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堪凄恻,碧落黃泉
歌涯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進西岚槿的房間,将端着的藥輕放在了桌上,然後靜靜地看着還未睡醒的西岚槿。
尹墨遠的話在心頭一直回蕩着,讓歌涯的心忍不住地顫抖。
“這是你需要的毒藥,讓西岚槿喝下。”
他從來都不曾想過,自己将要親手害死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子。他以為只要周旋于西淩阡與尹墨遠之間,便可換得自己的妹妹與知己,還有西岚槿的安定。
他還是想錯了,尹墨遠那樣心狠手辣的人,又怎麽看不出他的異樣,又怎麽會放過他。
如今,一邊是他最愛的女子,一邊是他最疼的妹妹,他該如何取舍?
靜默了幾秒,歌涯将毒粉顫抖地倒入藥中,看着它漸漸溶解。思緒跟着一起淩亂起來。
“笨瓜?西岚槿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問道,”怎麽了?“
“沒事,”歌涯看了看坐起身的西岚槿,溫柔地回道,“該吃藥了。”
西岚槿懶洋洋地起床走到桌邊,沒有發現歌涯的異樣,端起藥正準備喝。
“不要喝!”歌涯忽然叫道,眼裏有着無盡的害怕。
西岚槿被歌涯的反應吓了一跳,立馬清醒過來,雙手停滞在了空中,疑惑地看着他。
“我叫你不要喝!”歌涯一把奪過碗,“這藥裏有毒!蠢豬。”
聽罷,西岚槿震驚地呆在了原地。這藥裏有毒?
歌涯放低了聲音,眼裏溢滿了死寂:“對不起,我必須讓你死。”
“笨瓜,”西岚槿聽罷,明了歌涯一定有難言之處,勉強地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難言之隐,能告訴我嗎?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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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都明白歌涯有事瞞着,但是她相信他,便沒有多問過。而如今,歌涯的舉動讓西岚槿着實有些詫異。
兩人對視,真誠中有着信任。
“如果你不死,子言就會死。”歌涯一字一頓,真實地說道,“子言是我妹妹。”
西岚槿震驚地不住顫抖,眼中漸漸染上了絕望。不可能的,事情怎麽會這樣,子言和歌涯竟然是兄妹?!
卿子言曾經假扮她,讓姐姐誤以為她便是喬兒。而如今,歌涯也是那邊的人,這麽說來,歌涯一直在欺騙着大家,一直在欺騙着她?
目光中浸染了絕望,她面對的唯一一份感情,竟然是一場浩大的騙局。天意弄人,這般也罷。
沉默了幾秒,西岚槿顫抖地去拿藥碗,似乎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
歌涯見勢搶先端起,看了一眼西岚槿,嘴角微微上揚:“可是啊,我不會讓你死。因為,你永遠是我的蠢豬啊。”
淚水滑落,無盡地傷痛,西岚槿淚眼模糊。無數感動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跳動,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名男子所賦予。
還沒等西岚槿反應過來,歌涯将手中的藥一飲而盡。
“不要!”西岚槿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淚水止不住地瘋狂流下。害怕,這個最為恐怖的字眼此刻在她的身上不斷蔓延,身子顫動得厲害。
藥碗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歌涯倒在了地上,氣息漸漸微弱起來。眼裏卻充滿着笑意,望着西岚槿,似乎有着無盡的遺憾與眷戀。
西岚槿輕輕抱住了歌涯,模糊地說道:“笨瓜,我還沒答應你死,所以你不準死。我們還要一起去看星星,一起去挑花燈,你還沒有吹簫給我聽過。你答應過我的,你這麽可以反悔,你怎麽能丢下我一個人……”
靜靜地看着西岚槿說着話,歌涯微笑着聽着,嘴角慢慢地流出血漬。
“笨瓜!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西岚槿似乎在以一種哀求的語氣,聲嘶力竭地在心中不斷吶喊着。
歌涯動了動唇,聲音很輕,西岚槿将耳朵靠近,努力去聽清他想說的話,淚水湧上心頭。
“蠢豬,你要好好活着,每天都要……很快樂,我喜歡……看……你微笑的樣子。”
淚水傾瀉而下,西岚槿重重地點了點頭,顫抖地回道:“我會每天都很快樂,每天都會和星星說話,告訴你每天發生的事情……笨瓜……你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笨的大笨瓜!“
“你為什麽那麽笨!”西岚槿又着急又絕望地喊着,發瘋似地看四周有沒有人。
歌涯淡然地笑着,聲音輕得連自己都快要聽不清了。
“因為我……”愛你啊。
手臂滑落,安靜地垂在了地上。
西岚槿只得眼睜睜地看着,雙目驚恐地瞪大,目光漸漸地失去了色彩,變得那般空洞與絕望。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她怎麽能夠面對這一切。
“子言。”遠處的叢林深處,尹墨遠輕嘆道,話語中有着不易發覺的惋惜與無奈,“你哥哥他……”
子言靜靜地聽着,有種莫名的心痛之感燃起,她好像感受到了什麽,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她明白了下文。哥哥真的出事了麽?永遠地消失在世上了麽?為什麽,為什麽兄妹之間都無法一起出生入死,卻只能毫無預兆地陰陽兩隔?哥哥,她以後再也不能喚出一聲親昵的稱呼了。
她一個人了。
子言有些微顫,她害怕尹墨遠再往下說,她不想聽了!她不想!這樣,她可以裝作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死了。”
他死了。淚水滑落,無聲的吶喊,無盡的悲痛,子言伫立着,淚水止不住地落下,連成一片凄美的海洋。最後一絲希望也沉入了谷底,永遠埋葬,消失不見。留下死寂般的空洞。
“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自己選擇了服毒自盡。”尹墨遠的聲音飄蕩在了微風之中,響徹在了子言的心裏。
卿子言的思緒被拉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哥哥,我餓了。”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孩依偎在哥哥身旁抱怨着。
“再忍耐一下,哥哥給你拿包子吃。”男孩随即将目光轉向了路旁的包子鋪,眼神中透着複雜的光芒。
他們沒有銀子,一文錢都沒有。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妹妹受餓,他們從小就沒有爹娘,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子言在這裏等哥哥,不要亂跑。”男孩囑咐道。
“嗯!”女孩懂事地點點頭。
男孩起身,走向了包子鋪。
正期待着能夠吃到熱騰騰的包子,女孩便聽到不遠處的包子鋪傳來一陣喧嘩。
“好你個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活得不耐煩了?”接着傳來鞭打聲,“看我不打死你,不懂規矩的野毛孩!”
不詳的預感升起,女孩不假思索地跑向包子鋪,便看見哥哥狼狽地被人鞭打着,手中死死地握着兩個包子。
周圍聚集了許多圍觀人群,對着男孩指指點點。
“還我包子!”店老板惡狠狠地瞪着男孩,鞭子不斷揮下,“啪——!”“啪——!”每一聲都仿佛打在了女孩的心裏,淚水奪眶而出。
男孩固執地護着包子,說道:“我妹妹快餓死了,老板行行好,給我兩個包子吧。”
“你個小毛孩,沒有錢就想要包子,門都沒有!”語畢,鞭子再次落下。
“哥哥!”女孩沖上前護住了男孩,“我不要吃包子了,子言不餓了,哥哥快把包子還給給人家。”
男孩怔怔地看着淚水滂沱的女孩,無盡的自責在心頭湧起。
“這裏的包子我全買了!”話語一出,衆人紛紛将目光轉移到了不知何時從人群中走出的小公子身上,年齡與兄妹倆相仿,一身的傲氣與雍容華貴。人盡皆知,他是剛接任的連州侯尹墨遠尹公子。
尹墨遠眼神示意了随從,身旁的随從立即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了老板。老板看着銀子眼裏閃着金光,樂呵呵地将包子給了尹墨遠。
“給你。”尹墨遠将包子遞到女孩面前。
女孩遲疑地會兒,最終接過了包子,放松了警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你們兄妹叫什麽名字?”尹墨遠問道。
男孩沉默不語,似乎對尹墨遠不怎麽友好。
“我叫卿子言,哥哥叫卿子殇。”女孩微笑地回道,“謝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你們倆願意跟着我嗎?”尹墨遠深邃着地望着他們,開口問道,似乎像得到一個滿意的答複。
“不願意。”
“好啊。”
兩人同時回答。
“跟了公子,是不是就可以有很多很多包子可以吃?”女孩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問道。
尹墨遠不禁失笑,很有耐心道:“當然。”
“哥哥,你就答應了吧,”女孩搖着哥哥的衣角撒嬌道,“子言不想再餓肚子了。”
男孩遲疑了片刻,他不想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賣命一輩子,也不想妹妹在街頭挨餓受凍。最終在妹妹的懇求下他妥協了,點頭表示默認。
……
“公子公子,”子言圍着尹墨遠蹦來跳去,像極了一只小兔子,“公子又給子言帶什麽好玩的東西來了?”
尹墨遠微笑着從身後拿出一只風筝。
“這是什麽?”
“它叫風筝。來,我教你玩。”
……
“哥哥,子言真的好喜歡尹公子啊。”
“哥哥希望你最好離他遠一些,那人有些捉摸不透。”
“為什麽?!公子是個好人,他對子言可好了。”
“如果他真的對你好,那就好。”
……
“子言,以後我們可能很少有機會見面了。”男孩望着女孩。
“為什麽?哥哥要去哪兒?”
“我要出去半點事情。子言聽話,跟着公子。”
“哥哥……”
“我以後會隐去卿子殇的名字。踏歌而行,浪跡天涯,我以後就叫歌涯。”
……
“子言,對不起。”尹墨遠低聲道,将卿子言的思緒拉了回來,“之前利用了你們兄妹,如今這般,你自由了。你走吧。”
子言怔怔地站在原地,驚訝于尹墨遠的話語。她自由了,如今她自由了。
可是自由了的她又該何去何從呢?這個世界這麽大,卻找不到她的容身之處。
幾秒沉默後,子言堅定地開口道:“我不走。”
尹墨遠疑惑地看了看子言,說道:“為何?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你了。你可以毫無顧慮地離開。”
“公子一直認為我是因為哥哥才跟着公子的嗎?”子言擡頭靜靜地問道。
一句話道破了她的心思。
尹墨遠聽罷有些無奈,輕嘆了口氣,道:“你一開始就弄錯了,我對你沒有特殊的情感。”
心底裏無聲的哭泣悲鳴,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都是她自己無怨無悔。明知他們之間不可能,但真正聽到答案時,心底還是忍不住地糾痛了。
“公子,”卿子言懇求道,“子言不奢求什麽,也從沒有妄想過什麽。如今哥哥不在了,公子又要趕我走。子言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了,求公子讓子言留下來吧。”
尹墨遠沉默了會兒,道:“你這又是何苦,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既然你這麽想,那便留下吧。”
既然能多一個得力的幫手,自然是對他有利的。尹墨遠思索了一番,那就讓卿子言留下吧。
玄葉谷的谷林深處,飄蕩着惬意與安詳的花絮,在這與世俗相隔的玄葉谷之中,西淩阡渾然不知酒館裏發生的一切。
“夜,你在看什麽?”西淩阡插完了花,轉身望向站在窗臺邊的尋夜。
尋夜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問道:“紅梅。”
“你也喜歡紅梅?”西淩阡好奇地走到尋夜身邊,透過窗戶看到了一枝在漫天大雪中依然傲立的紅梅,一股親切感湧上心頭,微笑地說道,“在百花之中,我最喜歡的花就是紅梅。我百花在凋零的時候,在嚴寒的冰雪之中,它依然那麽豔麗奪目,那麽頑強挺立,就像是在逆境中不泯滅的希望一樣。”
尋夜将目光轉向西淩阡,饒有興趣地說道:“你不覺得是在說你自己?傲霜中的豔麗紅梅。”
西淩阡愣了愣,明白了尋夜的話意,微微泛紅了臉,輕聲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煽情了?”
尋夜低笑,沉默不語。忽然蹙眉,像是在強忍着什麽,放在窗臺上的手漸漸握緊。
西淩阡明白扣魂散的毒性又發作了,心不禁揪了起來,疼得厲害。她不知曉他的感受,不知曉他的苦楚,這樣的未知卻讓她悲痛欲絕。她甘願中毒的是她自己,而不是眼前的她深愛的男子。
靜靜地,西淩阡從身後環住了尋夜,頭靠在他的背上,輕語道:“夜,別怕。”可是,到底是他害怕,還是她在害怕?西淩阡的聲音微顫,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落入心頭。
“夜,你知道嗎?”西淩阡繼續說道,“以前我一直覺得上天對我是不公平的,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讓我家破人亡,讓我背負着憎恨,然後孤身一人活在黑暗之下。可是到後來,我遇見了你。”
西淩阡嘴角上揚:“我漸漸開始不相信命運,不相信我将會因為仇恨犧牲一切。原來,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它奪走了我的爹娘,卻将你帶到我的身邊。所以,它必定不會奪走你。所以,你一定會好好的。”
尋夜轉身輕輕将西淩阡反擁在了懷裏,耳邊的氣息不斷環繞:“阡,我不會離你而去的。”
淚水落在了尋夜的肩頭,西淩阡微笑道:“以前的我從不奢求什麽,而如今我卻發現自己開始變得貪婪,渴望的東西有很多很多。我是不是變得很糟糕?”
“哪有,”尋夜低語道,“渴望一些東西是很正常的。”
房門外,漓沫倚靠在房柱上,淚水早已布滿了臉龐。她順着柱子輕輕蹲下,捂着嘴不住地顫抖。有誰知曉她的痛苦,有誰明白她的感情。從她進入玄葉谷的那一刻起,他的一舉一動便牽動着她,他對她的冷漠她不在乎,他對她的忽視她也不在乎,她只希望在遠處靜靜看着,就足夠了。而如今,他也許就快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也許再也無法這樣靜靜地觀望一個人,一個讓她安心的男子。
回到酒館時,已是第二日的午後。
西淩阡震驚地看着已關門多日的清靜酒館,不祥的預感從心頭湧起。
快速走進酒館內,西淩阡瞧見西岚槿一個人害怕地蜷縮在裏屋的一角,淚水不住地滴落着。
西岚槿的身旁,歌涯靜靜地依靠在牆上,輕閉的雙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槿兒,發生什麽了?”西淩阡震驚地問道,“歌涯他……”
“他已經死了。”西岚槿的聲音飄渺得像是随時都有可能消失一般。
西淩阡難以置信地看了看一旁的歌涯,搖了搖西岚槿的肩膀,“為什麽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西岚槿将目光靜靜地轉到西淩阡身上,幹裂的嘴唇有些絕望地啓齒道:“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錯。”
“槿兒,你不要這樣,冷靜一點。”西淩阡見西岚槿如此悲傷,內心掠過無盡的凄涼。
“他說如果我不死,卿子言就會死,”西岚槿靜靜訴說着,眼眶再次濕潤了,“他要我們都好好活着,所以他選擇服毒自盡。”
“卿子言?”西淩阡更加疑惑道。
“是。他說卿子言是他的妹妹。”
接二連三的打擊!西淩阡不可置信地接受着眼前的事實,自己相信了十幾年的藍顏知己竟然是殺害自己爹娘真兇的幫手!
這一切都太可笑了。
西淩阡平息了會兒心情,說道:“這麽說來,歌涯的幕後主使便是尹墨遠。”似乎覺着也到了該告訴西岚槿的時刻,西淩阡靜靜地說道:“也是殺害我們爹娘的人。”
“是他?”西岚槿仇恨升起,咬牙切齒道,“那個惡賊!”
“也許歌涯是他派來監視我們的。”西淩阡故作平靜地推測道。
西岚槿仇恨道:“他到底為何要如此置我們于死地?”
“我也不明白,”西淩阡的注意力似乎在歌涯身上,“倒是歌涯,和他結交了十年,我竟不知還有如此大的秘密。他的身上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與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自己最大的幕後敵人的手下,不管怎樣想,回想起來總是令人感到膽戰心驚。
“槿兒,”西淩阡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這幾日我們去玄葉谷避一避,那裏安全。”
西岚槿聽罷有些猶豫了:“可是讓歌涯孤獨地在這裏……”
“他肯定希望你平安,”西淩阡平靜地回道,“況且,我要陪着尋夜,他現在非常危險,回玄葉谷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西岚槿聽着也有些道理,只得妥協答應。
歌涯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的生命,就像一顆一閃而過的流星,只是那麽短短的一瞬,卻将那份親眼目睹的感動化作了七彩斑斓,點綴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