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波爾多
這間車廂潔淨、寬敞而安靜, 乘客寥寥無幾,門外狹長的過道上也無人走動。白絨喜歡這種火車, 乘客座位被玻璃隔開來。外面有專供通行的廊道。
午後陽光從車廂一側灑進來, 鐵軌外的電杆閃逝投下一束束陰影。
車窗外是無垠的綠林與鄉野,由于下午陽光過于灼目,視線中的一切都反射着白花花的亮光。風景很美,但看不清, 這令白絨昏昏欲睡。
冬季宜酣眠、夏日易困乏, 看來, 沒有什麽不适合睡覺的季節。
她換了一只手撐住下巴,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
雖然今天已照常吃過藥, 卻不代表她在這種暖熱的午後不會犯困。現在,她只能通過視覺上的美感沖擊來醒神。
納瓦爾正在翻閱一些資料,助理坐在旁邊跟他談一些“酒标”、“場地”、“活動季日程表”之類的事。
是的,的确如俞甄藝所說, 光影之下, 他的臉部亮面與暗面對比明顯, 有着黃金般的比例……
他忽然擡眸, 瞧來一眼。
“您的……”他停頓一下,盯着白絨那透出困乏意味的雙眼, “嗜睡症藥物,是否帶上了?”
白絨拍了拍包包, “我帶了, 請放心, 每天正常服藥。”
納瓦爾點點頭, 随手從桌上文件底層翻出幾本刊物來, “您上次表示出不喜歡讀那類無聊的商業雜志, 這裏備有藝術類、時尚類、生活類的,可以随意翻看。還剩一小時就到波爾多,時間不會很漫長。”
白絨呆呆地回想:“我什麽時候那樣表示過?”
“您喝得很盡興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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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瓦爾繼續與助理談事情。
白絨不再聽了。
助理在低聲彙報道:“先生,洛朗想約您明天到圖盧茲面談,他在電話裏表示的意思是……期望私了這件事情。”
翻文件的手指頓一下。
“私下解決?”
“是的。酒标設計圖原稿究竟是誰洩露出去的,我們倒是可以通過洛朗得知……”
“不用,我不需要從對手那裏查真相。你今晚給那邊回電話,酒标盜用的事無法私下解決。這對酒莊聲譽的影響是難以挽救的,之後我們需要進行很多舉措來彌補。他想做什麽?賠錢?”納瓦爾冷笑一聲,“……他認為,他能拿得出我滿意的價格?”
助理掃一眼斜前方,“好的,您今晚是否還去市區參加晚宴?洛朗有可能也會出席。”
“當然要去。聽說,有人要搶在香頌酒莊前購買伯蒂夫人那片地,我倒要去确認一下是誰。”
語氣雖是輕松的,但談到這裏,連助理都穩不住情緒了,不禁拔高些音量:“洛朗究竟有什麽毛病呢?這些年處處與您作對!每年總要搞出一點動靜來,先是紅酒衛生問題,緊接着又是酒标一事,這真讓人懷疑他是否嫉妒香頌酒莊的發展……”
納瓦爾出聲打斷道:“尼諾,別太激動,平靜一點。”
“可是……您沒關系嗎?”
“習慣就好。”
助理稍有猶豫,視線斜落,“不,我的意思是,您的手還好嗎……”
納瓦爾轉頭,看向趴在桌上熟睡的女孩。
她的睫毛安寧地鋪成扇形,覆蓋在下眼睑的位置。
肌膚有着果汁般瑩軟的光澤。
而她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一直不放,使他的左手完全不能翻閱文件,甚至也不方便動。
納瓦爾移開視線,目視前方,還是剛才那句話:“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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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到站後,站臺上的一些動靜驚醒了白絨。
她從短暫的噩夢中迷糊睜眼,感覺自己手上抓着什麽東西,擡頭一看,才見納瓦爾的手腕被她“鉗制”着。
男人的手肘上,冷色調白膚顯得冰冰涼涼的,可相觸的地方熱得有點燙。
白絨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姿勢多久了,或許,車程最後一小時她一直在睡覺……
那些文件似乎早已收理好,桌上空空如也。
他一定感到無話可說吧。
白絨迅速撤回手,“抱歉,我睡過去了。”她起身匆匆整理帽子、背上琴盒。
接下來輪到白絨無話可說。
司機來接他們,到納瓦爾家這段路途不算很遠,沒過多久車就在河岸邊的郊區停下了。
路途中,白絨已見識過河岸一帶蔥郁幽綠的樹林風光,這地方有許多古堡依懸崖而建,聚集成群,高低錯落的布局與不遠處的平原綠野對比強烈,更顯得華麗壯美。
但司機停車的地方,與成群的古老建築相距較遠。
前邊,只單獨矗立着一座白牆灰頂的城堡。這座哥特式風格的建築有着完美對稱結構,是典型的古典主義風格,外觀看起來很特別。高牆采用白岩礦石石材修築而成——這類牆面不會随歲月流逝而褪色,且會在百年歷史中愈發堅硬、亮白。
好吧,白絨明白了,歐佩爾說得沒錯,他們家真的有一座古堡。
如果司機沒停錯位置的話。
這城堡與東方的自然式古典園林不同,規則式外形充滿了對稱美感,一眼看去,布局給人很整齊理性又不乏浪漫的視覺感受。不過……也不知這城堡是不是随祖輩的主人“不合群”,只驕傲地獨立在河岸附近,背着森林、朝着河水,陣雨後一彎彩虹孤獨懸挂屋頂。
無論從哪個視角看,都是可印在明信片上當作攝影圖的美麗。
白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我真的睡醒了嗎……”
下車後,遠遠地,可見一位高個子中年男士帶着仆人過來迎接了。
納瓦爾低頭看看手表,轉身對白絨囑咐道:“抱歉,小姐,我暫時沒有時間帶您進去安頓,我現在需要趕去市區一趟。稍等由這位管家幫您安排,您認為有沒有問題?”
“好的,沒問題。”白絨只顧着欣賞周圍,沒仔細聽他說話。
納瓦爾點點頭,“馬修私下是個中國迷,您跟他一定說得上話。請不要怕麻煩,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
管家對白絨颔首,禮貌地打了招呼,從車上取下她的行李。
這是上次在納瓦爾巴黎那間住所見過的管家,但白絨沒有印象了。
“請在這裏稍等片刻。”納瓦爾對白絨說完,帶管家走開幾步單獨講話,看樣子是在交代些事情。
白絨站在原地,四處看看,不經意從斜坡上的闊葉樹林間窺見了一番美景。
下過陣雨,草地上濕漉漉的,反射着針點般破碎的光芒。空氣中隐隐散發着果木、花草的香氣。
不遠處,平整無垠的葡萄園蔓延着綠意,帶着微微起伏的弧度,延綿到了天際。
酒莊就在不遠處,那些釀酒室與度假酒店的建築群清晰可見。
工人正在裝配車旁工作。
遠郊寂靜無聲。
但白絨腦子裏的唱片機又開始播放古典樂唱片了,此刻是莫紮特的《小步舞曲》,歡快極了。
前方有一個穿着水藍色蓬蓬圍裙的女仆大咧咧走路,一不小心,把籃子裏的果子都甩到了地上,大顆的金黃色橘子在斜坡草坪上滾散開來,衆女仆跟着去追,搞得一團亂。場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但也很生動,像挂在博物館裏的一幅油畫活了。這讓白絨想起了俞甄藝筆下金光閃閃的油畫。
她喜歡這裏!
但她也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上天怎麽能安排納瓦爾住在這裏呢?看起來那樣忙碌的人,應該留在繁華擁擠的巴黎大都市,至于這樣閑逸慵懶的鄉野地方,則應該賞賜給她白絨這樣的人糟蹋……
在白絨下意識要奔過去看熱鬧時,胳膊被人拽住了。
她回過頭來。
奇怪,納瓦爾似乎只是那麽随便一拽,手上的力量卻像是給她定住了似的,使她一點也不能動。
“您要去哪裏,小姐?”
“我想去那邊看看……”
金黃色的陽光從他背後斜下來。
他的臉變得不明晰,沒透露出什麽情緒,聲線也清清淡淡的:“噢,我忘了說,請記得不要亂走,也不要一個人去別的地方。如果您對附近一帶風光感興趣,等我忙完,回來再帶您去逛。”
他松開了她。但靠得太近,白絨不得不仰頭瞧着他,笑了,“哈哈,我是個成年人,怎麽您說起來好像我很冒失似的?我即便亂走,還會走丢嗎?”
褐色的眼眸微眯起來。
他的嘴角上揚,視線聚焦在她臉上審視片刻。
納瓦爾臉上附着一點笑意,輕描淡寫道:“我只是擔心一只兔子會誤入幽暗的森林,到時找不到路,可憐地掉入陌生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