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雨散,相見憶往
近日的生意也不知是何緣故格外地興榮,清靜酒館這個小小的店面卻時不時滿堂,光憑一個店小二卻怎麽也打點不過來,無奈之下西淩阡便也開始忙碌起來。
無止境的帳需要結算,西淩阡面對着賬本手忙腳亂,似乎連一點空餘的時間也擠不出。也就是這樣,歌涯那位朋友的到來讓她措手不及。
“西淩,今日我來找你,是想介紹前幾日和你說起過的朋友給你認識。”歌涯領着一位青衣男子信步前來,語氣中透着淡淡的灑脫之氣。
西淩阡忙着結算賬本,并沒有擡頭看他們:“等會兒,我正忙着呢,你先領你的朋友去前邊坐會兒吧。”
說完這句話,西淩阡便忽然想到了她想結識歌涯這位朋友的目的。他來自宮裏,應該多多少少知曉一些十年前的事情吧。想到這裏,西淩阡的注意力便從算盤上緩緩離開。
“我這位朋友的身份可不簡單,”歌涯像是很興奮一般,沒有注意到西淩阡正忙着結算賬本,“他可是京城人盡皆知的三王爺。怎麽樣,面子夠大吧?”
打算盤的手驟然停住,西淩阡猛一擡頭。一位青衣男子風度翩翩而立,儒雅閑适。
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西淩阡的面前。那一種只有他才擁有的溫柔之氣,曾經多少次将她拉出黑暗的恐懼。沒想到十年之後,竟是這樣地重逢了。
澈羽哥哥?!
青衣男子似乎也有些震驚地望着西淩阡,目光中有着說不盡的激動與喜悅,甚至還有一絲不明了的情緒,是辛酸?亦或是憐惜。
但兩人卻都沒有言語,沒有道出深埋在自己內心中多年的無奈。
“既然是歌涯的朋友,我當然要好好招待了,”西淩阡故作鎮定道,“這樣吧,今晚我打算在清靜酒館舉辦一場宴會,邀請二位參加,如何?”
澈羽哥哥與她再次見面了,她有欣喜,有苦楚。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歌涯看出她與南澈羽是舊識,不然她的身世可是怎麽說都說不通了。
那一段不快樂的記憶就讓它消失吧,讓它徹徹底底地被封鎖,永遠都不會有人知曉。她會以清靜酒館老板娘的身份重新認識南澈羽,重新認識這位赫赫有名的三王爺。
“如此甚好,大家快活地風流一次,”歌涯爽快地答道,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南澈羽的肩,“這位老板娘可是很少有人能夠邀請得到的,要不看在本公子的面子上,你可不會有如此優待。”
“是本王的榮幸。”南澈羽望着西淩阡別有意味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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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淩阡淡淡一笑,然後便埋頭接着開始打算盤:“你們過幾個時辰再來,到時我便安排好晚宴恭迎你們。”
“這般也好,”歌涯歡喜道,“那我與澈羽兄便去集市上逛逛,也就不打擾你了。”
歌涯正準備離開,發現南澈羽微笑着偏偏盯着西淩阡看,有些出神的感覺,便調侃地拍了拍南澈羽的肩:“看什麽呢,走啦。”
南澈羽回過神來,立馬跟上了歌涯的腳步。
“你剛剛在看什麽呢?”
“沒什麽。”
“沒什麽?哈哈,你這話騙得了別人,可是騙不了本公子我。快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老板娘了?是不是……”
兩人玩笑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模糊,最後被掩埋在了集市的叫賣聲中。
仍是在結算着賬本,西淩阡的心緒卻早已不在桌面上了,而是無聲無息地飄遠,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念念不忘的時光。
自從那一刻她帶着喬兒沒有道別的離開之後,南澈羽過得怎麽樣了,他又在她不知曉的情況下經歷了什麽,他是否忘記了那個曾經時常挂念的女孩,她什麽都不知道。
在這一晃而過的十年裏,她幾乎快要忘記了有這麽一個男子曾經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她日日夜夜想着如何去報仇,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卻忘了她曾經也有過這麽一段溫馨。
收起賬本,西淩阡喚來了店小二:“等會兒酒館清場,今晚大擺設宴。”
店小二像是立馬明白了,馬上開始收拾酒館起來。
夜晚的清靜酒館的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樂曲聲悅耳動聽,一片熱鬧的場景。今晚清靜酒館不知刮的是什麽風,竟然擺起了酒席,卻是百姓人人都可以去的,誰興致好便可進酒館嘗嘗鮮,不用花任何酒菜錢。
“今日清靜酒館大擺設宴,大夥兒盡情地吃喝玩樂,不醉不歸!”西淩阡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好!老板娘爽快!來來來,喝喝喝!”一位大漢敬起了酒,爽朗大方。
樂曲聲節奏轉快,熱鬧非凡,店小二則在一旁看得不亦樂乎。
西淩阡在一旁敬完了酒,便緩步走到歌涯與南澈羽面前,倒滿一杯酒舉到南澈羽面前道:“西淩阡敬三王爺一杯。”
南澈羽眼中一絲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微笑着回敬道:“歌涯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客氣了。”
飲完一杯酒,南澈羽有些明了了。他明白西淩阡不想在外人提及任何關于他們倆都知道那段過往,不想提及他們原本就認識的這個事實。
看着西淩阡灑脫地喝完一杯又接着一杯,南澈羽微微有些心疼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看似這般率真的言行,其實一直都是在逃避着什麽。又或者更像是借酒消愁一般。
歌涯卻是沒發覺什麽異樣,靠近南澈羽的身邊,看似在說悄悄話,聲音卻異常大聲:“怎麽樣怎麽樣,我這位朋友美吧?有沒有動心?要不要我當個媒人啊?”
“歌涯!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西淩阡故作好氣地順勢坐下。
南澈羽靜靜看着這名讓他心疼了十年的女子,輕聲道:“是很美。”
她很美,美得讓他心痛。她的美不是外表的濃妝豔抹,而是從內散發出的烈性與執着。她就那樣輕而易舉地進入了他的內心,鑲嵌得任誰也無法将其奪走。這漫長的十年裏,他無時無刻不關心着她的安危,他多麽渴望能夠知道她的消息,她的行蹤。他一度也曾想過,就算她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還是會傾盡一生去捕捉她在他生命中的身影。如今就這般巧合地遇見了,也許是上天給他的眷顧,他會用心去珍惜這似夢境般的一切。
“看吧看吧,”歌涯接道,不經意間收回了南澈羽即将翻湧而出的複雜情緒,“我都說了你魅力無邊,把人家王爺都迷住了。”
西淩阡得意地一笑:“再有魅力,哪比得過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歌涯公子啊。”
……
三人歡笑聲不斷,玩得十分盡興,伴随着樂曲聲談天說地。這樣的喜悅之氣在這般清靜的酒館裏是很少有的,客人們的笑聲傳遍了酒館的每個角落。
無人知曉,在這場宴會之中,兩個久別了十年的故人消然重逢了。
直到曲終人散。清靜酒館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西淩阡回到自己的閨房,卻并沒有關門的意思,伫立在窗前凝望着夜空,一只手輕放在窗臺上,像是知道有人一定會來一般。
南澈羽輕步走到門前,沉默了幾秒,輕聲喚道:“绮兒。”
這一聲輕聲的呼喚像是一塊巨石直直地砸在了西淩阡的心上,震顫了她的心。
西淩阡的身子有瞬間不易察覺的顫動:“對不起,三王爺你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南澈羽溫和的聲音中透着肯定,“绮兒,這些年……”
“绮兒已經死了,”西淩阡打斷了南澈羽的話,目光中閃着淡淡的冷漠,“早在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已經死了。現在是西淩阡,叫我西淩便可。”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南澈羽微微一怔,遲疑地開口道:“喬兒呢?”
有些慌亂了的西淩阡心中湧過一絲痛疼:“我不知道,我……”
“西淩!”南澈羽蹙眉,隐忍着無盡的苦楚。
西淩阡眼中的淚水滑落,卻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以前的事就忘了它好嗎?我們今天才剛剛認識,三王爺。”
雖然她努力地平靜,但卻抵不過澎湃的內心。一字一句都顯得那樣搖搖欲墜,就像是只要一陣微風刮過,她便無力地墜入深邃的懸崖之下,任憑無力救她的人們心傷。
“西淩,你聽我說,”南澈羽柔聲卻又有些焦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可是你一個弱女子太冒險,有些事情不需要你去承擔。”
“夠了!”西淩阡震顫道,發覺到自己的情緒已很難去控制,便靜靜握緊了拳頭極力使自己冷靜道,“我的事不用三王爺操心,西淩阡自己有分寸。”
南澈羽聽罷放柔了許多,帶有一絲痛心:“別做傻事,別去複仇。”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她承認。南澈羽仿佛是在用一個哀求的口吻,一個權勢如此之大的三王爺竟然在哀求她。
西淩阡淚水止不住地流下,沒有回話。那淚水像是化作了千萬根針,紮進了南澈羽的心裏。
“能再叫我一聲哥哥嗎?”沉默了會兒,南澈羽定定地看着她。
西淩阡背對着南澈羽,停滞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澈羽……哥哥。”聲音很輕很輕,幾乎無法聽見。
可是南澈羽聽見了,那多年前一直萦繞在他心頭的呼喚,再次聽到時竟是這樣的感動。南澈羽微微笑了。
卸下了自己十年的僞裝,第一次,第一次這樣能夠與自己信任的人說心裏話。西淩阡轉身看着南澈羽,欲言又止。
最終她還是柔聲說道:“喬兒在十年前便被我送給了一戶人家照顧,可如今……”
微微蹙眉,南澈羽似乎有些意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卻沒有言語,靜靜等待西淩阡的下文。
“我說過要接喬兒回來的,可是我找不到她。那戶人家搬了家,連帶着喬兒失去了蹤跡。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淚水傾瀉而下,抑制了自己十年,終于在此刻噴湧而出。
南澈羽上前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喬兒一定能夠找得到……”
“我答應過她的!喬兒會不會覺得是姐姐騙了她,”西淩阡有些害怕地喃喃自語道,“她那時那麽地相信我,那麽有希望地相信我……”
“不要亂想,不會的,”南澈羽阻止了西淩阡的胡思亂想,“我明日便派人去搜遍幾座京城,一定會将喬兒找到的。”
聽到這樣的承諾,像是安撫了十年搖晃的心。西淩阡漸漸安靜了下來,望着南澈羽道,“真的?”
“真的,”南澈羽微笑着回道,“我什麽時候欺騙過你。”
西淩阡愣了愣,盡管閃着淚花,卻也淡淡地笑了。
“謝謝。”
那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這般依賴這名男子。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哪怕是天崩地裂,只要他在,她便什麽都不害怕。他這般靜靜地守護着,對她來說就像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親人。她在獨自面臨了多年的困境之後,能夠在這樣有着安全感的呵護下小憩,便是她一生值得珍惜的一縷陽光。
她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她曾經發誓不會對任何人傾吐自己的脆弱,這樣的誓言卻在重逢了南澈羽之後輕而易舉地被打破了。原來她也和其他女子一樣,需要有人去關懷,有人去在乎。
仙人掌用渾身的刺來僞裝自己,露出了任何事物都不敢接近的鋒芒。它在荒涼的沙漠之中突顯出自己的堅強與挺拔,不需要任何的呵護與關愛。又有誰曾想過,它一直在渴望着有一天能夠像其他嬌豔的花朵一樣,感受那般溫暖。
西淩阡心中的冰雪漸漸融化,一想到她馬上就能見到喬兒便情不自禁地欣喜若狂。她馬上就能見到喬兒了,她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親妹妹了。
可當曾經分別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時,西淩阡卻感到隐隐作痛。不知喬兒再見到她時,會是何反應,是喜悅?是埋怨?亦或是無情的冷漠?她不敢再去猜想了。不管喬兒多麽恨她,她現在只求喬兒能夠回到她身邊,她只求能夠看看喬兒。
喬兒,姐姐很想你,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