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寺
夜間出城,并不容易。京城最近幾年并未發生什麽大事,也便沒有進行宵禁。只是一過戌時,城門緊閉,不再放行,直到次日寅時才開城門。
這禁止出入的時間,同其他許多地方相比,已是寬松許多。但是我們出來之時已晚,想要在閉門之前出城,已是不可能,只好取道城牆之上,借輕功翻躍出去。
我的輕功自不必說,至于汐,待我們一同翻過城牆之後,我也不敢再小看與他了。
出城之後我才發現并無車馬一類,這夜間道路無人,如何趕路?
我正想着到哪裏去弄匹馬來,汐已經從林子後牽了兩匹馬出來,“快來誇獎我,不然這馬你就崩騎了。”
我心中有些好笑,表面卻故意裝得一本正經,“那是,汐考慮周全,待本公子回去之後定要重重嘉獎。”
汐将一匹馬的缰繩交到我手中,“嘉獎就不必了,我可不是居功自傲的人呢!——話說回來,你是準備一路取道圍場,還是先去別處?”
其實每年出來,這京城周圍我都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直到成為一種習慣之後,我也就不再本着獵奇的心理出來,而是專挑喜歡的地方,邀約幾個好友,玩上幾天罷了。若是時間充裕,才會向遠處走去。只是時間再怎麽充裕,我也沒有機會到其他城池中轉上一轉,只因每年田獵之前國君都要求我必須回宮。
“不急。不如先去文德山。那裏有座寺,與山同名。聽說寺中菩薩,極為靈驗。我與那裏方丈相熟,可以先去小住幾日。”
“寺廟?不去不去。”汐一臉嫌棄,“和一群和尚有什麽好住的。不久前才說寺裏死了個婦人,那等污穢之地,不去也罷。”
“生死不過因果輪回,同寺院何幹?”我翻身上馬,催着馬步小跑,道,“你若不喜便不要跟來,我自去便是。”
“你別說走就走啊!”汐在後面叫着。我故意踢了一下馬腹,放開缰繩。馬匹吃疼,嘶鳴一聲,撒開四蹄沿着大路狂奔起來。
身後汐的聲音很快模糊。我任由那馬跑了一會兒,才勒緊缰繩,催馬轉向西邊,沿着一條小路往那文德寺去了。
幸好我白天睡了,不然這馬步小滾,一颠一跛,一會兒就要把人晃得睡過去。
周圍的景色快速掠過,透過茂密的枝桠看不清天邊的彎月。夜風打在臉上,帶着夜晚林間濃重的濕氣。
潑墨似的天漸漸褪去顏色,地平線上泛起魚肚般的白。借着這天邊熹微的晨光,能看到文德山離我愈來愈近。
我趨馬上山,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上去。這條路不知被多少善男信女的腳踏平,又為他們的善款而修葺,早已不複曾經的崎岖模樣。
文德寺的寺門常年敞開,這時候還早,且文德寺距離京城較遠,進香的人往往要等到午時才能上得山來,再晚些有傍晚時來得,當晚便借宿于此,次日再回到家中。
我才進去,那寺廟裏灑掃的小和尚看見我一臉歡喜,“方丈都等了許多天,公子總算是來了。”
我笑着點頭,心道今年特制的秋白露也不知那老方丈有沒有給我留上一些。可惜今年沒帶什麽禮物過來,萬一這小氣的和尚不肯讓我喝,那可真夠郁悶的。
來到方丈門前,還未進去就聽見裏面傳來吵鬧聲。
“老禿驢!你少騙小爺!他明明說了要到這來,怎麽我來了你就說人不在?”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所尋之人的确不在我寺院之中。出家人不打诳語,小施主還請到他處尋罷。”
“就不!我要把你這破爛廟翻個底朝天才成!萬一你這禿驢将人藏起來,哼哼!”
我輕輕叩門。
裏面應該是聽到了,因為我叩門之後便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門從裏面被打開,開門的正是文德寺的方丈本如。
“方丈,別來無恙。”我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道。
“阿彌陀佛,公子請進。”
我才進去,就見汐跳過來,一把捉住我的領子,可惜他不夠高,這動作平白少了幾分威懾力,反而讓人覺得好笑。
“我快馬加鞭,披星戴月,連夜趕來,結果你就和那老禿驢合起夥來耍我!”
我哪知汐會如此星夜兼程,趕上山來,竟是比我取道小路還要快了許多。我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從我領間移開,一邊整理領子一邊道:“你不是不喜歡寺院麽,趕來做什麽?”
“當然是來找你這個白癡!你要是丢了,叫我怎麽向你家國君交代!”
“我哪裏那麽容易丢。”我在蒲團上坐下,“何況,我也不過是剛到而已,何時同方丈騙你了?”
“你!”汐指着我說不出話來,轉身抓起一串佛珠扔了過來,我忙伸手接住,只聽他道,“我看你騎馬跑那麽快,以為你早到了!結果你個白癡竟然比我還慢!”
“路上迷了路。”為了坐實那個“白癡”的稱號,我決定給自己找一個最簡單的理由。
汐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今年秋獵的時間已經定下了,昨晚太蔔大人夜觀天象,說是三天後。你在這鬼寺廟裏也待不了多久了,我就勉為其難再陪你幾天。”
汐摔門而出,本如一邊說着“善哉”一邊去将門關好,回來在我面前盤膝坐下,終于肯露出他那老狐貍的本來面貌,“澤公子近來可好?”
我攤攤手,“不好。——我從相府裏跑出來,現在是身無分文。你若是喜歡,将這一身衣服拿去也可。”
本如一臉慈悲模樣,“公子竟然落魄至此,實在出乎老衲意料。佛祖慈悲為懷,老衲怎好要公子這蔽體之物?”
我當然不會相信這老和尚是真的“慈悲為懷”,道:“看來今年的秋白露是沒我的份了。”
本如露出一個慈悲的笑容,這笑容從他做和尚起已經練了幾十年,現在自然是爐火純青,不知騙了多少善男信女,“公子不必失望。待公子幾位好友來此,自然是有人為公子付賬的。”
“也罷。你也聽見了,我過幾日就要趕往圍場,這幾天能不能等來人還是未知。”
“公子只管寬心住下便是。老衲着人去為公子準備房間。”
本如出去,我一人在禪房中坐着。想那本如,真心留我麽,也不是沒有。但是有人會來付清我的“食宿費”,老和尚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我曾問本如他這樣是否算破戒,哪知本如說他是“修心不修身”,人的至高境界本就是随心所欲,刻意壓制反而不好。
我失笑。
這麽想着,一個小和尚已經推門道:“施主,房間已經為您安排好了。”
我起身出去,“在哪裏?”
“東六丙字。”
“嗯。你去做自己的事罷,我自己過去便好。”
那小和尚擡頭看了我一眼,匆匆離去。我心道這和尚好面生,應該是新來的。
我走到僧房,找到房間,推開門發現汐竟然也在。心道,這老和尚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我走進去,才坐下,就聽汐道:“你怎麽認識這文德寺的方丈的?我看那禿驢,面相慈悲,內心狡猾,如此表裏不一,你就放心?”
我心說本如表裏不一也是給你看的,又不是給我看的,口中卻道:“是麽?我看方丈為人慈悲為懷,從未做過奸惡之事。哪有你說得那般不堪。”
“你真是蠢到極致!算了,反正就這幾天,田獵一開始,你就算不走,我綁也要把你綁到皇甫泓身邊去。”
“如此暴力,怕我消受不起啊。”
“能得我處處維護,是你的福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哼!”
我無意與他繼續争論,便将那日在承乾殿上聽來的話改了改,道:“澤能得汐公子如此關心,是澤之幸。”
汐不屑地背對着我躺下去,“知道就好。”
昨晚一夜沒睡,縱然白日有睡過,但如此颠倒黑白也令人有些吃不消。見汐躺下,我也和衣躺下睡了。
在寺院待了幾天,那群狐朋狗友果然是沒一個能這麽快趕過來的。我也只好很抱歉地謝絕了本如再留幾天的“好意”,同汐一起往那圍場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馬上就能和後面的劇情連上了……
ps.如果是戰國時期,是木有佛教的,但是寺院這個在古風文中出現頻率如此之高的地方,某初實在忍不住不拿來一用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