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奈落

那一日,從楓之村的位置來看,覆蓋着薄霧的那片遠山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但天生靈感直覺強盛的巫女第一次在約會的過程中走了神,頻頻向着鬼蜘蛛所在的山洞方向看去。

“怎麽?”

犬夜叉有點疑惑,自己的女朋友素來都是位冷靜自持的溫柔女性,哪怕是作為最強巫女誅殺妖怪的過程之中,也從來不會大聲說什麽不得體的重話,在此基礎上,如今桔梗的表現已經算得上是心神不寧了。

“出什麽事情了?”

犬夜叉抖了抖耳朵:“如果你很忙的話,可以先去忙你的事情的。”

“……我無妨。”

桔梗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村子如今非常平和,沒有什麽妖怪侵犯的境況,周圍的田壟整整齊齊,從層雲的形狀上來看,今明兩天的天氣也很好,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麽需要額外操心的事情。

可是,這從內心深處浮現而出的焦慮感,卻仍舊揮之不去。

“……”

少女的雙手握緊又放松,指尖用力而有些發白。犬夜叉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些小細節,張了張口,卻仍是嘴拙,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最終,他毛毛躁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覺得人類女性的心思真是太難揣摩了:“啊啊,總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地方,如果有的話,毫不客氣地直接告訴我就可以!”

桔梗歪過頭來打量着這個強行闖入自己生活的半妖,神色略微緩和:“确實有件事情需要你來幫忙。”

犬夜叉眼睛一亮:“什麽?”

桔梗從身邊搬出一桶弓箭來:“來幫我檢查一下最近要使用的弓箭吧。”

這算得上是個麻煩的工作。要一根一根檢查箭矢的尾羽是否平直,如果尾羽不整齊的話,容易影響箭矢的飛行距離和方向;還要磨砺箭矢的尖端,這樣才能夠更加精準地射中目标。

以犬夜叉的性格,原本對于這種工作最為不耐,但桔梗都已經認真地拿起了一支箭矢,他也就難得耐住心思,有樣學樣地取出一根來,放在粗粝的石頭上慢慢打磨。

一時之間,二人無話,情愫暗生。

而與此同時,無人的岩洞之中,異常悄無聲息的屬于妖怪的紛亂盛宴正在展開。

阿緋和不知名的男人站在遠處向下俯瞰,萬千妖怪彙聚在一起擰成令人眼花缭亂的圖案,你追我趕地互相撕咬,哪怕身體已經殘破,還絲毫不以為意地吞噬周圍的妖怪,此番場景,簡直堪稱黃泉比良之中的酷刑。

“沒想到,人類的情緒被挑釁起來之後,會有這麽壯觀的效果啊。”

男人手上拿着一根毛筆,寬大的袖管之中,那只手臂已經隐隐約約有些發黑。

“畢竟是父親大人在使用嘛。”

身旁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恭維道:“能夠令請黃泉之語來召百鬼,父親大人的遠見,沒有人類能夠比得過了。”

“阿緋,不要用人類來對比。”

男人伸出完好無損的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上少女神器的頭頂:“畢竟我們的目标根本就不限于人類之內。”

岩洞之中,妖怪們互相吞噬産生的瘴氣,甚至都已經有些阻礙視線。在瘴氣即将侵擾到二人腳下之時,神器少女向前一步,伸手朝前在空中一劃。

“一線!”

一道靈力障壁陡生,像是最為堅固的透明牆壁一般将瘴氣和怨氣阻隔在外,風雨難侵。

妖氣凝聚了數個時辰。先是能夠遮蔽視野的霧霭和攢聚在一起無序攪動的屍塊,再到妖氣逐漸彙聚,凝固成一個不斷變換的不安定的人類雛形。

“哪怕是忍受了萬妖吞噬的壓力,也想要保持人類的形态,嗎。”

男人不知道是嗤笑還是感慨地念了一句,趁着時機正好,擡手舉起了黃泉之語。

“父親大人!”

阿緋難得有些焦慮地提醒道:“您的那根手臂,已經……”

黑色的毒瘴從握住黃泉之語的手指間一直向上蔓延,很快就要越過肩膀。

“沒關系。”

男人輕描淡寫道:“只不過一根手臂而已,身體這東西不過是個容器,沒什麽大不了的,關鍵的東西在于靈魂。”

“但是如果您在這裏開始賜名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緋器有些不解道:“如果失去了命名者的束縛的話,就算您已經賜予了名字,對方也會失去控制的啊!”

這種說法有些隐晦,但是作為一向說話藏着掖着的阿緋來說,已經足夠直白。

豁出命來給妖怪賜名要不得啊!人死了之後沒人指揮名字不就白寫了!就算父親他人他可以無限地進行輪回往生,那成長到能夠駕馭妖怪也需要好些時日……

而男人并沒有因為這些問題而感到絲毫的困擾。

“阿緋,你陪在我身邊很多年了。”

男人拿出一副教育後輩的口氣:“有句話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目标定在更遠的方向的話,這些小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可是……”

阿緋果然低落了聲音,但仍有些不服氣似的小聲嗫喏道。

“一旦賜予了名字,那麽就定下了緣分。”

男人聲音含笑,語氣篤定:“這樣的緣分是镌刻在靈魂之中的,哪怕輪回轉生也一樣。”

于是阿緋閉上了嘴。一般這種時候,父親大人他終究都是要有自己的打算的。以千年計的計劃之中,确實也沒什麽能夠自己插手的地方。

在排除了幹擾之後,男人重新擡起筆,對着岩洞之中一個漆黑的人形團塊在空中揮下了第一筆。

明明沒有蘸墨,也沒有紙張,拿着黃泉之語的男人就這樣憑空在空氣之中繪下字跡,姿态看上去有如神明在給神器賜名。明明是賦予名諱這般莊重的場合,在妖氣翻湧升騰的場面之中,卻有如鬼神變生。

他一筆一劃,寫下了連貫的兩個字。

“無處歸去的新生者,我再次為你賜下新的名字。”

“汝之名為,奈落。”

——奈落,即為地獄。

……

黃泉鄉比良坂。鬼燈帶着包裹返回之後,被大量的積壓工作和暴怒的小野篁堵在了閻魔廳。

“——所以,我說!”

明明保持着人類身材的小野篁雙手叉腰,矮了鬼燈一頭的身高迸發出常人難以企及的氣勢:“鬼燈大人您三番兩頭的跑去中華地獄那邊,過好幾個月回來突擊處理一批公務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新晉的一批新人都還沒怎麽和鬼燈大人你打照面呢吧?

鬼燈拍了拍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畢竟是有不少東西想要确認和學習的。”

“就算是進學,也去得實在是太久了吧……”

小野篁插着腰抱怨:“明明聽說過去的幾千年裏,鬼燈閣下您都從來不會因為什麽原因長期離崗的。”

“畢竟,緊急事項嘛。”

鬼燈言簡意赅地描述道。

“到底是什麽樣的緊急事項才能夠持續近百年啊!”

小野篁誇張地抱住頭發出了悲鳴,不可置信道。每次那麽多輔佐官就只有他被抓出來頂班,缛羊毛也不能盯着同一只缛啊。

鬼燈面無表情:“那這些工作讓小中頂上?”

他說的是五道轉輪王手下的那位在地獄裏聲名遠揚的僵屍。

小野篁:“……”

他想象了一下這番場面,倒抽了一口冷氣:“還,還是算了。”

畢竟那可是輔佐官執行官集于一身的存在,雖說是挂着輔佐官的名號,主要的工作任務卻是維持秩序和揍人,讓她來做文書類的工作的話……

小野篁又嘆了口氣,覺得果然人的想法一多,需要操心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會跟着多。自己在現世的時候當差太久,果然是将這些習慣帶到了比良坂裏來。

他最終抗争道:“我要申請加工資。”

鬼燈毫不猶豫地點頭:“沒問題!”

小野篁:“……”

總覺得,像是上了賊船。

離開閻魔廳之後,靜江和鬼燈并排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少女摸了摸自己背後的青劍,也好奇道:“所以你到底去中華那邊學了些什麽回來?能用這麽多年的話,科舉都得中狀元了吧……”

鬼燈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類執行官,覺得用科舉來做比方的話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吐槽。

“一些關于魔術基盤的東西。”

鬼燈回答道:“當然也還包括一些文化習俗之類的……甚至包括你們純陽的一些典籍,乃至于其他雜學,也都略略看了看。”

靜江沒想到這家夥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地回答,低聲抱怨:“既然這個時候這麽老實的話,就在閻魔廳裏也好好告訴小野篁啊。”

——等你走了之後那家夥估計又要加班。

鬼燈心道要是告訴小野篁的話憑借那家夥的好腦子估計很快就會推演出些不妙的東西來,将話題不留痕跡地拐到了靜江也很了解的部分:“估計一些你當初學過的東西,我也知道了一些。”

“比如?”

靜江果然對此更有興趣一些。

鬼燈開口回答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争。[注1]”

這句話是中文,并且确實是純陽日課小時候背誦謄抄的內容之一。

看來,雖說不知道具體學了些什麽東西,但是文化環境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于是她也樂得玩梗,像是當年在純陽修習和其餘弟子一起開玩笑似地胡亂接在後面:“夫唯不争,則天下莫敢與之争?”

鬼燈看了她一眼,這話題拐得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生硬,靜江居然還真的立即就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自己小時候不太願意背書,被洛風大師兄罰站牆角的往事。

傻子,難怪學了這麽多年只曉得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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