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提琴

下午, 陰雨的天空放了晴,空氣不再悶熱, 濕濕涼涼的, 讓人平靜下來。

雨珠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蕾娅與白絨坐在面朝花園的臺階上,一起翻看厚重的大相冊。

“啊,原來你們家裏有這麽多照片……”白絨看看腳邊堆疊的一大摞相冊,搖頭感嘆道。這是每隔三兩天就拍一次照的程度吧?

“我父母在世時喜歡拍照。”蕾娅解釋道。

是的, 相冊裏絕大部分都是他們父母多年前的相片。

白絨緩慢地翻着相冊。

納瓦爾的父母, 長相都很幹淨柔和, 發色略深,年輕時簡直就是法國文藝電影中最登對的少男少女。他們笑得好甜啊, 青梅竹馬,看起來無憂無慮,然而聯想命運最後的結局,不免令人唏噓。

翻到後面, 白絨終于看見納瓦爾小時候的樣子了。

還是這樣, 她第一眼就會被那雙眼睛吸引住。

褐色瞳孔, 在相片裏的陽光下流溢出松香的色澤。

松香是松樹樹脂凝成的固體, 在拉琴之前,總要給弓毛上松香, 琴才能發出聲音。此刻,白絨看着這樣的顏色有點難過, 便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 去關注別的地方。

看吧, 這男人童年就是個小紳士, 穿衣優雅得體, 神色淡定, 有一頭發量豐富的毛茸茸卷發,打理得幹淨而整齊。看這氣質,甚至能想象他在父母的教養下為同齡小女孩開門、遞手帕的情境。

有他的每張照片,背景都是晴朗明媚好天氣,根本沒有冬季濕冷的雨天或雪天。

“我從沒有見他慌亂過。”白絨忍不住笑了,“原來小時候就是這種樣子。”

蕾娅聳聳肩,表示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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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并不總是那樣從容的。三年前酒莊遇上危機,那段時間他也很忙亂,還好,事情最後解決了。他總是擅于解決麻煩的。而我什麽忙也沒幫上。”蕾娅托着下巴回憶片刻,“我印象中,小時候他就比我更成熟,別人總是說我才是妹妹。”

說到這裏,蕾娅的語氣不免透露出一些不甘心:“安德烈一直比我更受大人歡迎。因為他有禮貌,對身邊人體貼周到、慷慨大度……”

白絨聽着,不覺失了神。

她重新将目光放回相片上。

是的,從這沉靜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他是那種将自己的人生過得有序而從容的人,擅于解決白晝裏的麻煩事。

可白絨卻喜歡黑夜,最煩的是天亮。一遇上問題,她就蜷縮着不想醒來。

由于靠坐得這樣近,蕾娅不經意擡眸,愣了一下,“莉莉安,你的眼睛……這兩天為什麽腫得那樣厲害?”

白絨還未接話,管家走來了。

馬修站在兩人身後,通知道:“白小姐,鐵塔酒莊的人過來接您了。”

“鐵塔酒莊?”

“你要去那個酒莊?”蕾娅拉住正要起身的白絨,“去做什麽?”

白絨一愣,“洛朗與杜蘭太太合辦的紅酒主題拍賣會,你沒有聽說嗎?上次葡萄酒節期間他們邀請我,讓我與一個四重奏樂團一起開場表演。拍賣會結束還有晚宴,我大概會比較晚回來。”

蕾娅跟着站起來,猶豫道:“……我陪你去。”

“算了,你去做什麽呢?你一定不想見到對方酒莊的人。”

“但是……”

“難道我還會迷路?只是一場演出而已,不用陪我。”白絨笑了笑,安撫地拍拍對方肩膀,就匆匆上樓換禮服了。

·

拍賣會邀請了衆多媒體記者、各地富商,富麗堂皇的大廳內坐滿了衣着光鮮的上流社會人士。這是鐵塔酒莊為今年新酒造勢的一場拍賣活動,重點在賣出酒莊五六十年代的頂級收藏類紅酒。從宴會、藝術演出到現場高端奢華的布置,都體現了酒莊對活動的重視。

白絨在後臺給小提琴擦松香時,屢屢走神,旁邊人忍不住提醒她:“夠了夠了,弓毛快磨壞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

她嘆口氣,放輕手上動作,嘟囔道:“他們不是說會給我租借那把莫紮特使用過的琴?18世紀制造的?結果仍然是要用自己的琴,吹噓得真是好聽。”

“您有那樣的演出報酬,就不要再抱怨了。”

要不是看杜蘭太太的面子,白絨可是一點也不想來的,本來這兩天精神狀态就差,連續失眠兩個晚上,走路都感覺腳下輕飄飄的……

偏偏此時,莫羅還出現在這裏。

“小姐,又見面了!”他先對白絨笑笑,又朝左右幾人打了招呼,“我是來看看各位準備得怎麽樣了。”

他今天說話客客氣氣的,語氣一點沒有帶刺,一雙眼睛眯得像鷹眼,在白絨身上仔細打量,笑得古怪。

他直走過來,客氣道:“小姐,排練時您已經了解演奏臺的位置了,對嗎?我還是要提醒您一聲,記得按流程安排來,請不要出錯。這場拍賣會備受外界矚目,洛朗先生可是容不得一點差錯。”

白絨在給琴調音,抽空掃他一眼,冷笑道:“您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有什麽稀奇的?我與鐵塔酒莊一直有往來,幫忙籌備拍賣會,有問題嗎?您不也出現在這裏?”

她收回目光,不想與他多談。

·

拍賣會正式開始前,人們陸續入場了。主持人正在講話,席間,兩個男人在角落低聲交談。

“你最好确定,那樣能造出噱頭。”洛朗冷眼瞧着演奏臺的帷幕。

“放心!先生,我都籌劃好了。您應該相信我的辦事能力。”

“我即便相信能力,也不完全相信态度。”男人冷笑一聲,斜睨着莫羅。

後者稍顯激動道:“為什麽不信?您要知道,我最近遭遇了多少不痛快的事,又遭遇了如何不公平的對待!我現在只希望能為懂得賞識我的人效力。”

“你要清楚這一點,如果出了大問題,責任都由你承擔。”

“請放心,角度、高度,我都已經設計好,全在可控範圍內。”

·

演奏開始,弦樂四重奏樂團坐在舞臺右邊,白絨站在舞臺左邊。

由于今晚還有流行樂隊演唱,這舞臺是采用鋼結構的,并備有特別的燈光設計。白絨不太習慣這樣的演出場合,但想着只是幾分鐘的事,結束後她就可以早點回去休息了,便放平了心态。

與樂團的排練溝通十分順利,這讓她很順心,表演也很正常地進行。

一切都是好的,直到,最後一段輪到她獨奏時——

聚光燈只剩一束,打在她身上。

臺下,穿着正裝的人們聚焦所有注意力在左側。

噢,那把小提琴的音色聽起來真是不錯,來自19世紀的琴聲與高超的琴技結合,沒有人不聽得沉醉。

随着樂章推進,白絨獨奏時,前進兩步,穩穩踩到了升降臺,她本以為升降臺會緩緩上升,誰知,竟在那一秒重重墜落了下去……

哐——

霎時,天旋地轉,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入未知的黑暗中去。

世界先是失去了聲音。緊接着,人群才沸騰了,爆發出驚慌的噓聲。

閃光燈依舊在撲閃。

升降臺只降不到兩米深,人本來只會是輕度摔傷,但小提琴落地的瞬間,白絨下意識伸出手,護住了琴。

那電光火石之間,她恍恍惚惚,也想過不要伸出自己的手去,別拿自己的手冒險。

但同時生出的另一個念頭,同樣無法控制……

因此,最先觸地的是手腕。

小提琴被護住了,在手中有了緩沖,再彈落到旁邊的地上,發出“咚——哐啷”的聲音,濺起灰塵。

人聲哄鬧,腳步混亂,樂手們與其他人紛紛圍在高臺邊緣,埋頭去看。

迷亂的白光下,只見黑裙女孩側躺*在平臺上,蜷縮着發抖,臉色蒼白如紙。她緊皺着眉,冷汗從額頭上滲出來。

那纖細的左手,僵硬地貼在地上,絲毫不能動。

撕裂般的感覺迅速在手腕上蔓延開來,勝過了身體其它部位的疼痛。

手腕上,骨頭斷端的銳痛、局部的脹痛皆沖擊着神經,隐隐暗示着最終結果。

如果說,曾經的失憶還沒有讓白絨失去肌肉記憶,這次,算是連手上的記憶也沒有了。

一剎那,她只隐隐感覺到,這是自己的報應。

她半睜着眼,掃視昏暗的深淵,以及陌生人們的眼睛。一些久遠冰冷的記憶開始以破碎的畫面形式重現眼前,但很不清晰,往事早已如同那輛損壞的列車,停滞在了黑暗潮濕的隧道裏,永遠留在了年月久遠的日子裏。

是的,她曾經害死一個人,早晚要還回去的。

人群中,莫羅匆匆奔跑而來,攀着鋼架跳下升降臺,過來扶住人——

在這過程中,他順便一腳踩到小提琴上,飛快地越了過去,蹲下,伏在受傷的女孩身邊慌張關切道:“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嘎吱——”

本來琴還沒到慘不忍睹的地步,只是磕碰到了,但剛才那一碾壓,直接發出一種木板斷裂的清脆聲。

白絨閉上眼,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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