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尋覓嘆韶華
偌大的廣政殿內,沒有了那威嚴的身影,雖是華麗莊嚴,卻總留下一些蕭索與寂寥。
卿子言伫立于空曠的殿內,仔仔細細地将目光投落到各個角落,輕輕地掃視着,一寸都不放過。
這裏便是尹公子這麽多年來的夢想之地。
此時此刻的尹墨遠已前往了大殿舉行登基儀式,他讓卿子言安靜地留在廣政殿。可是當尹墨遠走後,卿子言卻覺得這樣的廣政殿讓人望而生畏。
這麽多年了,她從始至終一直陪伴尹墨遠的身邊,看着他在仇恨中掙紮,看着他不擇手段,看着他,那般落寞,那般挫敗。她明白尹墨遠從來也永遠不會注意到她,這樣一個卑微的女子,他怎會放在眼裏。
如今,尹公子終于了了他的心願,登上了皇位。
靜靜嘆了口氣,卿子言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是她離開的時候到了。
她一直以來守在尹公子的身邊,是因為覺着尹公子需要她,需要她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忙。而如今,她還有什麽理由能夠繼續待下去呢。
他成為了帝王,永遠都不再會有辦不到的事,永遠都不需要有人在一旁默默地相助。擁有掌控天下權力的帝王,永遠都看不見她這樣平凡極致的女子。
淡淡的傷感竟有些濕潤了眼眶,卿子言執筆,輕輕地在桌上寫着什麽。
筆落,這抹清亮的身影緩步走出了廣政殿。
至此一別,尹公子,但願君安好。
早朝的大殿之上,尹墨遠身着龍袍靜靜伫立着,目光陰冷地掃過殿下的群臣們。
已行完了登基儀式,大臣們紛紛向尹墨遠簡述着當朝的局勢,好讓他盡快清楚當務之急。
“皇上,關于邊塞戰事,臣以為應盡快處理。”朝廷內曹太尉曹理谏言道。
四下裏一片寂靜,各大臣肅立等待王上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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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墨遠獨坐高堂,威嚴肅靜。思緒卻有些有游離,一股莫名的不安輕擾着心頭。為何會如此?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他應該高興才對,為何會感到如此空虛?似乎少了點什麽,少了些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事物。
“皇上?”曹理見皇上許久沒有回話,輕輕擡了一下頭,喊道。
“此事再議吧,”尹墨遠回過神來,淡淡回道,“退朝。”
衆大臣疑惑又擔憂,只得在無奈之下看着王上離朝,皆不知發生了何事。這新皇登基怎不聽取百官大臣的見解,卻這般離去。
……
“皇上,有什麽事要吩咐奴才嗎?”李允安跟着尹墨遠走進廣政殿,善于觀察的他發現今日皇上的步伐有些急促,定是有什麽心急之事。
“退下吧。”尹墨遠冷聲回道。
李允安疑惑着,但還是只得聽從皇上的命令,遵命道:“是。”
廣政殿內空蕩無一人,顯得孤落與冷清,尹墨遠靜靜地伫立着,忽然發現平日那個清靈的身影今日卻不見了。
是的,一定是這樣。那股莫名的不安都來自于那抹清靈。
平日每當他議事歸來,卿子言便會立于書桌前,替他沏上一杯茶,然後微笑道:“尹公子,快來嘗嘗子言泡的茶,很是清香。”
如今的他為何聽不見這一聲清楚的話語。
卿子言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成為了他的習慣。沏茶,點燈,出謀劃策,都是那抹清靈漸漸地融合在了日常之中。“尹公子尹公子,你猜我今天看見了什麽。”有時卿子言還會貪玩地來說上幾句,似乎想把所有的喜悅都與他分享。
“尹公子,不要這樣愁眉不展的,與子言出去散散心吧。”曾經在他最失意的時候,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住在連州侯府,女婢傭人也漸漸稀少,對他越來越不恭敬。是卿子言,一直一直地守在他的身旁,是這抹亮麗點燃他對這個世界唯一的希望。
今日這樣的成果,他本想與她一起分享,因為這樣的勝利一半都是她的功勞。
“子言!”尹墨遠對着殿內大喊道,卻不見一絲回應。
“子言!”
尹墨遠心中的不安慢慢地擴大,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何一瞬間會如此空虛,原來是因為他的生命缺了一角,缺了一抹明麗。
“子言!”尹墨遠忽然像發了瘋似的尋找着她,喊聲回響于每個宮殿的角角落落。
為何她決定離開也不對他說,為何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她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之中。
他一定要看見她,看見總是令他安心的她。他從來都不知道她對他而言竟是如此重要,從來都沒有。
“皇……皇上,”李允安有些哆嗦地說道,“有位宮女急着要見您,說是關于子言姑娘的。”
尹墨遠聽罷平息了會兒,說道:“讓她來。”
一位宮女匆匆而至,在尹墨遠面前行了個禮:“奴婢拜見皇上。”說完便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于尹墨遠面前:“這是子言姑娘托奴婢給皇上的。”
尹墨遠看了看宮女,問道:“她人呢?”
“奴婢不知。”宮女回道。
有些顫抖地接過書信,尹墨遠落寞地說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待宮女退下後,尹墨遠怔怔地盯了半晌,才緩緩打開書信,熟悉的字跡頓時映入眼簾。
尹公子:
恕子言不辭而別。昨日別年,朝暮過往。自公子留子言,子言便允誓随公子,以報公子之恩。可世事無常,夢遠心驚。
今公子如心所願,登位為萬尊,子言甚感心悅。至此明白,別時已到。昔日子言所為毋順公子之意,自責不已。
子言愛慕公子久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子言今世不忘,昔日今朝皆成憶。
至死不渝。
子言。
靜靜地,一行一行字進入視線,落入心中。看完書信,尹墨遠收起信紙,将它輕輕折疊好,放在了桌上,一陣莫名的不安與絕望席卷心頭。
不斷蔓延,不斷滋長。
下一秒,尹墨遠便沖出額廣政殿。
他要找到她!無論她去了哪,他一定要找到她!
她剛走沒多久,他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子言——”尹墨遠跑出雄偉的皇宮,跑過京城的集市,一路跑向西郊的山林,一路叫喊。
京城的西郊山林一直是他與子言昔日相見的地方,對,她一定會去那裏。
可當尹墨遠獨自面對這空蕩的山林時,他才明白,卿子言是徹徹底底的走了。
他一直在錯過,一直沒有感受到身旁那名女子,直到她已離去他才後悔莫及,直到錯過今朝。
他錯過了太多太多,如今他已明白想要去珍惜之時,上天卻再也不給他機會了。
“子言——你在哪裏——”尹墨遠在山頂對着狂風呼喊着,聲音響徹山谷,卻唯有落寞與懊悔回應着。
樹林因為風的吹徹,而不斷地沙沙作響。
“子言——”
呼喊聲漸漸轉輕,成為了無盡的絕望與失落。他終于明白了尋夜所做的一切是何等感受,他終于明白了何謂情。世間居然還有這樣一種情感,讓人毫無緣由地失落,毫無緣由地,任其改變自己的世界。
可是一切都已太晚,太晚。
天陰沉得很,霧霾籠罩着整個京城,像是在渲染着一種沉郁,讓人想昏昏欲睡。多雲的天空有些狂風大作,呼嘯的風響徹着整個集市,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越來越少。
西岚槿怔怔地走進清靜酒館,目光靜靜地落在西淩阡的身上。
“槿兒,”西淩阡微微笑道,“你回來啦。”
遲疑地看了看西淩阡,西岚槿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麽了?”好像看出了西岚槿的異樣,微笑從臉上消失,西淩阡疑惑地問道。
頓了頓,西岚槿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定一般,神色漸漸染上了悲傷的色彩:“姐姐,我方才聽聞了一個消息。”
西淩阡看了看反常的西岚槿,回道:“什麽消息?”
“姐姐,”西岚槿靜靜地與西淩阡對視着,生怕觸動了姐姐最悲傷的情感,輕聲道,“無論我說了什麽,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答應我好不好。”
不好的預感在西淩阡心中升起,但還是微笑地答應了:“好,我答應你。”
西岚槿頓了頓,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皇上,駕崩了。”
沒有馬上将皇上與尋夜聯系在一起,西淩阡覺着有些遺憾。但是漸漸地,漸漸地,恐懼布滿了全身,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怔怔地看着西岚槿,西淩阡一動也一動,過了不一會兒,眼眶便紅了。
“昨夜皇上暴病而亡,”西岚槿說着便立馬捂上了嘴,淚水從眼眶中流出,顫抖道,“連州侯登基了。”
淚水靜靜地滑落,西淩阡就是這樣靜靜地伫立着。想不到她等了那麽久,等到的卻是這種結局。想不到她與尋夜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再也不想見到他。
她多麽口是心非,明明自己想天天見着他,想和他說很多很多的話。
為什麽就這樣,離去了。
“姐姐,”西岚槿哭着走到西淩阡面前,輕輕搖了搖她的肩膀,“你想放聲大哭就哭出來吧,不要這樣憋着了。”
西淩阡笑着看了看西岚槿,淚水止不住地流淌着,有些可笑的語氣道:“他騙人,他說過會陪我,他承諾過我這一生,可是最終他還是欺騙了我……”
西岚槿靜靜地聽着,任淚水順着臉頰流下,沉默着不做聲。
哽咽了一會兒,西淩阡繼續道:“他讓我怎麽辦,讓我怎麽辦……”
至此所有的埋怨與責恨全都褪去,西淩阡發現,自己竟是這麽依賴,這麽思念那一抹夜色般的身影,在心裏紮了根,無論做怎樣的努力都無法将它鏟去。
哪怕一眼也好,她想見他。
可是為什麽上天都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他們之間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回旋,這些只有他們之間明白的默契,只有他們之間才知道的往事與經歷,如今卻成為了一道道傷口刻在了心上。
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時,只是想與她做一筆交易。
他想拿回他的玄葉墜,而她卻想擺脫這該死的命運,想除去李楓這個絆腳石。想不到這只有雙方各自利益的交易,竟成了他們倆故事的開篇。
月色下的誓言,西郊叢林間的相救,昌州之戰的默契,皇宮裏的共患難……
猜不到的相遇,竟然也演變成了猜不透的結局。
他如今留給她的,只有她肚裏的這個小生命。這也是她這一生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皇帝駕崩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這樣突如其來的消息。
在玄葉谷的竹林間,漓沫聽聞這般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不斷地懷疑着皇帝駕崩的這個事實。派人去調查了一番,竟也沒有調查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無影無蹤了,找不到任何關于他的線索。
就好像一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忽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任何的足跡,找不到他任何留下的東西,人間蒸發了一樣。
“漓沫姑娘,”滄離走到身邊,看了看失神的漓沫,輕聲道:“谷主的這般離去,玄葉谷都感到很哀切,漓沫姑娘要保重身子,不要哀切過度了。”
漓沫将目光落在滄離的身上,冰冷的眼眸中竟然閃着晶瑩的淚水。
“他還會回來嗎?”漓沫顫抖得輕聲問道,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他還活着嗎?”
滄離見着平日裏高傲冷豔的漓沫竟在此刻傾然落淚,明白漓沫對谷主的心意早已很深很深。他不知漓沫姑娘何時與谷主相識,他只記得,在他剛進入玄葉谷之時,便看見這樣一個冷豔似雪的女子,在遠處一直默默地觀望着谷主。
殊不知,這麽多年來,多少次他也在角落默默地看着她。
因為這名女子的觀望,他也開始學會了去觀望一個人。
漸漸地也發現,他會因為這個人的難過而悲傷,會因為這個人的愉悅而欣喜。
會因為她的哭泣,而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