以才有了這麽複雜的規則啊。”

靜江一臉麻煩:“大家都準備了好幾個名字在備用的感覺。”

鬼燈一擡眉毛:“你們不也差不多?青蓮劍仙,太白先生之類的稱呼輪替着叫,就是不肯直說那位大人的名諱。”

“那怎麽能一樣。”

靜江反駁道:“菅原道真以前也會被稱之是‘吉祥丸’啊——當然他現在超讨厭別人這麽叫他就是了。”

字號別稱和各種各樣的尊稱當然不能夠和名諱相提并論,即便如此,日本這裏一些老牌的陰陽師家族也經常會有掩蓋真名,用假名行事的習慣。

當然——像安倍晴明那般強大到人人都能看得到的,或者是像是自家師父一般踏入這片領地就敢于用真名示人卻誰都扳不倒的,則另當別論。

總而言之,神仙打架不計入範疇。

如是想來,靜江不禁彎起嘴角:“說起來,既然起名是這麽重要的事情的話,鬼燈君你當初給我起這個名字倒是毫不猶豫诶。”

她擡起眼來打量鬼燈,有種後知後覺的“上了賊船”的感覺。

鬼燈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這家夥的反射神經真的是遲鈍到令人費解的地步,到底是基于什麽樣的思考模式,才能在幾百年之後才能夠想起來當初掉進地獄裏的場景啊。

他嘆了口氣:“畢竟你一上來就把真名直接說出來,這種事情……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很快知道你真名的人就有很多了吧?”

靜江鼓起臉來,雖然不服氣,但是面前這人說得确實不無道理。當時的自己武學造詣和現在相較相差甚遠,在江湖上也只能算的上是個功夫不差但也絕不頂尖的普通俠士,別說是對上鬼燈這種戰鬥力基本上君臨整個比良坂的鬼卒,哪怕是強大一些的妖怪,都只能戰個勉強。純靠蠻力的話幾乎必輸無疑,以巧化力身法淩厲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了解到純陽道術,才能夠将勝負拉平至五五開。

在這樣的武學基礎上,直接公開自己的真名實在是一個太過冒失的行為。

“那你當時一言不合直接打過來也很過分啊。”

靜江毫不猶豫地翻幾百年的舊賬。

“按你們的話說……不打不相識?”

鬼燈彎起了眼睛,難得笑了笑。後半句說得是中文,作為閻魔廳的第一輔佐官,如今這家夥的外語水平其實不錯。

更何況,靜江這個名字,無論怎麽說,都和真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嘛。也就是這家夥的師父頭鐵又本事夠強,頂着謝雲流這個大名堂而皇之地在日本建立了一個刀訣流派來,甚至從未想過要給自己做什麽遮遮掩掩的手段。

謝雲流這個名字,如果是起作假名的話……雲流,うん(雲)りゅう(流)……

鬼燈在心裏将這個名字和發音咂摸了一圈兒,笑容逐漸消失。實際上,日語是一種在名諱上非常暧昧不清的語言。同一種發音可能會對應着萬千種漢字的寫法,同樣地,同一種漢字也能夠對應數種發音,也因此才會有神器“以訓為稱,以音為名”的說法。

流,ながれ。

被“鬼燈閣下竟然笑了”這點驚得後退三步的獄卒目光在輔佐官和執行官兩位大佬之間來回流竄,內心直道大佬的世界果然不太好懂。

被獄卒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靜江有些局促地輕輕咳嗽了一聲:“那麽,現在基本上就可以确定,那位陰陽師使用了能夠重新賦予妖怪名稱的手法來脅迫妖怪作為式神使役了對吧?用接近于神明的方式……說到底,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道具也就只有黃泉之語而已啊。”

情況不言自明。

鬼燈對于獄卒灼灼的目光倒是坦然受之:“沒錯,但是我想,既然都能夠有這種本事,想來等在黃泉鄉期待這個人壽數近了來比良坂報道是不可能的。”

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屏蔽比良坂的觀察,但是就如今隐世和現世還沒有徹底剝離開來的情況來看的話,做到這種事也并不是毫無辦法。

“那麽,就是犯人了。”

靜江一錘定音:“擅自取走了屬于比良坂的道具也好,用強迫的方式使役妖怪也好。平安京那事兒姑且算作是人類對于人類的暴行的話,八岐大蛇的那身蛇蛻不翼而飛,其實也和黃泉鄉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吧?”

“沒錯。”

鬼燈點了點頭。

那麽,目光非常明确。

“我可能要去一趟中華地獄。”

鬼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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