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旻定了定神,伸手擰開門走了進去,他站在玄關沒動,先是試探性的叫了林辭野一聲,确定沒有答複之後,才坐在鞋凳上彎腰脫掉鞋,不可避免的他的餘光看見了裏面同林辭野的拖鞋擺放在一起的嶄新的透明塑料袋裏和他家裏那雙一模一樣的灰色棉拖鞋。

裴旻抿唇,目光在那雙拖鞋上面頓了頓,終究是沒有動。

越過玄關,視野在他面前慢慢打開,林辭野的房子整體挑高很高,整體的裝修簡潔卻有格調,寬闊明亮又幹淨。

但此時裴旻顧不得在看,因為他看到林辭野正孤零零的躺在沙發地毯上,他連忙快步走了過去,離得近了,他面色浮現出的極度不正常的潮紅更加清晰的映在眼前,裴旻把手背放了上去,被炙熱的溫度吓了一跳:“好燙。”

原先身上似乎永遠帶着灼熱的男人此刻虛弱的躺在地毯上,嘴唇有些起皮,連黑色短發都蔫噠噠的搭在額前,顏色都黯淡了下來,整個人都染上了仿佛他身上永遠不會出現的脆弱,裴旻的心愕的疼了一下。

裴旻直接俯下身把林辭野攔腰抱起,很輕松的公主抱,目光環視了一圈确定主卧的位置後,邁着沉穩有力的的步伐走了過去,臨到了門口,他甚至還能騰出一只手游刃有餘的開門,仿佛懷裏抱着的不是個一米八三的強壯男人而是輕的不行的抱枕。

“裴旻。”懷中的人突然從唇邊溢出兩個字。

裴旻腳步頓了一下,以為他醒了,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下一句,便繼續朝着卧室走,把他放在床上,順便幫他脫掉了鞋子,又給他蓋好被子,做完這一切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找到父母在他臨回國前給他提供的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這是他以前家庭醫生的電話,父母之所以給他,只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裴旻心裏有點忐忑,畢竟十多年不聯系,對方不做醫生都有可能。

但好在,電話接通了。

“喂。”

“請問是林大夫嗎?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我叫裴旻。”

對面顯然停頓了一下,似在思考,裴旻補充道:“十幾年前,您做過我的家庭醫生,在南街那邊。”

“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啊,你們一家回國了嗎?”

“我父母和姐姐仍在國外,不好意思,林大夫,我今天是有個事想要麻煩您,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啊,方便方便。”林大夫其實還想問一句是你生病了嗎?又覺得直接說出來有點冒昧,索性也沒問,反正,不生病也不可能找他不是嗎?

“是我的一個,”裴旻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朋友,他生病了,應該是發燒,但這裏不确定有沒有測量體溫的工具。”

“一會我帶過去。”林大夫接着說,走去後面拿東西。

“那麻煩您打車到藍灣別院的地下車庫,我會在下面接您。”

“您放心,看診結束後連同來回打車的費用我會一起給您結清。”

林大夫也沒在推辭,寒暄了兩句就挂了電話。

趁着這個功夫,裴旻去了林辭野內室的洗手間,裏面出乎意外的很幹淨,明面上甚至只有放在洗漱臺下面卷起的兩條毛巾,連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沒有。

但裴旻只是疑惑了一瞬,并沒有把好奇心付諸行動,他拿了一條看上去常用的黃色毛巾,放在洗手池簡單清洗了一下然後再次打濕,擰幹确定不出水了以後,拿着走進內室,眉目低斂着把毛巾疊好,搭在了林辭野額前。

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的看着林辭野,沒有任何的外界因素,也沒有來自他……給予的壓迫感,周圍的一切都是安靜的。

他此刻生病昏睡的模樣,不像平時耀武揚威撩起爪子的獅子,也不像總是調戲他狡猾的狐貍,安靜的像是白貓的尾尖,透着毛茸茸的軟,如同他帶點柔和的下颌線露出不易被人察覺的另一面。

可太安靜了,安靜的他甚至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一輕一重,如同熱水不斷冒出的熱氣,模糊又清晰的緩緩交織。可裴旻此刻升不起一點暧昧的心思,反倒覺得像是缺了點什麽,渾身不舒服,他習慣了那麽多年的安靜卻在此刻莫名的覺得違和。

小時候先天身體弱症,吹一下風都可能要命,所以他從小就被拘在家裏,沒有朋友沒有玩伴,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窗邊看着那棵香樟樹,它是常綠喬木,但在春天的時候會開滿淡綠與淡黃暈染的花朵,書上說,香樟樹開花時會有一種幽幽的香氣,沁人心脾、清淡若夢,可惜他從沒聞過。

他豔羨那棵樹,可以在陽光下暴曬,可以自由的随風搖擺,晃動起那樣亮的綠色,就像操縱一場游刃有餘的生命。

他并不能時刻聽到它的聲音,所以他也會有難得的煩悶,後來,他搬家到了南街,他再也見不到那棵樹,可是,裴旻的目光落在林辭野的身上,思緒從遙遠的天際拉回,目光逐漸有了定點。

他搬家到那的第一天,他窗邊的玻璃就被一個不大的少年用球砸的粉碎,在全家驚慌失措的時候,裴旻只感覺到了呼呼灌進來的風,他沒有閉眼,在有限的十幾秒裏,隔着樓上樓下甚至一堵矮牆的距離,他清楚的看到那個少年沒有絲毫後來裝模作樣表現出來的愧疚,反而得意的朝他咧開一個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明晃晃的刺眼。

他在示威。

“呵。”裴旻笑出聲,懲罰性的趁他昏迷捏着他唇邊的一小塊軟肉,面色毫不愧疚,甚至還是帶着儒雅的風度,讓你覺得是你對眼前的一切産生了幻覺。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又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給林辭野重新打濕了毛巾敷上,估算着時間轉身下了樓。

不到五分鐘,一輛藍色出租車駛入車庫,停在了他面前,林大夫從後座背着醫藥箱下來,看着他試探性的開口,“你是小裴嗎?”

“嗯,是我,我是裴旻,麻煩您了。”裴旻禮貌的點點頭,上前接過他肩上有點重的醫藥箱,按了密碼複又道,“林大夫,您先進。”

“啊,好。”林大夫笑呵呵的,邁步走了進去,“謝謝你了啊,小裴。”

“沒關系。”裴旻搖了搖頭,随後走進去按了電梯樓層。

“我剛才叫你小裴不介意吧?一晃這麽大了。”林大夫開口打破了寂靜,似感嘆道。

“不介意,謝謝您小時候對我的照顧。”裴旻語氣鄭重,時隔多年再次表達了他的感謝。

“哈哈,小裴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客氣,每次我們見面,你都覺得好像給我添了麻煩一樣,其實哪會?”那時候的裴旻像是個寡言的小紳士,每次見他卻都蒼白着臉躺在床上,卻從不自怨自艾,沉靜的像是容納百川的海。

裴旻岔開話題,“沒想到您這麽多年手機號都沒有變。”

“人老了,總是會格外念舊,懶得換了。”林大夫嘆息一聲,聲音帶着一絲悵惘。換手機號無疑會失去一些不常聯系的朋友或者病人,加上職業的特殊性,別人萬一有什麽急事很可能就是救命的。

裴旻沒在搭腔,很快,電梯就到了,終止了兩人的談話。

裴旻解開門鎖,打開門朝後面道:“林大夫您請進。”

“诶,好。”林大夫走了進去,緊接着問了句:“病人在哪?”

裴旻跟在他後面快走一步,道:“他在卧室,您跟我來。”

裴旻擰開門把手,走進去把醫藥箱放在床頭櫃上,“您看看他是發燒嗎?”

林大夫看了下林辭野的模樣,蹙了下眉頭,從裏面拿出體溫槍測了一下,滴的一聲後,顯示39.1℃,果然,算高燒了。

林大夫拿出聽診器給他聽了聽肺部,看了看嗓子,轉頭對裴旻道:“應該是過度勞累又沒好好休息引起的,嗓子也有點發炎。”

“林大夫有沒有辦法能夠使他快速退燒,他應該已經發燒很長時間了。”裴旻也不清楚林辭野到底燒了多久,但如果真燒了一夜,情況可能就很嚴重了,無論出于哪種考慮,選擇盡快退燒無疑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這樣,輸液吧。”林大夫說着就開始調配藥劑,裴旻看了下時間,7:29了,他上午還有課,“林大夫,他輸液需要多長時間?”

林大夫用針管把藥液注射到藥瓶裏,回他一句,“兩個多小時吧,哦,對,期間給他喂點水喝。”

就算9:30的話,從這再到學校時間上肯定來不及,裴旻剛想問能不能麻煩他幫忙守一下,就聽到林大夫說:“我一會還有個病人,小裴你記得等他中午的時候在給他量個體溫。”

這下也不用問了。

送完林大夫,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裴旻給建築系的輔導員發了封郵件,內容大概解釋了一下他因為特殊情況武打到校然後改為線上授課。

做完這一切,裴旻看了一眼床上的“特殊情況”,腳步微頓,走出了房間把地拖幹淨晾涼才又把收起來的地毯重新鋪好。

做完這一切,他清洗幹淨手之後才又去了廚房,好在廚房裏的東西沒有收起來,他洗了一個杯子,去淨水器那裏接了一杯熱水,端着重新回到了卧室。

男人坐在床沿,冷白的手指握着醫用棉簽,睫毛微垂認真的給他蘸了水潤了潤幹涸的唇瓣。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林辭野醒了過來,剛醒的時候他神智還有點不清醒,卻恍惚間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将他籠罩,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格外脆弱,可南林的小霸王卻只感覺到了領地被侵犯,他想要站起身好讓自己顯得有氣勢剛想動卻聽到了一道溫和磁性的男聲,止住了他的嚣張氣焰。

“別動。”

是裴旻,林辭野詫異的擡眸想要看清他的臉,此時換好藥的裴旻也如他所願的重新坐在了他的床沿。

“你,你怎麽來了?”林辭野此刻就像毛都被捋順了一般,像是在陽臺曬太陽的狗露出柔軟的肚皮,惬意的眯了咪眼。

裴旻卻猶豫了,本來正常的關心在此刻卻像是過度的暧昧,纏繞着說不清的東西,裴旻手指縮了一下,答了另外一句:“你發燒了。”

“啊?我發燒了。”林辭野先是疑問了一句,然後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昨天下車的時候似乎是有點頭暈,不過他沒在意。

他語氣的無所謂讓裴旻眉頭皺了一下,不過林辭野沒注意,他還在抓他的重點,“你怎麽來了?”難道他病的不清的時候給裴旻打電話了?那他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

不過真心話好像也沒什麽不該說的,反正裴旻也不是外人,這麽一想,林辭野神色放松了下來,手臂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裴旻看見幫他把枕頭墊在後背,方便他倚着。

林辭野心裏更開心了,這麽關心他的嗎?這麽想,他語氣更是帶着笑意,“裴旻,你擔心我?”

裴旻抿了抿唇,見他絲毫不問是怎麽生病的,心裏莫名有點堵,他很不喜歡不珍惜自己身體的這種行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本來人最基本的東西是多少人的可望而不可即。

這麽一想,他冷了臉色,語氣都淡了些許,“要不要喝水?”

經他這麽一說,林辭野才反應過來自己嗓子是有點幹,于是他點了點頭。

裴旻站起身,端着涼了的杯子出去不一會又端着一杯溫水進來,遞給他。

林辭野擡了擡沒輸液的那只手,又“虛弱”的垂了下去,可憐巴巴的瞅着他,臉色還帶着病态的蒼白,“裴哥,我沒力氣。”

是真的沒多少力氣,但也不至于連一杯水都端不動,但假的也是真的,畢竟林黛玉那麽嬌弱,弱柳扶風似的,他好歹也占了個林,說不定八百年前是同宗,偶爾弱一弱也是應該的,嗯,林辭野理直氣壯的想。

裴旻手頓了頓,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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