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地圖

歐佩爾的生日來臨, 傍晚,古堡所有仆人都在河邊草坪上忙着布置、準備晚餐, 迎接納瓦爾家族的親友們到來。河邊亮起了造型多變的燈盞, 燈火人影交疊,顯出一派熱鬧景象。

今晚邀請的都是住在波爾多的親人與父母一輩的至交好友,人不算多。晚宴除了基本的紅酒香槟、自助食物,還有珍稀海鮮燒烤, 如巨大的鳕場蟹、東星斑、将軍帽、生蚝等等美味。

但白絨沒有人影。

黃昏的天剛暗下去時, 納瓦爾回來, 一邊脫下西服外套往裏走,一邊問管家馬修:“莉莉安不在?”

“白小姐下午上完課出門去了, 聽勞拉說是去了市區。”

納瓦爾坐到沙發上,回想,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說上話了。

當然,他這些天也都在市區忙, 只有晚上回古堡能碰上面, 偏偏對方還總是視而不見繞開他。

他開始懷疑, 按白絨的記性, 再這樣下去就該忘記他的名字了。

“吱——吱——”

穿着粉色新裙子的歐佩爾正坐在地毯上給琴弓的弓毛刷松香,是新松香, 刷得很費力。她今晚要給那些客人表演。

納瓦爾拿過來幫她擦,“你這幾天上課學得怎麽樣?”

“很好, 我很聽話, 但是莉莉安卻心不在焉。”

他放慢手上動作, “是嗎?”

“以前我演奏曲子出錯時, 莉莉安都會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我, 她的眼睛會說話, 總像在質問‘你确定是這樣的嗎’、‘給你一分鐘再想想’、‘這個音準沒有開玩笑嗎’……我每次都被盯得有一點點緊張。但最近她變得放松了,不再那麽嚴格,好像心裏面總在想別的事。”

·

兩小時後,天完全黑下來,白絨遠遠地下了車,從花園外繞過平整的草地,踏上鵝卵石小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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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晚宴場地,美食的香氣與人們的談笑聲都傳入耳中。

大約二三十個客人,不算多,卻顯得格外熱鬧。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喝酒談天,主角歐佩爾正戴着“小皇冠”坐在最熱鬧的中心,餘光瞄見她,立刻蹦蹦跳跳撲了過來。

“莉莉安,你為什麽才回來?”

白絨蹲下,摸摸小女孩的頭,遞來一個盒子,“給你的禮物。”

說完,她就要離開。

“啊,這是我的生日晚會,你竟然不願意過來待着嗎?”歐佩爾眨着亮晶晶的大眼,拉住她的胳膊。

白絨:“……”

最後,她跟着小女孩走了過去。

歐佩爾回到人群裏後,她跟在後面放慢步伐,轉個方向,往最僻靜的角落走去。那裏有好幾張空置的白色桌椅。

衆人視線也緩緩地随這位年輕小姐轉動。

其中幾人對這女孩是有印象的,畢竟,上次喝下午茶時對莫羅說出“早洩”一詞的場景很令人印象深刻。

今夜,她穿着黑白棋盤細格裙,烏黑順直的長發披散在肩後,裙子的細吊帶襯得鎖骨很明顯,一雙筆直纖細的腿在視覺上被馬丁靴拉長不少。這一身冷色調的打扮與冷淡表情,都給人透露出一種“請勿靠近”的信息。

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坐到遠處的角落去了。

片刻,大家繼續喝酒、聊天,寂靜只持續了幾秒。

旁邊,納瓦爾起身,去吧臺那裏倒了紅酒,往那角落走去。

一位夫人繼續低聲與莫羅交談道:“你那位伯蒂小姐的事怎麽樣啦?聽說,前段時間安德烈在與洛朗争伯蒂夫人的一塊地,那位小姐會站在安德烈這一邊嗎?”

“噢,何止會站在他這邊,伯蒂小姐甚至為他介紹了當紅的畫家設計酒标。”莫羅咳嗽一下,整整領結,坐直,“我認為,這段關系很有希望。”

接着,莫羅掃一眼納瓦爾的背影,昂着下巴道:“你們應該都知道,伯蒂小姐是我教父的小女兒。到時,我一定會是讨兩方喜歡的人物。咳咳……夫人,您笑什麽?您不信嗎?”

“抱歉,我只是好奇,安德烈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嗎?你最好不要亂撮合,到時惹他不高興,可沒好下場。”

“放心,至少我确定伯蒂小姐的心意。她早就被安德烈深深吸引了。”

莫羅說着,扶了一下金絲眼鏡框,摸着下巴的胡須得意笑道:“畢竟,誰會拒絕安德烈這樣的男人呢?啊——說起我這位優秀的表弟,他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我真想象不出,這世上會有哪個女孩對他表露高傲或不屑……”

納瓦爾走到了白絨面前。

落座的同時,白絨“噌”地起身,移去了旁邊一張桌子前坐下。

沒拿正眼看他一眼。

納瓦爾端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生硬地放到桌面上。

“……”

——面對這一幕,不遠處的客人們一愣,都憋不住捂嘴竊笑了。

莫羅的臉色略顯難堪和詫異。

·

椅子傳來響動,男人在白絨斜對面重新坐下。

他拿出一張紙來。

這次,他沒有坐在她的桌前,不過距離也就只隔一米。

白絨皺眉道:“這位先生,您一定要在這邊看報紙嗎?”

“這不是報紙。”納瓦爾将手中紙頁完全展開,平鋪在桌上,“是地圖。”

白絨不想搭理他。

他用悠閑的語氣道:“小姐,如果您能幫我解答兩個問題,我就走開,不打擾您安靜獨處的時間。”

“什麽問題?”白絨狐疑道。

納瓦爾伸出手指,點了點桌上的地圖圖紙,“歷史知識問題。您知道古絲路是這上面的哪一條線路嗎?”

白絨莫名其妙,粗略掃一眼。

這還用說?地圖上,用紅線勾出來的總共就只有兩條線路,總不會是非洲草原上那一條?她伸手敷衍一指,“經過中亞的這一條。”

“好的,這是地理上溝通東西方的路線。”納瓦爾擡眸,稍作停頓,“不過,不知道東西方人的思維之間有沒有一條路線?”

白絨怔住。

他稍微後傾,靠向椅背,姿态放松,“您應該知道,東方思維更重視人情、人際關系,看問題強調整體……因此,那不是我熟悉一種思維模式。”

白絨看看地圖,再看看他,冷淡道:“所以呢?”

“如果我之前有做得不妥、說得不對的地方,希望我面前這位小姐諒解。這只是思維方式不同的原因。”

說完,他又拿出幾張名片和一封信件,放在她那張桌子上。

“這是我認識的幾位收藏家與藝術投資商的聯系方式,另外,還有一位出版人的推薦信。我想,您可以介紹給您那位畫家朋友認識,我已經與他們溝通過了——這些人物手中的資源很多。比起您的朋友四處去畫廊碰壁,直接與這些人面談獲取機會要輕松得多,成名的可能性也更大。”

白絨沉默了片刻,捋清他這一舉動的意義,“你為什麽要介紹人脈?”

納瓦爾避而不答,只接着剛才的話說:“這些收藏家如果認為作品有潛力,往往會争取以較低的價格先購買下來——但請放心,您的朋友不會吃虧,他們将會用自己的資源擡高畫家的名氣與聲望,這樣,他們手中收藏的畫作也會順勢增值……但能不能看上那些畫作,就要看您那位朋友的實力了。我只是盡力地給機會。”

白絨愣着,不知怎麽接話。

納瓦爾接着講道:“許多有名畫家其實都免不了用資本運作,這與藝術本身并不沖突,我想,您的朋友能明白這道理的。另外,她可以試着去結交一位評論家當朋友,這樣才會有人幫她寫文章增加曝光,可參考畢加索的經歷……”

白絨聽得有點混亂,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你這個商人,怎麽會那麽清楚藝術圈的事?”

“當然為此去詳細了解過,否則,現在要說什麽話來讨好一個生氣的女孩?”

白絨一怔,別開臉。

她想了想,片刻,又轉回頭來,放緩語氣道:“你的話,我明白了。”

氣氛變得柔和了許多。

納瓦爾勾起嘴角,滿意地說:“好的,莉莉安,希望你的誤解已經化解了。你還要單獨坐在這裏嗎?那邊有剛烤好的牡蛎、青口……”

他開始列舉一些海鮮。其中有很多專有名詞的法語白絨不熟悉,聽着感到眩暈,有種重回法語考試時的茫然感。

“你去吃吧,我沒胃口。”她坐在原位不動,神色仍是不冷不熱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感到有些別扭,“你該去陪客人,而不是在這裏跟我閑聊。”

“好。”他配合地點點頭。

但他依舊不動,坐在桌邊,手握杯柄底端,瞧着她。

他背對燈光,臉上斜下暗影。

暖黃電燈光一閃一閃的,在女孩白皙的肌膚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柔光。

被這樣打量,白絨感到不自在,眉頭又皺起來,“你這樣盯着我做什麽?我知道,我今天的穿衣風格跟平時不太一樣,有點奇怪……”

他仍不說話,繼續注視她,不緊不慢抿一口酒。

白絨靠向椅背,雙手抱臂。

一秒、兩秒、三秒。

她有點不耐:“還沒看夠嗎?”

褐色瞳仁的深邃猶如夜幕,投來的視線自然而然降落在她臉上——

“怎麽可能看夠。”

溫柔語氣如深水無瀾,一剎那,花園內的花朵散發出了更明顯的香氣。

夏日玫瑰竭力伸展到白色栅欄外,在夜風中招搖。那曾被女仆曼農細心照料的飽滿花葉,沉沉地晃動了視野。

夜晚天幕無星,厚重的雲層下是一個答案呼之欲出的世界。

在女孩迷離、混亂而略顯震驚的目光中,納瓦爾忍住嘴角笑意,從容解釋道:“你的臉上刮了一點髒東西。”

玫瑰的香氣頃刻消散了。

白絨頓時明白過來,瞧着對方嘴角上揚的弧度,确定那是取笑了,“——啊,為什麽現在才說?剛才故意看笑話是嗎?”

她不滿地瞪他一眼,試圖在身邊找個有光滑反射面的東西照着擦拭。

納瓦爾問:“我能幫你擦掉嗎?”

她面露不悅,猶豫片刻,才不高興地湊過臉去。

納瓦爾擡手,随意刮了刮那分明是幹淨無痕的臉頰。指尖觸到軟嫩肌膚時,有剎那的停留。

他收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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