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暧昧難言

宋岚算着兌換永久人形的日子。  他舀起一個馄饨, 貼到嘴邊又拉開距離, 很克制地給馄饨吹了吹氣, 等覺得溫度差不多了, 就往嘴裏送。

入口的馄饨皮很薄, 浸滿了湯汁, 滑得在牙關和唇齒間咬不住。甄辰抿緊嘴，怕湯水溢出嘴角。

宋岚就坐在餐桌對面, 他表面上正在低頭吃自己的馄饨, 但實際上, 意識已經分散到建築主體去，借無形且自由的視角，近距離觀察甄辰品味餐點的動作和表情。

這時, 他才真正注意到甄辰的穿着。

不同于昨日穿得很符合高管富豪的形象, 今日的甄辰，就為帶機器人團隊來替他完成加裝，就穿得很日常。

藏藍色的大夾克裏, 是白色的打底衫, 因吃飯而挽起袖子, 露出結實的手臂。

這麽看來, 竟然要比昨日更顯年輕、青澀, 更沒有距離感。

宋岚看而不自知，等甄辰出聲, 這才回過神來。

“你怎麽不動？”甄辰吃完一個馄饨, 就急着再撈。無意間擡頭, 就發現對面青年垂着頭，盯着眼前敞口碗，手上也不動作，很是奇怪。

“啊？我、我在想東西。”宋岚忙把手裏湯勺放下，“在想開店的事。”

甄辰随意點了下頭，了然地噢了聲，“我記得……在這顆星球開餐飲店，需要五個證件。還是産權局那棟樓，具體哪一層就不清楚了。你急得話就今天去，明天天亮前，房屋資質就能完成更新。”

宋岚忙不疊點頭，把甄辰的話記在心上，“……味道如何？”

“我吃完再告訴你。”甄辰吃飯的動作很快，但就偏偏不願意這時候給宋岚以答案。他勾着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對面青年失笑。

“你的那份煎蛋呢？”宋岚無語。他看甄辰碗裏，發現一轉眼的功夫，那金黃的橢圓煎蛋，就直接消失了。

甄辰笑容加深，眼神示意宋岚看他的手。

他拿着湯勺把浮在湯面上的馄饨都撥開，把沉在碗底的煎蛋挑起小小邊緣，“在底下呢。”

Advertisement

“……”正咬着自己煎蛋的宋岚，對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專門把它壓下去幹什麽？”

這麽幼稚的小動作都做得出，虧甄辰還是大老板。

“以前的習慣了，好吃的要留在最後。”甄辰在此事上放得下臉面，“但是我發現，相比之下，馄饨可能才最好吃。所以現在，我要把煎蛋挖出來……”

宋岚張嘴欲言，還沒出聲，就糾結着作罷，只搖了下頭，低頭開始專心吃飯。在腦海裏，他開始呼喚系統，“系統，幫我關注一下甄辰的滿意度。”

[好的。現有滿意度折合積分，為60分。]

宋岚不動神色地擡眸，看了眼對面，“行吧，開局就能及格，好事。”

兩人之後再無交流，甄辰率先吃完，坐等宋岚吃完，就站起收碗，很自然地送去了廚房。

食客這麽識相，宋岚心情大好，他撐着手臂靠在桌邊，朗聲詢問甄辰，“甄總，這時總能給個評價吧？”

“叫名字就好。”甄辰從廚房出來，在宋岚面前站定，竟然還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鐘，“單論馄饨來說，是我吃過的，最舒服的一餐。”

男人表情很正經，他還下意識摸了摸下巴。宋岚眯眼，覺得甄辰在回味，話說得有所保留。

“如果一定要個直觀的評價？比如百分制，給多少？”宋岚開口對甄辰說完，又在腦海裏敲系統，“系統，更新一下甄辰的實時滿意度。

大總裁怎麽會看不出眼前人在開玩笑，他假裝為難，緩緩說了個答案，“九十五吧，留五分算進步空間。即使你馬上要開店，我也不會因鼓勵而給你滿分。在這棟房子裏，你得越做越好。”

宋岚一愣，沒想到甄辰會說出這番話。确實，九十五分要比一百分，在這個時刻，給他的鼓舞更大。正色起來，準備好好謝過甄辰的用心。

[一百積分。]

被系統突然插話打斷了思路，宋岚話到嘴邊，差點噎住。他仰着頭看甄辰的臉，眼裏笑意濃得要溢出似的。

對面宋岚一瞬間表情細微變化，甄辰有點不明所以。

“行，我知道了。”宋岚實在是忍不住想笑，沒辦法，只能借摸鼻子的動作，拿手掩嘴。

“我說真的，想在這個地段做得紅火，有難度。”甄辰以為宋岚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宋岚語調明顯帶上了笑音。在這棟房子裏，他什麽都能知道。

兩人美美吃了頓早餐，開始幹活。星際時代有着機器人的幫助，不少重活累活都能順利高效地完成。等到午飯後宋岚出發去辦餐飲許可證。房子的裝修基本上都完成了。

一樓改造成很适合待客的店鋪樣式，配備了不少座椅。二樓暫時沒開發，只用了靠走廊的一間房。機器人運來寝具桌櫃，把房間翻新，幾小時內為宋岚弄出個卧室來。

甄辰想得周到，宋岚雖睡覺不需要床，但也不好表明，只能謝着應下。

“如果你放心我，可以先去辦事。等活兒收尾，我就帶它們離開。”甄辰從廚房走出，面向宋岚，反手指了指正在擺放各種廚具的機器人們。

宋岚确實趕時間，知道甄辰不至于對房子有別的心思，幹脆點頭，再次謝過甄辰後，直接叫了飛行器，奔赴受理手續的大樓。

等宋岚回來，天色都沉了。甄辰早已離開，房子裏外安靜得很。感應到持有人歸來，智能系統自動亮起了燈。

宋岚提着公務部門下發的從業許可，打開門，發現屋裏整潔敞亮，長長舒了口氣。

新事業即将啓程，這會兒他期待中還有些忐忑。看到本體能有新模樣，就覺得很開心。

有點小激動的宋岚，晚上換回本體，輾轉反側地竟然睡不着。閑不下，他直接換回人形，開始在星網上挑選食材。

這個時代，各種食材都能在星網上找到，統一質檢，配送很快。面貌煥然一新的大飯店有些糾結，不知道開業第一頓，到底做什麽好。

他仔細回憶過往經歷，試圖從海量的菜式中找到一個最中意的餐點。

手上正随意拉取貨物列表，宋岚漫不經心地餘光一掃，在各種青菜中，捕捉他想要的“靈感缪斯”。

[荷葉：産地A-022星球，配送耗時三十分鐘。品種為地球時期原生種植物，脫水狀态，已通過質檢。]

宋岚把圖片放大，在褐綠葉脈中，想出了開門菜式。

“荷葉，還有糯米。”宋岚呢喃着，“肉類和蔬菜，需要豆子……”

他下單很迅速，食材送達時天還沒放亮。把食材運到廚房，宋岚深深呼出口氣，開始動手，嘗試着做第一個試驗品。

直播頻道裏不少觀衆本被帥氣路人吊起了胃口，結果看節目組沒采訪到人，都刷着彈幕表示不開心。主持人打着哈哈，不斷轉移話題，廢了好大力氣才重新調動起氣氛。

飛行器上的宋岚對短短幾秒的變故一無所知，他坐定，開始翻閱光屏，登錄星網查資料，想在抵達産權局前，多了解星際對房屋産權的相關法律。

這個時代，對于不動産的權屬劃分極其複雜。除了星際通用法，還有每個星球的特別規定。除此之外，對老城更新，不少星球還有着特別政策。

宋岚越看越不明白，沒辦法，只能在有限時間裏咨詢系統。

[我們位于星際編號A-021星球，其中A編號代表亞裔族群定居星系。02是居民星識別碼。末位的1意思是，我們所在的星球，在該星系所有居民星中規模最大。]

系統從頭給宋岚捋思路。

[而我們所在的老城區，對老式房屋的産權歸屬，适應星際通用法、A-021星球不動産法，以及城市更新政策。]

[通用法承認不動産的産權，可以在代際中繼承。本星球法律多設置了一條約束，也就是繼承人需要有完全民事能力。若繼承人未成年，資産将會被委托給政府暫時接管。]

[這兩條法律，是保證您順利得到本體産權的必要前提。]

“嗯。”宋岚點頭，表示這兩條可以理解。

[但需要注意的是，因您本體位于老城區，建築産權同樣适用星球的更新政策。而正是這個政策，您或許會在取得産權時遇到阻礙。]

宋岚正巧翻到這部分內容，聽了系統的話，不由得皺了眉，“怎麽說？”

[為了推進老城更新，老資歷的星球會給出一項政策：特定區域裏，老式建築如果超過一百年沒投入使用，産權持有人也未出過面，建築将會在後面二十年被規劃為“待議項目”，正式進入無主狀态，開放給全社會競标，拍賣産權。]

“無主狀态？”宋岚推測，“就是說，就會有其他人能擁有這個房子？”

[是的。]

聽到系統給出肯定答複，宋岚沉默了下，“……那，我多少年了？”

[您的本體，也就是和平大道23號，已存在187年。其中，前88年都有使用記錄，後面99年處于閑置狀态。在整條街上，您是年份最長的建築了。]

宋岚跟着系統的說法，算了一下，忍不住咬牙，“九十九年？也就是說，只有一年，我就不歸自己了？”

[原則上是，按照現有情況分析，甄先生應該也在等一年後的拍賣……不對，嚴謹地說，是八個月後的拍賣。]

宋岚細思恐極，若他再晚一點醒來，房子真歸了他人，他該怎麽辦？

飛行器的速度很快，宋岚還未完全回過味，就已被送達星球産權局。他在大廳出示預約記錄，半分鐘後等到了來接應他的工作人員。

宋岚還以為星際時代辦公應該實現了全自動全智能，結果在産權局大樓裏放眼望去，樓上樓下看到不少工作人員。

産權局建築整體是中空圓柱造型，高聳入雲。大樓內部中央有一道巨大光束垂直于地面，接駁所有樓層向內伸出的走廊。

他上輩子很少看到這樣的建築，這下看到了，忍不住像個觀光者般，略好奇地向四周看，直到被人喊了名字，才回過神來。

“您好，宋岚先生對嗎？”來的工作人員是位體型微胖的和藹女士，她在離宋岚還有些距離時，就遠遠注意到了這個青年。

這個男人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修長，氣質卓然，樣貌也很讓人眼前一亮。此時，他正微仰起頭，目光落在大樓二層的走道上。

宋岚尋聲望去，等看清楚了來人，臉上就帶起和煦有禮的笑容，“您好，是我。請問您是？”

“我是這次對接業務的工作人員，我姓何。”女士把自己的工作光腦遞給宋岚看，示意他把自己光腦給她。

“您好，何女士。”宋岚對年長者很尊重，聽了工作人員介紹，還又誠懇地打了聲招呼。

他把光腦遞給工作人員，然後看工作人員把兩個光腦頭對頭碰了一下。兩個光腦都刷新了界面，屏幕上“預約申請”的字樣，變成了“正在處理中”。

“好，我們往裏頭走。我們将要去第一百三十樓，完成産權認定的流程。”女士開朗的笑了下，側身擡手，指了指大樓中央的升降臺。

兩人坐上了高速升降器，離開了熙熙攘攘的一層大廳。

而另一邊，因覺得事情奇怪，直接取消掉了飛船行程、找了家酒店留在這顆星球上的甄辰，也受到了來自下屬的消息。

“老板，收到可靠消息。老房子閑置期被中斷了，産權信息從不詳改為了處理中。我們試圖詢問産權局，對方還未給出回複。”

星辰地産的大老板還在床上打瞌睡，被消息提示音吵到，困頓着翻身，蹬開身上扭成麻花的被子，伸手摸過了床頭的光腦。

他盯了光屏好半晌，才看明白消息內容是什麽。随後猛然坐起，殘存的睡意已全部消散。

這個員工專管老城區建築，發來消息說房屋産權信息正在變更，豈不是……

甄辰也知道自己并非房子的所有者，他這麽些年只翻新不去使用那棟建築，就是為了等百年之期到來，他可以順理成章拿下産權。

眼看着離期限不到一年時間，甄辰已做好全部的準備接管房子。各級辦事機構，他都打點好了。房屋未來用途，也做了詳細規劃。

當下見到這條消息，就不淡定了。他半點不敢耽擱，翻身起床，動作很迅速地穿衣洗漱，拿起光腦就出了門。

另一邊，宋岚跟着何女士往裏走，進入專為公民辦事設置的服務區，開始确認身份信息。

“這些表格需要填寫一下，然後我會就您父親的信息，以及您本人信息，再做一次确認。”女工作人員站在機器旁，為宋岚解說辦理流程。

宋岚點頭，按照指引開始操作。他填表花了不少時間，等差不多填好時，原本寥寥幾人的服務區，人也變多起來。

“我們去登記室。”工作人員很有耐心，等着宋岚做好一切才出聲。

兩人往內間走去，還未來得及關門，就看到不遠處正疾步向他們走來的高大男人。

男人表情很嚴肅，眼中難掩焦急之色。他顧不上周遭人投來的驚訝視線，徑自往內間走來。

“請問這裏是……受理和平大道23號所有權的地方嗎？”甄辰趕路過來，聲音還有些不穩。他目光掃過女工作人員的制服，随後看向宋岚。

他來的路上，對房子擁有者的身份有種種猜測。鑒于房子的構造和存在時長，擁有者極有可能是餐飲從業者，且應該有一定年紀。

甄辰做好了思想準備，不管面對何種身份的人，他都願意滿足所有要求，只要最後他能順利得到房子産權。這時看到工作人員身邊的宋岚，他不由得一愣。

他沒想到産權人會如此年輕，而且長得……長得這麽出色。

第一眼看，這人完全不是上了年紀的廚師，倒像個出身優渥家庭、還在讀書、沒進入過社會的小孩。

宋岚就是算着甄辰應該坐飛船離開了，這才抓緊時間來辦手續。他完全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上甄辰，驚訝之餘，面上雖裝作不明所以，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對于甄辰的氣場，他本體形态下還不覺得，現在面對面，下意識就有點緊張。他隐隐覺得，沒辦法一天之內走完全部流程，從而名正言順保住本體歸屬。

甄辰很高，肩背寬闊，站在對面，比青年出大半個頭來。他逆着光，身形幾近于要把宋岚籠罩起來。

“您就是和平大道二十三號的産權持有人嗎？我們有機會談一談嗎？”甄辰勉力使自己看起來友善些，語速放緩問向宋岚。

宋岚點頭，緊要關頭沒工夫與甄辰客套，“是的，您是誰？談什麽？”

服務區因甄辰的到來而鴉雀無聲，又因宋岚直白坦蕩的話，而掀起一陣哄鬧。

“有點眼熟啊，這個人……”

“這是星辰地産的老板甄辰嗎？”

“有沒有看錯啊，真的是本人嗎？”

“不可能啦，大老板怎麽會親自來。”

“好像是真的，越看越像！他來這裏也是要辦事嗎？”

宋岚不受周邊議論聲影響，頂着甄辰的視線毫不退卻。

一旁的工作人員借着兩人談話間，認出了甄辰這位星際聞名的大老板。她壓下心頭的吃驚，看周遭來辦事的市民們有圍過來的趨勢，趕忙用光腦給局裏其他工作人員發消息，請求增加人手，來維持服務區秩序。

“甄先生，您來這邊，是為了私人事務嗎？”她注意到周遭已有人拿起光腦開始拍照錄像，便不動神色地提醒甄辰和宋岚。

“不是，我想争取和平大道23號的産權。我希望能和這位先生聊一下。”甄辰壓低音量，語速較快。他看向工作人員，還準備向宋岚伸出手去。

宋岚委婉又不失禮貌地擡臂，阻止了甄辰的動作，“我還不認識您，現在我正忙。能否等我辦完，再與您……”

女工作人員聽到這裏，差不多明白了。她從個人角度出發，不願為難這位頂級富豪。但此時她只是為宋岚服務的工作人員，便無法為甄辰争取機會。

“不好意思，甄先生。如果沒有合理緣由，您這就算幹預公務辦理了。您與宋先生的私人事務，是否可以容後再說？”女工作人員擡手，示意甄辰看向隔壁內間，“請在隔壁休息一下，會有工作人員來接洽您。”

甄辰一聽這話，就知道工作人員并不站他這邊。他忍不住搓了把臉，再次看向宋岚，“這位先生，我态度很誠懇，也很有誠意，一切好商量。只要給十分鐘，我們聊一下……”

他希望能從宋岚這裏得到突破。

宋岚安靜聽完甄辰的話，不為所動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甄先生，如果是與房子産權有關，那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