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Golden Days

似乎是過去了很長時間, 卻又像只是在黑甜一覺後。

白絨醒來,季節的氣溫已經到了三十攝氏度。

令人感到疲憊的考試徹底結束, 五月底, 迎來正式暑期的第一天,初夏的陽光強烈到鋪了一室暖熱。

白絨在公寓裏收拾行李。

暑期有四個月那麽長時間,她可要好好玩個夠。不過用對格魯伯先生的話來說,還是沒辦法放松練琴, 為了比賽, 每天仍然需要練上四五小時再去做別的事……

家裏人很早就叫她去航空公司購買回國機票, 但白絨對父母堅決表示,今年夏天打算變勤勞一點, 去當家庭教師賺錢。這句話直接把媽媽感動得愣住了,雖然非常想女兒,最後還是決定支持她的「成長」。

誰知道真實原因其實是那葡萄酒莊的吸引力……

“咔!”

白絨關上小箱子,終于将貼身行李準備完畢。大部分衣物早在幾天前就已寄到波爾多, 現在她已經沒什麽需要再整理的東西了。

如杜蒙教授所說, 她确實“又懶又拖延”。那些行李其實是她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整理的, 每晚添一點, 每晚清理一遍……

懶歸懶,她的生活并不是毫無秩序或髒亂的, 懶人的最高境界是要躺得舒服——所以,平時打掃自己的房間、整理卧床這一類的事她還是很願意做的。不過, 她容易犯拖延的毛病, 只好提早半月就開始準備。

俞甄藝認為這太誇張了。

如果是俞甄藝要離開一個地方, 五分鐘內就能拎起箱子走人。

白絨到客廳去時, 俞甄藝正在那兒對着畫架發呆。

由于表情過于陰森冰冷, 令白絨産生了好奇心, 不覺放輕腳步,走過去觀望:“在畫什麽?”

“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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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甄藝轉頭,盯着她,說話聲有些顫抖,陰森森的。

白絨怔住,被這目光盯得後背發涼,“知道什麽……”

“哦,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俞甄藝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類事?”

白絨也緊張了,低頭湊過去,“什麽事?到底怎麽了……”

“社會邊緣的那一群人,他們掌控着黑暗中的權勢與力量,讓人不得不聽從他們的命令,為他們做事。像這類可怕的幫派,如果有新成員加入,往往會燒掉一幅高仿的名畫來紀念——這類畫可賣幾千歐元。”

白絨的視線轉到她的畫筆上,呼吸不太平穩:“你、你現在正在為他們作那樣的畫?”

俞甄藝垂下頭,神色黯然,“我是為了錢才接這樣的交易。你要知道,這很危險,假如畫得令對方不滿……”說着,她湊近白絨耳邊,“他們,就會,這樣——”

她拿手背在脖子上迅速一劃。

白絨:“啊!”

白絨差點受驚仰倒,與此同時,俞甄藝“撲哧”笑出聲來。

反應過來後,白絨埋怨地瞪着對方,“你竟然會開玩笑?太難得了。”

說完白絨便憤憤走開了,到陽臺上去修剪盆栽植物。

她可是很清楚,等她走後,這個室友絕不會管這些花草的。

俞甄藝看了看牆上的鐘,“你要走了?”

沒等白絨應聲,她又疑惑道:“教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學琴?你似乎真的很有耐心。如果是我,永遠無法想象每天跟小孩打交道是什麽樣。”

“還好吧,歐佩爾一看就很機靈,教起來一定很輕松,不會花太多時間。她又不是要成為職業小提琴手。”

打理完花花草草,白絨回房換了衣服出來,被俞甄藝叫住:“你聽過什麽好聽的作品名?”

“作品名?”

俞甄藝窩在沙發上咬筆杆,冷笑道:“我正在給這幅畫取名,需要學習參考一下。取名這種事,我實在不懂。我讨厭為作品取名,作品本應該都是沒有名字的,最好像古典樂曲那樣以序號标注。但畫廊說,每幅畫都需要一個名字。有名字的東西才能賣錢。”

白絨摸着下巴想了會兒,“讓我想想,這世上好聽的作品名可太多了,比如……愛爾蘭民歌《The Last Rose of Summer(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奧地利作曲家恩斯特還根據這首老歌改編了一首小提琴變奏曲,很好聽。”

俞甄藝看着在落地鏡前轉身的女孩,“有點像你。”

“是嗎?”白絨低頭看看,一件法蘭西式清新風格的連衣裙,并不是什麽紅裙子。

俞甄藝收回目光,語氣黯淡:“不過,你的夏天好像才剛剛開始,應該不是最後的玫瑰。”

白絨頓了頓,走過來,坐到她旁邊,看着畫思索了片刻,“《Golden Days》怎麽樣?聽起來感覺金光閃閃的,很符合你這幅畫的色調。你是畫畫的人,一定很懂*金色的美感……”

“不,對于畫畫的人來說金色其實并不是一種顏色,yellow才是。沒有金色這種顏色。”

白絨愣住,“啊?我很喜歡的一種顏色,你竟然說它并不存在……”

“這是事實,你說的只是金屬表面的一種質感。”

好吧,白絨還是很信俞甄藝的。這位室友的眼睛可是厲害得很,天生能辨認上千種顏色,飛速掃一眼,就能區分開任何兩種極其相近的色度。

白絨把視線從華麗的黃色系油畫上移開,“風格好奇怪,為什麽想到畫這樣一幅畫?”

“有一天夜裏,我忘了吃晚餐,睡着後感覺很餓,夢見天空在下金子般的雨。”

“……”

白絨想起什麽,突然狐疑地問:“你今天吃飯了嗎?”

俞甄藝沒有回答。

白絨搖搖頭,嘆口氣,囑咐道:“冰箱裏我給你留存了很多即食食物,你平時随時可以拿來吃……”

“這麽年輕怎麽像在當我媽?”

白絨:“……”

“因為你太讓人操心了,飲食不規律,作息不規律……這要是在我家,我媽早就崩潰了。”

“你是在炫耀嗎?”

“啊?”

“炫耀你有母親。”

“你不是也有嗎?”

俞甄藝冷笑,仰頭靠在抱枕上,盯着天花板,“她根本不管我。在我十五六歲的時候,我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妓.女一樣,化着濃妝在北京華麗的大馬路上扭臀走來走去,夏天穿暴露的吊帶裙,她都完全不在意。那時候,她還沒有嫁給一個富有的中年男人,只帶着我每天在貧窮中掙紮。當我的身體發育起來,她就開始介紹我跟一些有錢的男人往來,希望我立刻嫁出去,給她帶來收入……”

白絨無法接話。

俞甄藝盯着她,“所以我羨慕你有那樣的父母,作為家中獨女,衣食無憂,将來無論從事別的什麽工作,人生都能被允許失業一千次。”

白絨不禁撫額感嘆:“一定要這樣設想嗎?聽起來也太不吉利了吧,誰會失業一千次啊。”

跟這室友聊天很難輕松起來。

只有在将來回看1982,才會知道,這是波爾多産酒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個年份。許多絕佳美酒盛産于這一年,陳年能力極強,被珍藏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人們只要再拿起當時的一瓶瑪歌、拉菲或拉圖名莊葡萄酒,瞬間就會勾起82年這個夏天的燦爛記憶。

此時,白絨是一無所知的。

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只是提了一個輕巧的行李箱子,背着琴盒,一如既往慢悠悠地走路,下了樓去。

一位司機已經很周到地等在那裏,站在銀白色車門旁。

對方是提前來電通知過的,說是專門過來接送她。

五月下旬,春末夏初的季節,微風輕撫過法式碎花束腰裙。女孩從淡黃色的建築樓下走出來,身影經由黑暗的過道步入柔暖陽光下,裙角浮過碎光葉影。

司機過來先為她開了門,然後接過她的東西,去後備箱放置。

白絨靠近車後座,視線剛落下,就定在一抹灰藍色的身影上。

她的臉上有些愕然。

男人正坐在裏邊座位上,優雅地跷着腿,擡眸,臉上表情淡淡的,嘴角挂着一點習慣性的客氣笑意。

“好久不見,白小姐。”

他穿着一件質地看起來很舒适的灰藍色襯衫。透過車窗的陽光令那顏色顯得暗沉複古,更襯着白皙的脖頸皮膚。脖頸與下颌的線條很明晰,叫人一眼掃過去就能直觀感覺到本人的氣質、姿态。

那雙褐色眼瞳注視着白絨。

他在等她接話。

白絨反應過來後,才颔首坐進去,笑着打了招呼:“好久不見!納瓦爾先生。您怎麽在巴黎?”

納瓦爾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的視線輕飄飄落下,覆在她身上,見女孩那頭發已經比冬天時長很多,松松軟軟的發質在陽光下褪去了烏黑色澤,顯出暖柔的棕色來。

他收回目光,“幾天前我過來辦事,剛忙完,正好順路來接您。”

近三個月沒有聽到這男人的嗓音,白絨還有點晃神,有種久違的感覺。但這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他眼中多了一點微妙的疏離。

司機放置好行李後,過來關好車門,上車。在啓動油門前,納瓦爾叫住了司機,讓他稍等。

他看向白絨,“白小姐,抱歉,我因為個人的特殊習慣……一般不乘飛機,非必要情況外出都是乘火車或郵輪,所以,這次安排的行程是乘火車回南方。不知道您是否覺得麻煩或不舒适?如果您想乘飛機前往波爾多,我可以安排人給您單獨訂票……”

白絨一聽就明白了。

她讪笑着,擺了擺手,“噢,不用,我跟您一起乘火車吧!這樣還可以觀賞沿途的南法風光,挺好的。”

她懂。

摳門的貴族後裔嘛。

——火車雖然要花上幾個小時,但那不是明顯省錢得多。

而且,當她說“不用”時,她還偷偷瞄到了納瓦爾那略帶滿意的目光,看起來是有一點高興呢。

作者有話說:

納瓦爾:還要被誤解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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