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燭淚,執念相知
尋夜說過幾日後便會來清靜酒館,可如今已過了快一個多月,西淩阡也不見尋夜的蹤影,一股莫名的不安從心頭升起。幾番躊躇後,西淩阡決定親自去一趟玄葉谷。
玄葉谷的周圍還是那般幽靜,靜靜聆聽還能隐約聽見悠遠自在的鳥群撲翅的聲音。若是不知道這裏是随時會威脅生命的危險之地,還真是希望能在此住上一段日子。
“小女子西淩阡求見谷主。”看了看守門的弟子,西淩阡道。
誰知回應的竟是冷淡的話語:“對不起,谷主吩咐誰也不見。”
心頭的不安漸漸擴大,西淩阡微感害怕,不知發生了什麽。不易察覺地拿出歌涯送的“執念”,匕首出鞘,迅速架在了守門弟子頸脖上,冷聲道:“對不住,今日姑娘我,非進不可。”
守門弟子也不慌張,堅定地不動,仿佛視死如歸一般,卻也不出手。
西淩阡收回匕首,沒多想便闖進了玄葉谷。
說來也奇怪,上次獨闖玄葉谷時有數多弟子前來阻撓,還撞見了左使,差點送命。而如今,竟然一個人影也看不見,整個山谷空曠得十分寂靜。西淩阡疑惑地走着,不停地觀望着四周。
“漓沫,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不遠處熟悉的聲音傳來,西淩阡加快了腳步向聲源走去。
目光掠過交錯的竹柏,一座小亭子清雅地呈現在其中。熟悉的墨黑色身影坐在石桌邊,與身旁一位清冷女子安靜地說着話。
這樣的場景真像是一對神仙眷侶,誰都不忍破壞。西淩阡心頭有着莫名的失落。細想一番後,便覺得自己的嫉妒是多餘的,不禁開始打量起那名前幾日闖進酒館的這名女子。一身雪白素衣,透着淡淡的冷傲,冰雪冷豔的明麗,卻在與尋夜對視的瞬間融化成了清泉。
“夜!”西淩阡微笑着喊道,破碎了和諧的安靜。
尋夜看了看行前,微微蹙眉,冷淡着回道:“不是說了誰也不見。”
西淩阡的笑容僵住,滿臉的疑惑與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到底做了什麽讓尋夜如此對她……一定要問個明白,問個清楚。
為何尋夜對她竟如此冷漠。
“這位姑娘,”素衣女子起身,緩步走上前來,不友好地冷聲道,“你沒有聽明白嗎?谷主不想見任何人。所以,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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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西淩阡愣愣地站在原地,這般情形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漓沫,”頓了頓,女子望着西淩阡,殘忍得一字一頓說出,“尋夜未過門的妻。”
西淩阡震驚地看着她,轉而又看了看淡然喝茶的尋夜,五雷轟頂。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有些恍惚地走到尋夜身邊,定定地看着他,心開始不住顫抖。
怎麽可能?如果尋夜有未過門的妻,為何她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憑空變出來的妻又是怎麽回事?
“你這是什麽意思?”西淩阡走上前,目光落在尋夜身上,開口問道。
“如你所見,我對你沒興趣了。”冷淡的回絕,沒有一絲留戀。
這不可能,她所認識的尋夜怎麽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語。西淩阡不予理會尋夜的冷淡。繼續問道:“你一定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是,”尋夜放下茶杯,擡頭望了她一眼,冷聲道,“我一直瞞着你漓沫便是我未過門的妻,接近你,只是我對付尹墨遠的手段罷了。”
西淩阡聽罷努力讓自己平息了許些,既而道:“我不信。到底發生了什麽?”
尋夜繼續說道,每說一字都更加冰冷:“我推算到尹墨遠會拿你下手,便故意接近了你,如果我的計策失敗,命喪黃泉的也是你。”
言外之意,便是她的生死與他沒有一點幹系。
怔怔地聽着,西淩阡有點顫抖道:“我說了我不信……”
“西淩阡,不要太得寸進尺,”尋夜冷冷地看着,墨玉深不可測,仿佛可以吸走所有的光華,“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還要我說得再難聽一些嗎?馬上從我視線中消失。”
西淩阡全身不住地顫抖,難以置信道:“你……”
“別讓我再看見你。”
“你!”淚水像斷了線般落下,西淩阡微微踉跄地後退了幾步,“那些誓言算什麽?!我原來以為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可是為什麽……”
尋夜看着杯中的茶水,狠絕地說道:“追影,請她出谷。”
“我自己走。”西淩阡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尋夜,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跑走。
淚水發了瘋般地流淌着,落在心底,侵蝕着自己心髒。西淩阡一邊奔跑着,一邊用力地擦拭着臉上的淚水。
她已被徹底的擊垮,似乎只要再輕輕一碰,便落入萬丈深淵一般。然後,永不見天日。
她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麽總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一場又一場的騙局,而自己永遠都只是一只任人擺布的羔羊。
腦海中若隐若現地浮現着那個夜晚,尋夜那樣真實地對她說,“我會和你走下去。”
他會和她走下去。
是啊,他會和她一直走下去的。她怎麽能夠這麽輕易地就懷疑這段承諾?一直都相信着那抹夜空下靜谧的身影,這一次,為何不能再相信一次呢?
想到這兒,西淩阡緩了緩自己的步伐,似乎像是明白了什麽。
暮色漸漸降臨,西淩阡快步向玄葉谷走去。尋夜一定有什麽事瞞着她,直覺告訴她一定要回來弄個明白。
他不會這麽絕情的,她認定的人怎會這樣棄她于不顧?這絕對不可能!
一抹冷清的身影在視線中呈現,漓沫獨自伫立在門口望着冷月。當她的目光與西淩阡相撞之時,無盡的驚訝閃現,眼裏透着淡淡的欣喜,既而恢複了以往的冷傲:“沒想到你還有良心回來。”
西淩阡聽罷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疑惑地望着她。
“我帶你去見他,”漓沫上前拉住西淩阡的手腕,向谷內走去。邊走邊低沉地解釋着,“他無法解扣魂散。”
西淩阡微愣,手腕輕顫了一下。
“他怕連累你,才想趕你走,”頓了頓,聲音轉輕而失落道,“我不是他未過門的妻,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罷了。”
驚訝掠過眼眸,西淩阡邊走邊看着漓沫,遲疑道:“那你……”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嗎?我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自己,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那般落魄的樣子,”漓沫顯得有些急促,話語中交雜着不安與着急,冰冷的目光浸染着無盡的悲涼,“你走了之後,他便再也沒和我說過話,只是一人獨自站在月色下。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他,令我看着如此心痛。”
漓沫放開了西淩阡,停住了腳步,語氣柔和了許多:“他就在前面,快去吧。”
西淩阡從漓沫的話中回過神來,嘴角有些上揚,感激地看了看漓沫,道:“謝謝。”
月色下微風拂動,吹落幾片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夜空明朗,在寂靜的竹柏間散落一地的荒涼。
墨黑色衣袍在微風中輕擺,尋夜伫立在竹柏間,安靜,沉郁。
西淩阡的心像是被打翻了一樣,悲傷與無奈傾瀉而出。
“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步。”西淩阡清晰的話語響起。
尋夜轉身,驚訝一閃而逝,沉默地望着眼前這個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
“不管你怎麽演,靈魂的默契是不會騙人的。”西淩阡又道。
“阡。”尋夜微微蹙眉。
西淩阡上前幾步,堅定地開口道:“我陪你。別再趕我走,你趕一次,我就回來一次。”
“既然你這麽執着,就随你罷。”尋夜輕嘆道,目光中有些無奈卻又有些欣喜。
西淩阡有些埋怨道:“我們之間說過要坦誠,可你卻欺騙了我。”
“這次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西淩阡定然說道,“人生最悲慘的事無非就是生離死別。今生今世無論生死,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我跟定你了。”
見西淩阡這般說着,尋夜的眼中掠過一絲驚訝。目光漸漸轉深,尋夜像是明白了西淩阡,上前靜靜擁入懷中。
往後的日子變得令人捉摸不透。西淩阡與尋夜總是相視而笑,沒有過多的話語,沒有過多的擔心。他們再也沒有說起和扣魂散的蔓延狀況,再也沒有想過以後會怎樣。只是緊緊抓住眼前的一切,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生活變得簡單與快樂。
于是玄葉谷的弟子們便經常看見一位清新的女子整天忙裏忙外,進進出出,卻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他們便明白,這位女子與谷主之間有着不尋常的關系,進而對她恭敬起來。
“夜。“西淩阡端着一盤糕點推門而入,直徑走到桌邊。
尋夜停下了手中的事,靜靜地看着西淩阡。
“快來嘗嘗,這可是我做了好幾十遍才做成的棗泥糕。“西淩阡自豪又期待地說道。
“怎麽忽然親自下廚?”尋夜道。
“因為……”西淩阡不好意思道,“因為學了總比沒學好吧。”
尋夜有些明了地嘴角上揚,別有深意地追問道:“為什麽?”
西淩阡微微漲紅了臉,輕飄飄道:“因為……要跟你過一輩子嘛,做妻的不會下廚怎麽成。”
尋夜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說得也是。”接着自然地夾起一塊棗泥糕。
“禀告主上,”門口閃現一個黑衣人,“三王爺求見。”
尋夜放下棗泥糕,平靜道:“讓他進來。”
“是。”
“澈羽哥哥?”西淩阡疑惑道,“他來玄葉谷做什麽?”
既而一抹溫和的身影雜帶着平靜的腳步聲走進,南澈羽微笑地說道:“本王今日前來,別無其他目的,只是來看看你們。”
“澈羽哥哥,你能來我真的是很高興。”西淩阡回道。
南澈羽依舊微笑着,目光從西淩阡身上轉向了尋夜:“我有幾句話想對尋谷主說。”
“那個……”西淩阡指了指門外,識趣地說道:“廚房裏還有一些棗泥糕,我去給你們端來。”說完便快步走出并帶上門。
西淩阡的腳步在門口停了停,轉身離去。
尋夜的目光不易察覺地從離去的身影上轉移,變得淡漠起來。
“請三王爺有話快說。”
南澈羽沉默了幾秒,說道:“待她好些。”
“不勞王爺費心。”
對待別人一向如此冷漠,南澈羽已見怪不怪,繼續道:“她有時候,比任何人都要脆弱。所以,不要讓她流淚了。”
尋夜冷冷地看向南澈羽,似乎帶有一絲的敵意。幾秒後開口道:“慢走,不送。”
“就不能客氣些嗎?”
“我待人一向如此。”
南澈羽微微搖頭,輕嘆了口氣,轉身緩步離去。那樣一個深不可測,不易近人的男子,大概只有西淩阡才可以走近他。他們之間的相知程度是他不得而知的。南澈羽自嘲地笑了笑,覺得今日的舉動實在有些多餘,不是嗎?不知從何開始,他與她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她的世界之中,沒有一絲回音。
最後,不剩一絲挂念。
南澈羽走後,西淩阡靜靜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讓尋夜好好運功休息。
“青竹,你快去搗藥。”不遠處傳來了漓沫的聲音,“紅蓮,你去燒水。”那抹清冷的身影在陽光下亭亭而立。
西淩阡走上前,望了望忙活得不可開交的衆人,問道:“這是要熬藥嗎?為什麽需要這麽多人?”
漓沫不動聲色,既而淡淡回道:“此藥方複雜,多人行動便可快些完成,谷主便可快些緩解病情。”
原來,是在給尋夜熬藥啊。西淩阡再次看了看忙綠的衆人,說道:“你們別忙了,谷主不會喝的。”
衆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望向了西淩阡。
漓沫蹙眉,冷眼看着西淩阡道:“你懂什麽?!別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很了解他。再這樣下去他會死你知不知道啊!而他之所以到如今這般,都是因為你。有你在的地方就沒有好事,所以你沒有權力幹涉我的事。是,我們這樣是徒勞,但不盡全力怎麽知道結果?總比你什麽都不做要強!”
她恨西淩阡,從來沒有如此恨她過。眼前這名女子,究竟有沒有真正為尋夜想過?究竟值不值得尋夜這般對待她?
“你怎麽知道我什麽都不做,”西淩阡低沉地說道,聲音很輕卻格外清晰,“我一直在想辦法,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忘記痛苦。谷主雖然對于大家來說很重要,可是你這樣做會累壞了大家。谷主是一個賢明的人,他不希望連累到任何一個人,他如果知道你這麽做,他會失望的。”
漓沫怔怔地聽着,半晌說不出話來。
西淩阡輕嘆了口氣,道:“我們可以一起另想辦法。我相信兩個人的力量會比一個人要大得多。”
靜靜等待她的回應。
“我想靜一靜。”漓沫有些失魂地離去,留下西淩阡在原地伫立。
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自己竟然還不如和他僅相處了這麽短時間的一名女子。她試圖去了解他,一直努力着,卻無論如何也走不進他的世界,無論如何地無法接近他。而如今,一個民間女子竟然能與他如此相知,如此輕易地,便能明了他的心思。
她一直在恨着這個名叫西淩阡的女子,何嘗不是更恨自己?她恨自己軟弱,恨自己對尋夜一無所知,就好像即使和他相處幾生幾世,也永遠無法明白他。
她注定了一世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