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頭
雲寧曦回頭,望着清風,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清風正欲開口,秦歌推門而出,朝着清風喊了一聲,“清風時辰不早了,該回了。”
清風看了看秦歌有看了看雲寧曦,眉頭緊鎖,最後還是點點頭,回頭對着雲寧曦躬身施禮。
“雲小姐慢走。”
顯然是有些話想說,卻沒能說出口,雲寧曦眼神帶着審視的掃了眼秦歌,對方倒是無甚表情,不躲也不閉的迎着她的視線,半點不見心虛。
雲寧曦消失在秦歌的視線後,她才回頭冷眼看着身後的清風,“你跟我不是一天兩天,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能做,還要我教你麽!今天這事我念你是好心,不與追究,若是以後再讓我知道你擅作主張,那你便趁早離開,我身邊不留規矩都不懂的人!”
秦歌說完便拂袖而去,可見确實是生了氣的。
清風望着秦歌的背影輕輕嘆氣。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秦歌便身着一身紅色官袍踏着晨霧走出将軍府,好巧不巧迎頭碰上雲寧曦的馬車。
本來馬車下了簾子應該是看不見人的,但是偏巧起了風,簾子飄起來,秦歌看到雲寧曦靠在一個女人的肩膀上淺眠,眉眼淡淡,睡的似乎很熟。能讓雲寧曦這樣放下戒備,願意依靠的人,除了她自己,她并未見過第二個人。所以那個人……
秦歌腦子裏将雲寧曦身邊的人從頭捋到尾,她确認這人她并不認識。人不由自主的從馬車上站起身,透過窗盯着遠去的馬車。
所以那人是雲寧曦的……秦歌不敢想下去,只覺得心裏一陣絞痛。以至于她上朝第一天渾渾噩噩,不知所以然,封賞一波接着一波,秦歌不為所動,臉黑的像是要吃人。
搞的文武百官大氣都不敢出。誰不知道這秦歌才是都城的天,小皇帝到底是個孩子,如今能安穩的坐在龍椅上,全憑着臺下這威震四方,手腕高明的大将軍做後盾。
秦歌不聲不響,搞得秦芙都忍不住有些膽突,挨到退朝,秦歌倒是主動跟着去了禦書房。
這人是她推上去的,幾月不見,秦歌自然還是要問候一下的。
“将軍覺得我賞賜的東西不好?”宋芙成長的很快,說話的時候帶着孩童稚音,卻已經能窺見三分皇家威儀。
Advertisement
迎着聲音,秦歌擡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宋芙,都說女大十八變,一年未見,人長高了許多,出落的更家可人了。
“并無,皇上賞賜的東西甚好。”金銀財帛于她身外之物罷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況且她從來不缺這東西。
“那将軍可是有煩心的事,我能否幫上一幫?”
宋芙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這話,但是她和妹妹如今衣食無憂,生活富足,相依相伴全是眼前這女人給你的。少年之時的帝王,見過的總歸是少,心也是柔軟的,對于秦歌也忍不住擔心。
秦歌嘴角勾着一絲淺笑,眸色是淡淡的涼。
“說來也是慚愧,自将你推上這位置,我倒是沒能教你半點東西。想來也是時日無多,我今日便告訴教你第一個道理。”
宋芙恭敬的站在一旁,悉心受教的模樣。聽到秦歌說時日無多,不禁眉頭緊鎖。
“為王者且不可心慈手軟,有迫于王位者必除之。”
“那将軍覺得今日迫于王位者是何人?”宋芙擡頭看向秦歌的時候忍住的打量着她的面色,看着确實不是很好,蒼白的很。
秦歌淡笑,只說了一個字,“我。”
宋芙微微滞愣,連忙開口,“将軍怎會想要這王位,明明是你将她給我的。”
如若真想要,當初又何必要給。這話怎麽想也是不通的,今日總覺得秦歌處處透着不對勁。
“誰說給出去的東西就不能往回要,誰說給出去的東西就不會後悔?”
宋芙恍然,而後點頭,似是懂了。“那将軍可有想要往回要的東西,又可有後悔的想要拿回來的東西?”
秦歌擡手拍了拍宋芙的腦袋,“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你,是個當帝王的料,會看人,識人心是帝王要學習的第二課,你倒是學的快。”
秦歌語氣稍頓,擡頭看向遠處,眼神寡淡的如同一汪池水,無波無瀾。
“從前有,現在沒有了。”
“那是不想要還是不能要?”
秦歌無奈搖搖頭,哪裏是她選擇想要不想要的。
“今日便聊到這裏,來是想同你說,我這位置你要選個合适且信的過的人才行。”
秦芙點頭,“我會留意。”說完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着秦歌。
“有話說?”
“你離開都城準備去哪裏?”
“不知,也許雲游四海,也許只能待在将軍府。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倒是想到處走走看看,在外漂泊半生,真正閑暇的時候并不多。可她這身體,想來是時日無多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那個機會。
“那将軍多多保重。”
秦歌勾了勾唇角,轉身離開。
看着似乎與往常無異,秦芙卻莫名麽得看出了滿身寂寥悲怆。秦歌誇她懂人心,其實,她不想懂。
只一個月的時間,秦歌便辭去官職,滿朝嘩然,庇佑了王朝百姓二十載的戰神,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卻突然隐退,不免得引起各種猜疑。
朝堂之上的老臣,紛紛到秦府門口請命,希望秦歌能再考慮考慮,畢竟新帝登基,處處都是變數。
可秦府一律謝絕見客,半點緩和的餘地都不留。有人問便是秦歌身體抱恙,不方便見客。
能進得去秦府門的只有一個人,便是翁宛夢,是明月請來的。
翁宛夢再見秦歌時都已經快要認不出她的模樣了。
在她的印象裏,秦歌一直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猛然間想起第一次見秦歌的場景,讓翁宛夢都忍不住紅了眼眶。那個自由的像風一樣的女孩子終究還是沒能躲過時間,秦歌沒能得償所願,她亦沒能。
坐在院中望着梅花的秦歌,眉眼中的神色都是暗淡的。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她卻沒有回頭,只是執着的看着眼前的一樹紅。紅的熱烈且耀眼。
“讓我替你看看!”翁宛夢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語氣平靜且溫和,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病人一般。
秦歌側着眸子瞧她,看見她胸口別着的白花,眼尾的小痣跟着動了動,像是一張蒼白紙上浸染的墨汁,透着澀然。
“你的醫術不必診脈。”秦歌喑啞低沉,氣息不穩,似乎只這一句話就用了她大半的力氣。
翁宛夢點頭,确實不需要診脈,她只是看秦歌的眼睛,就知道她已經時日無多了。
見翁宛夢不說話,秦歌頓了頓又開口,“這棵梅花樹是我和她一起種的,那時候我才像桌子這麽高,去年我以為她要死了。沒成想今年卻開的這麽好。”
“秦歌,讓我試試也許還可以多等些時日。”翁宛夢不知道應該如何接秦歌的話,秦歌身上的毒,但可以嘗試着讓她少些痛苦,多堅持些日子。
“其實我想出去走走,可是我娘親不許,可是我都這副模樣了,囚着我做什麽呢?”她像是在和翁宛夢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想去哪裏?我可以帶你去。”秦歌今日這模樣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初學醫時本想着懸壺濟世,做個救死扶傷的大夫的,只是沒成想,最後卻卻親手踏着屍體一步步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想去哪裏?”秦歌喃喃了一聲,眼眸低垂着。
“是,你想去哪裏我便帶你去。”翁宛夢似是怕秦歌聽不清,只能聲音稍提高了些。
“哪裏也不想去。”秦歌搖頭,站起身似乎欲要回房,卻不小心撞到了腳邊的是凳上。
清風快走兩步,攙扶住了即将要摔倒的秦歌。
秦歌身子保持着微彎的姿勢,頓了半天,擡頭朝着清風勾了勾唇角,“倒是越來越沒用了。”
清風連忙搖頭,“不是,是這石凳昨天被管家換了位置,沒有注意也是正常的。”
秦歌看着清風微紅的眼眶,輕輕點頭,并未再多說。
翁宛夢獨自坐在院中,仰頭看着紛紛揚揚随着大學飄落的梅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等到在起身時,大雪紛紛揚揚已經沒了她的腳踝。轉身之間,看見站在門口的明月。她微微俯身,“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明月搖頭,“與你無關,是她的選擇,她這一生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的選擇,只要她不後悔,便好!”
大雪将萬裏山河染的雪白,瑞雪兆豐年。幾近年關,四處都張燈結彩,将軍府卻沉浸在一片黯然之中。
秦歌半椅在軟榻上,聽着門外似有似無的簌簌落雪聲音,印象裏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安靜的年關,以往每年臘月二十九到處都是叫賣聲,鞭炮聲和孩童的嬉戲聲,以前總覺得吵,如今倒是有些懷念。
清風推門進來,手上拿了條紅繩,面上帶着喜色,“小姐,你看,這是剛才門口賣彩繩的老人家送的,說是帶着這個可以驅邪納瑞,保平安的。門口好多人圍着她求呢!她看我是從将軍府出來的,就先給了我一條。”
清風邊說邊拿着紅繩在秦歌的手上比劃。
秦歌轉頭看向還未來的及關上的大門,門外确實很熱鬧,大雪紛飛,人影綽綽,處處都是人間煙火氣。
秦歌收回眷戀的視線,垂着眸子看向手上的紅繩,她還沒有出征的時候,每年她都會幫她系上一條的。
秦歌張了張嘴還沒來的急說話,清風就開了口,“小姐放心,秦家的暗衛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不會出什麽問題,昨日她去了趟茶樓,去了幾家臨街的鋪子,買了些年貨,然後就回府了。之前查到的暗地裏給雲家生意使絆子的官員也都處理幹淨了。您放寬心,我會幫你看雲小姐的。”
“我放心。”秦歌說完話就閉上了眼睛,似是很累的模樣。
清風從旁邊的床榻拿了床被子給秦歌蓋上,又将她手旁的紅色披風疊好,小心的收進櫃子裏,回頭看見秦歌手裏還握着白玉面具,這東西她不敢收,只要動一下,這剛睡下的人肯定就醒了。
清風輕嘆一聲,轉身替秦歌關上房門。
明月就站在門口,看見人出來,淡聲詢問,“人可還好?”
“夫人,不太好,小姐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現在每天只有早晨會醒上一陣,問問雲小姐的事情便又睡了過去。”清風說話的時候眉頭蹙的緊,兩天前大夫才來看過,說是沒幾天時間了,現在也只是硬挺着。
“你代我去找找她吧!若是她不肯,那便替我求求她。讓她念在往日的舊情,且來看她一眼。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就算是裝,也請她裝上一裝,歌兒這樣挺着,我心疼。”
明月如今已是滿頭白發,盡顯蒼老,頹然如枯木,早已不見往日風采,喪夫失子之痛,已經讓她剜心,現在最後一子,也要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何能承受得住。
清風點頭稱好,連馬車都未來的及叫就轉身出了屋子。她早就想去了,只是秦歌再三警告過她,不允許她插手她們之間的事情。
清風只在門口報了名字,便直接被管家領進了內院,雲寧曦的屋內。
雲寧曦屋內的窗戶大開着,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大氅站在窗口賞雪,美人如玉,傾城傾國。只站在那裏都自成一道風景。
看見清風,雲寧曦不由的蹙了蹙眉頭,清風瘦的有些不成樣子了,眼底的青黑似是幾天幾夜未合眼一般。
“出事了?”雲寧曦将窗戶合起回身給清風倒了杯熱茶。
清風俯了俯身子,對于雲寧曦恭敬如往昔,“小姐,能否請您去一趟秦府?”
雲寧曦挑眉,那天和秦歌擦肩而過,那人果然是看見了的,只是沒想到竟然能忍到今天都默不作聲,“是她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是夫人讓我過來尋你的。”看雲寧曦的神色,大概對于秦歌的病情毫不知情。想來也是,若是知道,以雲寧曦對秦歌的寶貝,就算再恨也不會無動于衷。
“夫人?”雲寧曦沒想到會是秦歌的娘親。她與明月的關系一直很微妙,兩人像是站在天平的兩端,因為秦歌的關系各自收着砝碼維持平衡,但只要秦歌稍有動搖,她們兩人的關系就會搖搖欲墜。所以主動尋她便不會是件小事。
“我家小姐病了,能不能請您去看看她。”清風說着就要跪下去,卻一把被雲寧曦拉住。
“有什麽話快說,她到底怎麽了?”雲寧曦猛的回想起之前看見秦歌臉色不好,現在聽到秦歌病了,不由的心頭一顫。
清風張了張嘴,眼眶泛着紅,最後也只說了一句,“小姐親自去看看吧!”
雲寧曦心裏的不安突然飽脹,撐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難。向來穩重大方,曾經母儀天下的人,什麽都顧不上,提着裙擺就往外跑。
迎面撞上魏烽眠,硬是将人撞退了兩步,魏烽眠本想問問出了什麽事,讓她娘親這麽慌慌張張,可回頭的功夫,人早就跑了出去。
魏峰眠蹙着眉頭看向屋內匆匆追出來的人,一把扯住了清風的手臂。
“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遇到魏烽眠清風不由的有些滞愣,反應過來她連忙行禮,“少爺改日我親自上門解釋,你娘親先借我們将軍府幾天,到時候定然将人安然無恙的送回來。”
說完清風便運着輕功追了出去。
雲寧曦跑到将軍府門口的時候,額頭上鬥大的汗珠順着眼尾往下趟,渾身都濕澇澇的,她半彎着腰大口的喘息,灼熱的氣息在空中形成一陣白霧,随着漫天大雪一同消散。
秦府管家看見來人,連忙迎出來,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籠罩在雲寧曦心頭的不安,逐漸放大。
“人在哪裏?快帶我去看看。”
“小姐……小姐她人不在府中。”明明剛才還在府中的,但是聽到清風去請了雲寧曦,她家小姐就急匆匆的找了個人帶她離開了。
“去了哪裏?”雲寧曦語氣已經帶了兩分怒意。都生病了,竟然還敢到處跑,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管家連忙搖頭,“翁小姐将人帶走了。我也不知道人在哪裏。”
翁宛夢!又是這個人!怎麽哪裏都有她!
清風跟上來,看見雲寧曦鐵青的面色,心裏咯噔一聲,快走兩步上前,用眼神詢問管家情況。
管家沖着清風搖頭。
清風了然,她怎麽就忘了,囑咐下人不要多嘴,肯定是小姐聽到了什麽消息。
這算什麽事,天天記挂着,人來了她又跑了。
“帶我進去看看!”雲寧曦長長吐出一口氣,把心中火氣壓下去,冷着聲音吩咐。
清風正愁沒有辦法回雲寧曦的話,現在聽到她想進去看看。立馬點頭,在前邊領路。
“她何時能回?”
“屬下不……”清風剛想說屬下不知,卻突然頓住,她加快了腳步,走回秦歌的房間裏,打開它的衣櫃。裏邊的披風,帕子和面具都不見了。
雲寧曦跟在清風後邊進了房間,撲面而來的中藥味道,嗆的雲寧曦呼吸一滞。
屋子熏了很重的香,但是根本沒有辦法蓋住那濃重的味道。這顯然不是一天兩天吃中藥會浸出的味道。
“她到底出什麽事了!”雲寧曦連最後的沉穩也懶得裝了。聲音沉的發狠。
清風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雲寧曦。秦歌帶走了雲寧曦送她的東西,就說明短時間是沒有打算回來了。那現在和雲寧曦說了又什麽意義。
“雲小姐我們聊聊。”明月不知何時走到了院子裏。
雲寧曦回頭,看見明月滿頭的銀發,心中莫名有些酸澀。
她淡淡的回了聲,“好。”
清風不知兩人聊了些什麽,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雲寧曦便失魂落魄的從屋內走了出來。
“雲小姐若是想好了,便差人來尋我。”明月将人送到門口,微微垂了下身子。
秦歌連忙伸手扶住,“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就去尋她。”
明月點頭,對着一旁的下人點頭,門外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雲寧曦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花靈山上只微微亮着一盞燈。
雲寧曦忽的紅了眼眶,腳下如同生了根,怎麽都邁不開步子。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故地重游竟然會走到如今境地。明明她們生于這茫茫天地,天大地大,卻終究沒能容下兩個想要相伴的人。
雲寧曦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擡手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