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天
“昨晚大概只有路燈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路燈可沒長嘴巴。”俞甄藝把最後一抹顏料暈染開, 見外面雨停了。
白絨洗漱完穿好衣服匆匆走出來,“我要去搞明白這件事。”
黎卉陡然起身, “你要去問納瓦爾本人?好啊。”
歐佩爾聽她們講中文居然也猜出說了什麽, 拍拍手道:“叔叔昨晚一定很清醒。”
“……”
白絨掃一眼衆人,穿鞋的動作稍頓,“想什麽呢?我怎麽可能讓事情在尴尬之上發展得更加尴尬。”
“那你怎麽能搞明白呢?”黎卉立刻跟上來,“去哪裏?”
白絨從衣帽架上取下帽子, 清清嗓子, 思索後還是想拉個人一起出門, 這時,她的視線越過畫架落在了陽臺上, “外面天晴了,甄藝,要出去走走嗎?你別每天都坐着畫個不停,不然該檢查出脊椎病了。”
黎卉:“對啊, 大家一起去。”
“……”白絨看着黎卉, “你今天不上班?”
黎卉長嘆一口氣。
“別提了, 我真是受夠我那位雇主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保證弄明白後我絕不會把真相說出去。”
“我不太信你的嘴。”
但白絨知道黎卉除了“大嘴巴”的特性,好奇心還很重, 平時朋友圈子、工作圈子以及藝術圈子裏少有八卦不為黎卉所知,不弄明白這件事, 黎卉估計也憋得難受。
但這樣一來黎卉就要逃班了。
黎卉最近在為一位資本家擔任藝術顧問。這是一份特殊的職業, 需要随時準備好跟着毫無藝術細胞的富豪們參加各類藝術圈派對, 緊張兮兮地跟在大老板身側, 以防自家沒文化的大老板在積累藝術圈人脈時說出“高更的星光三部曲”一類蠢話, 那會影響大老板攀附最近畫作賣得火熱的藝術家新秀——因為對方那種人往往很有個性, 會“嗤”一聲扭頭走開。哎,大老板們在商業會議上可以是滔滔不絕的企業家,在藝術派對上卻只能是傻得可憐的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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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卉負責替啞巴說話。
白絨蹲下,給馬丁靴系好鞋帶。黎卉這才想起來問她:“你今天上午沒有課嗎?”
“有倒是有……”
俞甄藝起身,“所以沒必要專門去搞明白這件小事吧。”一邊說一邊放下了畫筆,跟上來。
黎卉打趣道:“白絨同學這是要帶着我們一起堕落,本來我們一個要工作,一個要畫畫……”
俞甄藝面無表情地強調道:“畫畫也是工作。”
白絨開了門,看着黎卉,“不是你自己要跟來嗎?那你到底要不要來?”
“——要。”
歐佩爾被交還到奧托那裏,然後三個女孩一起出行。
雨過天晴,濕漉漉的街道在陽光下閃着晶瑩的暖光。有軌電車優雅地碾過巴黎老城的臉,車窗外盡是一閃而逝的餐館、書店與獨立商店。
“我跟他複合,不過是因為他母親是一位女詩人,我對這個感興趣,而不是他……”途中,黎卉在不停碎碎念。
三人白皙的手整齊地抓在扶杆上,除了黎卉,另外兩人從不塗指甲油,一點多餘的指甲都不留,畢竟一個學古典樂,一個畫油畫,指甲都剪短得快貼肉了。只有黎卉握着扶杆的手指指尖在太陽下閃光,花花綠綠的,刺着白絨眼睛。
白絨不得已移開視線,在黎卉開始轉為抱怨工作後打斷了對方的話:“既然讨厭,你為什麽不辭去這份工作啊?”
“算了吧,薪資那麽高。我之前找那些私人博物館、拍賣行和畫廊上班就是為了豐富履歷,以備……”
“去盧浮宮當講解員?”
“我要是能去那裏面,螞蟻都能上天。”黎卉翻白眼,“當然是準備賺富豪們的錢啦。”
黎卉忽然湊過來,盯緊白絨的眼睛,用詭異的語氣問:“如果……你跟納瓦爾真的吻了,你會有一點心動嗎?”
“不會。”
拜托,誰會對一個記憶中一無所知的事件心動啊。
黎卉皺眉,“是他不夠英俊?”
“我可沒這麽說。”
黎卉想了想,“那你回答我,納瓦爾臉上最好看的地方在哪裏?”
旁邊俞甄藝立刻接話:“标準三庭五眼比例,面部長寬比符合1.618∶1黃金分割美學,側臉線條非常硬挺,但其實如果是全方面标準的容貌,像雕塑那樣也就毫無特色可言了,我認為他眼窩與眉骨的縱深差距很不錯,那樣,側光打在臉上時,亮面與暗面會有非常突出的對比,這種人物,我個人是覺得比較容易刻畫眼神……”
黎卉閉眼,深呼吸:“我們不是要讨論美術上的事啦。絨絨,你快說說看。”
白絨皺眉,“問這個幹嘛?”
“你先回答啦!”
白絨想了想,“……眼睛吧。”
黎卉沒聽清,“什麽?”
“Les yeux(眼睛)!”白絨稍微大聲些,有一點點不耐,引來周圍好幾雙目光。
“看,答案出來了。”黎卉杵一下她的胳膊,得意洋洋道,“你如果對他毫無興趣,答案就會是——他臉上沒什麽特別好看的。”
電車停了,白絨一個不小心,沒站穩,趕緊抓住扶手,穩住重心,“我還不能客觀回答了嗎?以人類普遍的審美标準。”
打車到達昨天辦派對的地方時,俞甄藝覺得有些累了,坐在門口臺階上,迎着刺眼陽光望着兩人,“說實話,為了弄明白一件小事折騰,有必要嗎?你們真有那麽好奇?”
白絨走上臺階,回眸,停頓片刻,小聲地回答道:“我還從沒有跟人接過吻嘛……”
那個拉小提琴的女孩就站在扇形窗內,穿着一襲純白裙子,依舊保持那穩定的練琴姿勢。
她平靜地看着白絨。
直到白絨暗示地指了指門口方向,她才記起過來給人開門。
門打開後,女孩沉默站着。
白絨不自在地跟對方打了招呼,語氣故作熟絡:“嘿,你今天沒有去格魯伯先生那裏上課嗎?”
“今天不是周末。”
白絨咳了咳,靠近一些,小聲問:“昨晚派對上,我見你一直在窗邊對着外面練琴,你有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事呢?”
“什麽事?”
“比如,看見我跟一個人待在這路邊……”
女孩看着她,等她講下去。
“咳咳,我跟那個人說了什麽,或者,”白絨的視線在地上、牆上游移,“做了什麽親昵舉動……”
“抱歉,我一直在專心練琴。雖然我看到你和另一位男士經過這裏,停在了那邊的車門旁,但我并沒有去注意你們。”
好吧,白絨早該想到的,這女孩永遠在認真練琴。
聽完,她喪氣地垂下肩膀,點點頭,告別後轉身走下臺階。
黎卉跟上白絨的步伐,小聲說:“喂,那不是正常人的反應吧。一*般來說,不管是誰在窗邊看到外面有一男一女舉止親密,都會不自覺投去目光去觀察才對。要是換作我……”
“等等。”
那女孩喊住她們。
白絨回頭,見白裙女孩揚了揚手裏的琴弓,“你願意告訴我這首曲子怎樣練習更好嗎?這是我的作業,周末要演奏給格魯伯先生聽。”
幾人面面相觑。
白絨一愣,緩步走回去,“好……你先給我聽聽吧。”
女孩拉奏完一小節,白絨拿過琴來給她演示了一遍,“這樣,你看,其實如果換這種指法,會更容易突出旋律……”
兩分鐘指導結束,離開時,女孩對白絨說:“也許……我練琴并沒有那麽專心。不過,由于角度偏差,我不确定你們有沒有親昵行為。我只是看到你們走到那邊,待了幾分鐘,你似乎很不清醒,站得歪歪斜斜。然後你們在講話。你看起來真的很傻,那位英俊的男士低頭看着你,視線一直在你臉上。”
歸途中,白絨沒精打采,感覺自己跑這一趟屬實是有點無聊了,“什麽都沒搞明白。”
黎卉卻像是收獲了什麽似的,自顧自在那邊抿唇發笑。
經過一個路口,有街頭樂隊正在地鐵口演唱歌曲《Five Hundred Miles》。
古典吉他、提琴、薩克斯,都是白絨喜歡的樂器。她不覺停下了腳步。但駐足并不是為了欣賞音樂,而是為了對身邊兩人抱怨:“又來了。”
黎卉也頓步,沿着她的目光看去,“怎麽?”
“又看見讨人厭的事情。”
樂隊那些人,穿着破破爛爛但頗具個性的衣服,個個留長頭發、穿黑色皮衣,遠處一看過去就是街角的一道獨特風景線,非常抓人眼球。許多人經過他們身邊,都會為他們駐足。
白絨把雙手插在衣兜裏,站在原地審視道:“你們信不信這群人全都在作假?彈吉他的、拉琴的、唱歌的……都在對動作。”
黎卉瞪大眼,“不會吧,這街上人來人往的……”
“就算別的樂器我看不出來,提琴我還看不出來嗎?那個人現在不僅沒有真正在拉琴,他甚至一點也不懂得拉琴,琴弓都歪出地球去了。”
黎卉定睛一看,“那……可是,好聽的音樂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呢?”
白絨觀察片刻,“角落的箱子裏,百分百藏着一個音響呢。”
俞甄藝不解道:“如果是音響發出聲音,那他們也都真的做出了彈和唱的動作,我怎麽沒聽到雜音?”
“因為弓毛塗了一種令琴發不出聲音的油,而歌者也只是在張嘴對口型。我都能想象到,假如音響突然停止運作,該有多麽尴尬。看,那‘提琴手’拿的甚至是一把中提琴,發出的卻是小提琴的聲音。”
當主唱那個大胡子男人唱到“Not a penny to my name(身無分文)”時,好幾個路人都心疼地往盒子裏投了不少硬幣。
黎卉咬牙道:“那也太過分了,這根本就是騙錢行為,連路過的老太太都給他們投了錢,他們怎麽做得出來?”
白絨見過不少這種情況,沒那麽生氣,更多的是覺得好笑。
她轉頭看看旁邊的俞甄藝,“你這麽平靜,是不是不能理解我為什麽覺得好笑……”
俞甄藝沒說話。
白絨搖搖頭,“那位大叔故作一本正經拉琴,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把琴按他的動作發出的琴聲該是什麽樣的,比如,椅子腿在地板上‘吱吱’劃的聲音,或是指甲刮黑板的聲音……”
俞甄藝仍然沒有笑,掃視這熱鬧的街道,雙眼幽沉。
好吧,白絨收斂笑容,知道藝術家又在深思了。
黎卉挽起袖子,“我要去揭穿他們。”
“啊?這沒必要吧……”
“就是要當場大聲揭穿他們,讓他們知道錢不是那麽好騙。”
白絨拉住她,“那你也不要去直接說呀,不然誰理你嘛。路人會覺得你很奇怪。你要去的話,最好是假裝經過不小心撞掉那男人的琴弓,大家自然會發現,琴弓掉了,琴還在發出聲音。”
黎卉拍拍她的肩:“聰明啊!”
接着,黎卉就從另一邊繞過去了,按白絨出的主意去做。
果然,半分鐘後,那把嚣張的琴弓順利被撞落,真相暴露的瞬間,路過的人們以光速彙聚圍繞過來。
人群沸騰了。議論聲、斥責聲不絕。樂隊成員驚慌失措。
白絨看到這情境,忍不住哈哈笑,卻見旁邊的俞甄藝看了看她,表情有點奇怪。
白絨跟俞甄藝說話一般是說法語:“不好笑嗎?”
俞甄藝還看着她。
白絨的笑容漸漸僵硬在嘴角,“為什麽這樣盯着我?”
俞甄藝不說話,眯起眼。
白絨尴尬地笑笑:“呃,是不是同情那些人掙錢謀生,覺得我這樣惡作劇太過分了?像個惡魔?”
乍然間,耳後傳來一個熟悉的男性嗓音,帶着一點戲谑的笑意:“是有一點像,白小姐。”
作者有話說:
文中人物逃課、翹班以及之前的醉酒行為純屬戲劇,請勿模仿。(聖誕快樂!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