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藝術
夏日炎炎的午後, 空氣有些悶熱,天幕陰沉沉地垂着。
時間顯得格外慢, 同樣慢的還有歐佩爾的學琴進度。
在白絨差點聽睡着時, 小女孩一本正經提問道:“莉莉安,也許你可以告訴我,用什麽樣的辦法能直接達到你這樣的水平?是否重點在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清晰的人生規劃?而不需要花費太多練琴時間……”
白絨揉了揉眼睛,“……”
“你想偷懶也不能想得這樣美。我告訴你, 沒有捷徑可走。”
歐佩爾撒嬌道:“我只是想從你那裏找經驗。”
“可我并不是一個有計劃的人, 我的生活作息很亂, 學琴路上的每一步靠的都是他人的推動。”
歐佩爾若有所悟,“噢!那麽, 你的爸爸媽媽很嚴格很兇嗎?”
白絨被問得一愣,“那倒不是。”
她稍微想了想,“他們對我的要求,與大多數致力培養演奏家的家庭相比, 算是比較放松的。”
“那你怎麽會……”
“據說我的外祖父對我很嚴格, 不過以前有很多事我記不清了。”
談話間, 不遠處一間會客室半掩的窗被仆人推開了。
裏面, 納瓦爾家的親友正聚在那裏喝咖啡聊天。
聽到外面草坪上的動靜,衆人皆投來關注目光。
樹蔭下, 可見穿着香草奶酪色襯衫與白色休閑褲的中國女孩,她坐在休閑椅上講課, 旁邊, 小女孩站在那裏手持小提琴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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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納瓦爾第一次見白絨在室外上課。很明顯, 白絨臉上滿滿寫着“你努力拉琴的樣子很令人心疼”, 而歐佩爾臉上寫着“你堅持聽我拉琴的樣子很令人心疼”。
歐佩爾演奏完曲子, 白絨糾正問題前會先演奏示範一段, 于是,會客室的所有人都可聽到兩者演奏的天壤之別,紛紛忍不住發笑。
一位拉琴是優質巧克力融化在舌尖,流暢、甜蜜;一位拉*琴是嗆了一大口的白蘭地,刺激、窒息。
但歐佩爾上白絨的課,看起來明顯比以前上別的家庭教師的課要開心得多。結束時,被管家帶來見親友客人,跟白絨告別還用小手捂嘴做飛吻,說着“Des bisous(親親)”不舍地走掉。
一位客人微笑着對納瓦爾道:“她們上課似乎很有意思。看得出這位教師挺受歐佩爾喜歡,她一定性格不錯,從不發脾氣?”
·
在酒窖裏讨論完新酒的最新發酵情況後,白絨以為本周工作任務結束了——這工作也就是幾天才來酒莊一次,很閑的,她正準備離開,卻被告知還要寫報告。
沒想到釀酒師、品酒師、葡萄酒顧問一類人開完會還要寫報告?白絨可不想額外花時間做這事,于是随便找了一間空置的會議室坐下來,準備現場寫好交上去。
那間會議室剛結束了一場會議,人們都已散去,空蕩蕩的,只剩納瓦爾的助理尼諾獨自留下整理一些資料。
白絨順口問他一句:“尼諾,剛才有許多高管來開會是嗎?”
“是的,他們已經離開酒莊了。”
她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我猜是讨論酒标的事吧?那天他們開會,我聽說投票已經通過了思琳的作品。”
“酒标圖?小姐,您還不知道嗎?已經又換了設計師。”
白絨寫字的動作頓住。
她擡起頭,“換人?”
“納瓦爾先生的表哥莫羅托朋友介紹了熟人畫家,那位畫家今年剛在巴黎成功辦展,圈內正紅。噢,介紹者剛才還在納瓦爾先生的辦公室讨論相關事宜,不知道現在是否離開了。”
白絨立刻放下報告,直接去納瓦爾的辦公室。
前臺助理代她進辦公室問過後,她被告知請進。
她本準備詢問關于思琳作品的事,沒想到,進去後看見裏面還坐着一位女士——這大概是尼諾剛才所說的介紹者。
納瓦爾坐在桌前,手上夾着一支簽字筆,正在與對方談話,聽到開門聲,看了過來。
桌對面那位年輕女士,穿着今年1982巴黎春夏時裝周新款裙子,妝容、打扮極具典型巴黎名媛的氣質,坐姿惬意,随手撩了撩淺棕色的卷發,目光也轉過來了。
漂亮的女士上下掃視白絨,臉上明顯有被打擾的不悅,且面露警惕。
白絨看這兩位談話的氣氛,很明顯關系熟絡。她猶豫是否在這時候與納瓦爾談事情……
她看了看那位女士,再小聲對納瓦爾道:“我想跟你談談思琳的事。”
納瓦爾看看手表,“好,可以稍等十分鐘嗎?”
白絨點點頭,走出辦公室。
但是,她沒有等在外面,而是直接離開酒莊了。
·
直接換了別人介紹的畫家,為什麽不先告知她?
這樣白折騰一場,前後耗費半個月時間,對俞甄藝無疑是一場打擊。按俞甄藝的個性,也許以後更不想再接觸商業創作了。
她在心裏糾結着這事情,沿着河岸的歸途中,天空下起雨來了。
這雨可真是毫無預兆,天幕上只有兩團圓圓的烏雲,仿佛長途跋涉而來故意折磨她似的,專挑着她回古堡這一段路在頭頂下起陣雨。
這一路上也沒個避雨的地方,等回到古堡時,她渾身都淋濕了,這導致她心情更加不好。
而納瓦爾大概是忙完後直接開車從公路那邊回來的,早就到了古堡。
他在大廳看見淋得濕漉漉的女孩回來,起身,讓女仆拿來兩塊毛巾。
他走近,剛要擡手,白絨下意識避開了。
她自己先愣了一下。
半晌,她才接過對方的毛巾,潦草地擦了擦滴水的頭發。
納瓦爾放下手,打量着她的神色,“你應該讓司機送你回來的。”
白絨沒接話,站在原地擦頭發。
他的視線,落在她淋濕的烏黑頭發上。水珠順着發絲垂落到了頸窩間、香草奶酪色的襯衣上……
目光在瞬間收緊,他随手再拿來一張大塊的毛巾。
白絨接過來,将毛巾裹在肩頭上,雨水帶來的涼意得到緩解。
“你不是要談事情?先回房去洗個熱水澡再下來談。”
白絨搖頭,擡起臉望着他,“可以現在談嗎?”
他還沒接話,白絨就直接道:“為什麽突然換設計師?明明開會後已經定下來是思琳了。”
納瓦爾坐下來,單手搭在沙發背上,語速不疾不徐地解釋道:“你那位朋友的作品,與這次酒标需要的中國元素毫不相幹。中國區的代表表示不贊同。還記得年初我與那些中國投資商們的會面嗎?當時你也在……今年是香頌酒莊完全打開中國市場的第一年,酒标概念需要符合年度主題。”
“那麽,”白絨有點語無倫次,“這……這可以改的,之前不是就讓思琳改過兩次?”
“但你那位朋友對修改作品的态度很消極。抱歉,很遺憾不能合作。”
白絨皺着眉頭,站在原地不動,“原因只是這樣嗎?思琳那邊,明明可以讓我去協調的,為什麽不先通知我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你有朋友突然介紹了別的畫家,就……”
“莉莉安,原因不是這個。”納瓦爾坐在那裏,平靜地瞧着她,“我們見識過很多藝術家,知道哪些是會為市場做妥協的,也知道哪些是很難搞定的,如果從根本意識上就談不攏,拖延下去完全是浪費時間。新酒上市近在眼前,酒莊根本給不出更多的時間讓畫家進行自我心理調節,也沒有理由給時間。商業合作就是這樣。”
聞言,白絨愣了片刻,換上生疏客套的語氣道:“好的,先生,聽您的語氣是想就事論事,對嗎?那我們來談談關于是否采用作品的标準。你們股東開會投票時,思琳的作品是不是以多一票的結果通過了?這是不是事實?”
“是,但你要知道,往年每一次發布新酒标前,參與決策的人投票選出來的圖都是以壓倒性的票數勝出的,還從沒有出現過這種以僅僅多一票通過的情況……”
“但通過了就是通過了。”
納瓦爾搖搖頭,聲音還是溫和的:“像你朋友那樣偏向純藝術的作品,會讓酒莊承擔風險。你知道酒标對于香頌酒莊的價值?有不少紅酒愛好者為了收藏我們酒莊的全套酒标,會購買酒莊歷年的各類酒。”
“所以你就憑自己的意思随意換人?還是說,你想要先照顧熟人的關系?”
納瓦爾揉了揉額角,“你要清楚,之前簽的只是試稿協議,正式簽約作品前都是有換人自由的,這一點我之前表示過。另外,我們仍然會支付你那位朋友保底畫稿稿酬,她不會白忙一場,請放心。”
白絨不吭聲,心裏堵得慌。
納瓦爾問:“你明白了嗎?”
她瞪着他,被雨淋濕的臉顯得氣色不好,“我聽明白了!你就是在以個人标準和喜惡做決定。”
說完,轉身氣沖沖地上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