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後一座城
邊塞之地,黃沙漫天,一眼望不到頭,也似乎一眼就能望到頭。
她站在城牆上,一身厚重的金色铠甲,将她姣好的身姿掩藏,露在外邊的手早已皲裂,虎口處已經結了一層厚繭。
臉上一塊銀色的面具,幾乎将她的面容遮了個幹淨。
“秦将軍,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問清楚了,被捉的俘虜要怎麽處置?”身後的副将跪在地上,像秦歌彙報搜查到的最新的結果。
秦歌微微斂起眸子,眸中清澈又冰涼,她漠然的揮手,“老規矩!”
“還有将軍,都城又來聖旨了,催您回去複命!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道聖旨了!再不班師回朝,恐怕對上難有交代。”副将為難的開口規勸,他并沒有抱多大希望,因為剛才的話他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你說我拿下對面的這座城池需要多長時間?”她仿佛沒有聽見副将的話一般,低頭從沙盤上,将敵方的軍旗拔了扔在一旁,将寫着秦字的縮小版軍旗,插在沙盤上。
整個沙盤上,山嶺縱橫,交錯相間,以秦嶺為界,已經插滿了秦家的軍旗,紅色的軍旗高矮錯落,是秦歌花了六年時間用無數人的鮮血堆疊出來的。
“三天時間足矣!”翁宛夢撩開将軍營帳的門簾,一縷黃沙趁機跑了進去,行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秦歌擡頭看了她一眼,“你起晚了!”
昨天她和翁宛夢約好了,要去敵營逛逛。
“我可不是你手底下的兵,我只是個随行軍醫,你現在挺進的速度史無前例,受傷的士兵也越來越多,我昨天接了一晚上的骨,腰都要斷了。秦歌,你該停停了!”翁宛夢有些無奈的看着她。她向來覺得自己是個能吃苦的,但最近也有些吃不消。
“那現在休息好了嗎?”秦歌睨着翁宛夢,臉色不悅。
這是第幾次翁宛夢和她說這件事來着?記不清楚了,反正她左耳進右耳出。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對了,前幾天抓住的俘虜審出什麽沒有?”翁宛夢随口問到。
秦歌拿着軍旗模型的手微微一頓,“哪次不都是白忙,早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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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宛夢點點頭,倒是沒有多想,畢竟已經查了這多年,次次白忙,真多年過去,更是無從查起。
兩個人在軍營門口集合,均是女人打扮,除去那身硬朗的軍裝,女兒家的小巧姿态倒是本色出演。
與翁宛夢那如剝了殼雞蛋的皮膚相比,秦歌黑的可不止一個度,不過倒是更符合這塞北豪放不羁的姑娘模樣!
她面上遮着一塊白色的面紗,只露出那雙狹長的鳳眼,眸中仍舊清冷的如同三月化不開的冰凍湖泊。卻也帶着致命的危險誘惑。
“你這打扮恐怕勾引不到人吧!”翁宛夢戲谑的看着秦歌身上的裝扮。軍營裏的人喜歡看風塵的女人,可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女!
“反正都是要死的,最後幾眼看到什麽很重麽?”秦歌手裏牽着她的寶馬,邊走邊給它嘴裏塞草。
翁宛夢看了秦歌兩眼,懶得和她廢話。這人越發的人語不盡了,冷漠的像是頭沒有思想的猛獸。
“到了!”翁宛夢将本就不高的領口又往下拉了拉。
秦歌看的眉頭一蹙,這冰天雪地的,不冷麽?
“好看麽?”翁宛夢見秦歌盯着自己,勾了勾唇角,笑的妩媚風情,看着像是拜了都城花魁當師傅,得了什麽真傳似的。
秦歌擡頭鄙夷的看着她,“你有的我都有!”
翁宛夢好笑的瞧着秦歌,“看自己的和看別人的肯定不一樣吧!”
秦歌低頭想了想,确實不一樣。只不過看翁宛夢的就沒區別。用那些始亂終棄的男人常說的話就是提不興趣。
“去吧!”秦歌擡手指了指翁宛夢的胸口,又指了指對方軍營兩名護衛。
翁宛夢勾着一側的唇角,開口便甜甜的喊了一聲“哥哥”。
驚起了秦歌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在外征戰五年,翁宛夢就跟了她五年,她吃粥,她就吃粥,她連夜趕路,她也連夜趕路,她在外殺敵,她就給她出謀劃策。
秦歌這些年遇人無數,唯獨翁宛夢她看不懂。她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幹什麽!目的不純是肯定的,只是對自己卻總是盡心盡力。
許是沒了都城的爾虞我詐,傷心往事牽絆,她的性子倒不似往常那樣陰沉,偶爾還能和士兵開上幾句玩笑。
尤其願意逗弄秦歌。之前打的過秦歌的時候就揍她,把人揍的半死不活再救回來。現在打不過秦歌,她就氣她,每次都要氣到秦歌甩袖子走人不可。
“什麽事!”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突然看見兩個美人!不由的讓兩人眼前一亮,連忙嬉笑的開口詢問。
“哥哥,小女子本要去往陰山,可路上遇到風沙,迷了路一時不察就走到了這裏,我與妹妹已是疲憊不堪,想問問哥哥這附近可有地方休息,天色已晚,我們兩個人膽子又小,還想早做打算,望兩位哥哥指點一二。”翁宛夢從手上摘下一串瑪瑙的珠子,悄悄的塞給官兵。
“這不好吧!”官兵把東西拿在手裏掂量掂量,笑的很是不懷好意。
“大哥!這兩個女人來路不明,你不會是想把她們帶入軍營裏吧!”另一個官兵看着就是個老實憨厚的,顯然已經看出了他大哥打的主意。
“你懂個屁!就兩個女人,還能翻了天!老子還等着這仗打完回家娶老婆呢!別耽誤老子發財!我們現在偷偷把他們帶進去,就算他們搞事情,朝着兄弟們喊一聲,踩也能把他們踩死!你怕個頭!”
官兵說完朝着營外的兩個人擺了擺手,“你們倆等會兒,等着天黑了我再帶你們進去!”
秦歌和翁宛夢互相看了一眼,趁着天黑确實不錯!兩個人愉快的點頭,又将包裹中的食物取出來,邀請門口的那兩人跟着一起吃。
但顯然兩人都異常謹慎,根本沒有和他們把酒言歡的想法。
營地周圍巨大的炭火盆中已經燃起了火光!周圍皆是黑茫茫的一片,唯獨這裏被照耀的燈火通明。
翁宛夢搓了搓手,哈了口氣,然後渾身瑟瑟發抖的跑到官兵面前問到,“哥哥還需要多長時間嘛!人家好冷!”
“跟我來吧!”官兵朝着遠方打了個手勢,秦歌便牽着馬匹跟着入營。
“你們兩個給我記清楚了,好好休息,不要給我惹事情!聽見了沒有。不然誰也救不了你們倆!”
“哥哥,你放心吧!我們倆好帶着呢!收拾收拾就睡覺了。”
不明所以得官兵還真的傻傻以為姑娘好帶,很是滿意的轉頭準備走出營帳。
殊不知這邊塞之地只有她們倆帶別人的份,可沒有敢帶他們!
下一秒,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兩個人就直愣愣的倒在營帳的地上,甚至連笑容都沒來得及斂下去,就見了閻王。細沙粘在臉頰上,鮮血一點點的滲透進沙土裏。如同一副血腥的山水畫。
秦歌從旁邊的床上拿了件衣服,将凳子上的灰塵掃幹淨,然後将衣服随手一扔,正好蓋在兩個人死不瞑目的臉上,遮了個嚴嚴實實,多多少少有些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翁宛夢見秦歌坐下來,她不解的蹙了下眉頭,“不走麽?”
“等着!”秦歌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顯得胸有成竹。
等着是什麽意思?外邊的人如果發現守門的人不見了,肯定會四下搜查,到時候第一個來的地方就是他們所住的營帳。
“你瘋了吧!”翁宛夢眉頭鎖的更緊,她越來越看不懂秦歌了,不對應該是說她這種正常人已經開始有些無法理解瘋子了!
秦歌斜着眼睛瞥她一眼,便閉目養神,不與翁宛夢搭話。
“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只不過一座小城而已,值得你這麽大動幹戈拼命麽?就算你武功再高,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你不懂麽?”翁宛夢伸手要去扯秦歌,讓她離開。
秦歌輕而易舉的躲過,換了個椅子,仍舊泰然自若的坐在那裏。
翁宛夢盯着秦歌看了良久,怒罵了一聲,“我可沒有心情陪你送死!”說完就要離開。
秦歌輕嗤了一聲,“來了!你恐怕也走不了了!”
外邊腳步淩亂,軍靴與沙子野草磨在一起,響起深深淺淺的腳步聲。
秦歌一把拽起旁邊的翁宛夢從營帳的窗口閃身躲到營帳的後邊。
看見地上的屍體,巡邏隊的首領也是一驚,連忙朝着外邊喊了一聲,“有敵人入侵!全面戒備,把人掘地三尺也給我抓出來!留兩個人在門口守着就行,只要看見行蹤詭秘的人,立刻拿下!”
匆匆湧進營帳的人,又匆匆的往外湧出去,通知各部的首領全力搜查敵軍。
秦歌透過窗戶看到屋內已經空無一人,又帶着翁宛夢閃了進去。
瘋了,真是瘋了!秦歌真的是瘋的徹徹底底!劍走偏鋒也不是她這麽走的。
剛才若是那個首領多動一點腦子,她們就怕是插翅難飛了。況且現在門外還守着兩個大活人,這與賭坊裏傾家蕩産,最後一博的賭徒有什麽區別!
“坐!”秦歌看着眼睛噴火的翁宛夢,還是不痛不癢的說了個讓翁宛夢火冒三丈的話。
“秦歌!你拿命賭,我不介意,但別拉着我做墊背!”翁宛夢咬牙切齒壓着聲音說出口,說完她便趁着夜色引入了黑暗中。
秦歌勾了下一側的嘴角,最後一座城池了,離開這裏,她就要去更遠的地方,離她更遠,不想離開,但她沒得選擇。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彌補她,只記得那年月老廟裏她曾說過,希望天下太平。只是不知道這用白骨堆出來的太平是不是她想要的。
後半夜突厥的軍營逐漸平靜下來,所有士兵都疲憊不堪,折騰了半夜,從裏到外,從上到下,查了個徹徹底底,可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所有人都認為兇手肯定是殺了人以後就逃走了。不然怎麽可能憑空消失?
聽着隔壁營帳傳來的鼾聲,秦歌抽出懷中的匕首,從營帳後側中間的位置劃開口子,這次她連窗戶都懶得走,就那麽大搖大擺的穿營帳,直奔大營最後方。
雄雄的大火漫天而起,被凜冽的東風一吹,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火事由糧草庫迅速蔓延至整個軍營,野火燎原,沖天的火光将西方的天空照的明如白晝。遍地哀嚎嘶吼的聲音,可想而知那些正在熟睡中的人會遭遇怎樣的痛苦與折磨。
秦歌自火海中走出,猩紅的火光在她身後熊熊燃燒,灼人的熱浪帶起她耳邊的碎發。她如來自地獄的惡魔,走過一處便帶走無數的亡靈。
秦歌從小受明月公主影響也是信佛的,有時候夜半難眠時她常想,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她大概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盡百般折磨,才能洗幹淨這滿身的鮮血,才能瀝幹她黑透了的心髒。
茫茫崇山峻嶺中的一百零八座城池,她所到之處,無一不是民不聊生的。可她不在乎,那人想要天下太平,她就給她打出個海晏河清。
至于其他人,說她冷漠也好,說她無情也罷,說她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她都認,因為她根本不在乎旁的什麽人,而在秦歌眼裏除了雲寧曦和她娘親,別的人都是旁人!
如果五年不行就十年,如果十年不行就二十年,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想要,她就會義無反顧,
“瘋子!給你馬!”翁宛夢低聲咒罵了一句,将馬繩扔到秦歌手中,率先打馬離開。
秦歌不氣也不惱,牽着馬對着遠處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山呼海嘯般的叫喊聲傳出來,震耳欲聾,士氣高漲,秦家軍的紅色軍旗被插在山崗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向大地,落在被寒風吹的獵獵作響的軍旗上,消寂中又透着股勃勃的生機。
天亮了,是昨天的結束,是今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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