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真的是個壞女人◎

雪後的京都, 明顯比之前的溫度又下降了不少,雪處理的還算及時,路面上已經不見痕跡, 唯有路邊的人行道上,還堆着些沒化淨的小雪堆。一摞一摞, 宛若一座座小山丘似的。

由于早上事件發酵, 這個時間出活動, 很有可能被其他品牌利用,情況特殊,羅斯曼替下雙宜, 決定親自跟着秦旖去參加品牌直播。

“一會兒主播那邊, 我會再叮囑一下,不提你和江決的熱搜事件, 放心吧。”

秦旖點頭,“以後有他在的活動盡量幫我推掉吧。”

現在cp粉盛行,僅僅參加個訪談節目就能把事情搞的那麽複雜。

羅斯曼心裏很想答應,“就還有一個,也推不掉,其他的我都答應你, 不會幫你接。”

“還有一個?雙宜不是說就剩個訪談了嗎?”

“年度盛典, 下個星期在海市舉行。主辦方寄來的邀請函已經收到了,這種活動你一定要去。”

“年度盛典”像是個異類, 它存在的意義并不是用來炫耀你今年拍了幾部電影,又上了幾個熱搜。而是力圖在時尚的文本中增添進傳統的內容。

盛典當天幾乎能齊聚半個娛樂圈,而且背後的主辦單位都是數一數二的資本, 不過內場位置安排很有講究, 她和江決若是想在那麽大的盛會上産生交集, 恐怕也不容易。

秦旖權衡過利弊,認同了羅斯曼的結論,不能因小失大。嗯?等等,今年活動要在海市舉行?

“下周什麽時間?”

“下周二啊,這麽激動幹什麽?”

“誰激動了,我才沒有激動呢。”秦旖唇角牽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淡到不易察覺。

羅斯曼:“......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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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曼帶她去李人工作室裏簡單的化了妝,然後就前往品牌直播間,距離不遠,秦旖到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你先進去吧,手機什麽的我幫你拿着。要是不想心煩,網友彈幕什麽的就不要看了啊。”

晚上六點,秦旖進入了直播間,開始了和品牌方主辦的粉絲線上見面會,順便将新品進行了宣發。

羅斯曼抱着秦旖的手包,就站在直播間外等着她完事。熟料就這麽一個多小時的功夫,懷裏的手機就響個沒完,她拿出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打的還是秦旖的私人號。

難道是沈霄寧?不應該啊,她還記得,秦旖對那個號碼是做了标注的。

直播活動難得請到代言人,所以每一秒都很昂貴,所以中間沒有休息的時間,力求在有限的時間裏創造最高的價值。

等直播終于結束時,秦旖和主播們一一握手告別,餘光看到羅斯曼站在門邊,面容焦躁的向她招手。

共事這麽久,不是什麽特殊情況,很少見她是這種神情。

秦旖笑了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主播還沒見過這麽有禮貌又漂亮的活體代言人,聞言連忙點頭:“秦旖姐您先忙,希望有機會可以再次見到您。”

羅斯曼見她過來,一把将人拉住,把手機放她面前:“剛剛你直播的時候,這個號碼就一直來電話,因為是你的私人號,我沒敢接。”

秦旖垂眸看,是秦樞景的號碼?打了足足有50多通!

她接過手機,快步走到安全通道處,把電話撥了回去。

那邊接的很快,“孩子,快來崇德醫院,你媽媽她在做手術!”

安全通道內又黑又冷,散着森森寒氣,便在這冷寂的環境裏,這個電話恍若一聲悶雷在她頭頂炸開,轟的耳膜嗡嗡,一時聽不真切。

“您說,她在醫院裏?”秦旖反應過來,邊拿着電話詢問,邊快步走出了安全通道。

鐵門被拉開的瞬間,冷熱交融,黑暗和光明,被一線間隔開,她疾步往外走。羅斯曼觑着她的表情,便知道肯定有大事兒,安靜跟在她身後,一起往保姆車的位置走。

那頭秦樞景的語氣還算穩定:“是,已經進行了快三個小時了。我和你弟弟都已經等在這裏了。你......也來吧。”

“好,您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

電話挂斷,秦旖面沉如墜入冰窟,身邊之人能很清楚的感知到,她低沉冷硬的氣壓正慢慢外露。

“怎麽了?”

坐進車裏,羅斯曼才終于問出口。

“高辰,去崇德醫院,要快。”

秦旖眼眶熱乎乎的,眨眼間便垂了滴淚珠下來,“她住院了。她真的病了。上次回老宅的時候,我就看到她咳血了,我明明發現了的,怎麽能不聞不問,還和她吵了一架!我不該和她吵架的。就算她趕我走,我也應該先把她綁到醫院去啊。”

秦旖說着,情緒越發失控,把臉埋在了掌心裏。

聽了半天,雖然沒有一個明确的名字,但“她”和“老宅”兩個關鍵詞,也不難猜出,秦旖說的是溫頌。

羅斯曼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安撫着,“說了是什麽病嗎?”

都咳血了,這事可大可小。

“沒有,我沒敢問。”她聲音悶悶的。

車廂內氣壓很低,高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全神貫注的開着車,到崇德的路線已經駕輕就熟,他盡量避開高峰堵車的路段,把路程縮短了十多分鐘。

車剛停穩,秦旖便從車上彎身跳了下去,急匆匆往醫院裏跑。等停在電梯前,她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哪一層。

羅斯曼拿了帽子和口罩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腕:“你冷靜些。”說着,将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然後把口罩遞給她,“你等我會,我去問問在哪層樓。”

秦旖也是慌了神,剛剛電話裏什麽都沒問清楚,幸好還有人陪在她身邊。

羅斯曼動作很快,不過幾分鐘,便把手術室的位置打聽清楚了。

“秦旖,你跟我走。手術室都在3層,我剛想問伯母是什麽病來着,但醫院注重隐私,沒說什麽,只是說今天做手術的都是比較厲害的病症,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秦旖擡手,将眼角的淚抹了下去,“她對我也不好,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她......”

“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種氣話,幼稚不幼稚?”

秦旖垂着頭,沒再說什麽。其實剛剛來的路上,她滿腦子想了很多很多,溫頌生病,對她來說本應該是個沒什麽意義的事情,但不知為什麽,心疼和後悔還是像一波一波的浪頭,将她堅硬的心扣開一個縫隙,然後苦澀的海水便湧了進來,将她淹沒在無盡的自我拉扯中。

整個三樓都是手術室,秦旖到的時候,正好有一臺手術正好做完,家屬推着病人往電梯這邊來,湧過來的人很多,秦旖被擠的歪了歪身子,被羅斯曼護在了懷裏。

等那家人都上了電梯,走廊裏就只剩秦樞景和秦琨了,父子倆正安靜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樣的面無表情,眼神放空。

還是秦琨先看到了秦旖,推了推秦樞景:“爸,我姐來了。”

秦樞景順着兒子的手,看向秦旖,然後無力的笑了下。

秦旖忽然就心疼了起來,那個一向精致的中年男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平日裏打理的一絲不茍的頭發,如今也散了亂了,有幾縷垂在額頭邊,散着一種頹廢的意味。

“你去吧,我去車裏等你,有事情的話就給我打電話。”羅斯曼不想參與秦旖的家事,識時務的先行離開。

秦旖整理好情緒,确定眼淚暫時不會掉下來,才快步走到秦樞景面前,蹲在他面前:“爸,她......很嚴重嗎?”

秦樞景捏了捏她的肩膀,點了下頭,“肺癌。檢查出來時已經是中晚期了,她瞞着我們這麽久,要不是這幾日狀态越來越差,她今天手術需要家屬簽字,恐怕要等入土為安才通知我們啊!”

秦琨有些哽咽,“我知道她總說腰疼,以為是累的呢,哪知道是病症的反射,怎麽就生了這麽重的病呢?”

到底是十多歲的孩子,話說了這些,先忍不住,無聲哭了起來。

咳血,腰疼,這麽多明顯的指症......

“她總是這樣,她總是這樣,她怎麽總是這樣!”

秦樞景深深的嘆了口氣,“誰知道呢,這倔脾氣,也不知道誰受得了。”

時間正一分一秒的走着,等待的過程是漫長且難熬的,“手術中”三個字仍舊亮着,誰也不知道裏面的情況,誰也不知道命運對于溫頌設立的這道兒坎兒,她到底有沒有運氣邁過去。

正擔心的時候,手術室的門被從裏打開,護士揚聲呼喚:“溫頌家屬在嗎?”

等在外面的三個人馬上到護士跟前,“在在,我們在,怎麽樣了?”

護士手裏拿着個容器,舉到家屬面前:“家屬看一下,這是切下來的部分。”

容器裏,已經不成樣子的身體部位擺在裏面,單從這一部分,便可想而知她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和折磨,這麽疼,又是怎麽忍過來的?

秦旖不忍看,悄悄別開了頭。

秦樞景點了點頭,“好,麻煩了,手術順利嗎?”

護士不是主治醫生,不方便解釋太多,“手術相關問題,請您稍後聽醫生的。沒什麽事情的話,請家屬繼續等一下吧。”

手術室門被按下按鍵,又緩緩向着絕望邊緣閉合,卻在最後時刻,又被按下了暫停鍵。

去而複返得到護士急急忙忙跑了出來,面色絕對說不上是好。

秦琨攔住她:“裏面怎麽了?”

“病人目前不太穩定,需要輸血,我現在要去血庫調血。麻煩讓一下!”

“我可以獻血給她,我是......”秦旖話沒能說完,秦樞景便制止了她,連帶着秦琨,一起拉到了自己身後。

護士匆忙離開了。

“你倆別添亂,像這種事情,手術前都有所準備,你們不要耽誤時間了。”

秦琨老實下來。

秦旖卻還是坐立難安,“血庫都很緊張的,能夠她的用量嗎?我是o型血,可以給她輸血的。”

秦樞景很堅決,“不許輸血給她,就算任何時候,你都不能這麽做!”

“為什麽?”秦旖不明白,難道連父親也一樣看她?至死不想欠她什麽人情?一股涼意從腳底升騰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簡直是一種羞辱,沒有親情和血緣的相伴,竟然是可笑也可悲的。

秦樞景怎麽可能看不出,秦旖心裏的胡思亂想和失望呢。他仰頭,看着手術室的方向數秒,然後終于緩緩開了口。

“秦旖,事到如今,也不該再瞞着你了。溫頌,是你的親生母親,你和小琨是同母異父,所以你不能給她輸血,因為你們是近親,這天底下再親近不過的關系了。”

秦旖愣住,不止秦旖,連秦琨都覺得父親在胡說八道。

“爸,你說什麽呢?”秦琨從小到大,是親眼目睹了母親如何對待這位姐姐的,開始他雖然不理解,但因為自己能得到媽媽的全部寵愛而沾沾自喜,後來聽很多人勸說母親,就算不是親生的,也該對這個孩子親近些。

久而久之,他也就知道了,自己這個姐姐,是領養回來的孤兒。

但今天,爸爸在說什麽?她是母親親生女兒?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事說來話長,本來也不該由我之口來告知你,但秦旖,你也看到了,她的情況不樂觀,我害怕......害怕你們母女一直這麽僵持下去,會是她的遺憾,也是你的遺憾啊!”

秦旖的清醒和理智,慢慢回籠,她在思考,秦樞景口中這些陌生的事情,到底有幾分可信度。

但怎麽想,也是不可信的。

她最需要母親的六年時間裏,是孤零零的生活在福利院裏的,後來溫頌找來了,不是認親,而是以高高在上的領養者身份,将她接了出來,給她施舍了一個家。在這個被施舍的家中,她可有可無,不,甚至是不存在才是最好,溫頌這個母親,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

相比起一個人來講,她覺得自己更像是溫頌彰顯愛心和樹立形象的工具。

“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如果您是為了安慰我,大可不必這樣說。就算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也會盡義務照顧她的。”

到底是時間太久了,那根刺早早就紮進了這孩子的心裏,根深蒂固。

秦樞景搖頭,“我說的都是真的。”

其實溫頌的心機,又深又沉,她欺騙了所有人,自以為是的掩着真相,然後讓身邊的親人過的都不快樂。

她更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可到頭來,經不住審判,也經不住推敲。

溫頌家世淵博,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但這樣的人家,孩子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叛逆。覺得自己是全天下過的最不順心的那一個,什麽都被管控,被監視。

20歲時,為了一個男人,和父母作對,鬧僵,離家出走,一腔孤勇不管不顧,然後未婚先孕生下了秦旖。

結局沒有童話故事裏的那麽美好,不是組成美滿幸福的家庭,反而是分崩離析肝腸寸斷。

溫頌父母并不知道秦旖這個孩子的存在,所以把秦旖送去福利院,是她的迫不得已,但也是唯一能回家的辦法。

然後的事情,便都順理成章了。溫家将她的這些事情很好的壓了下來,然後把女兒嫁到了京都。

但她到底是當過母親的人,對孩子的記挂每天折磨她,為了能順利說服秦家同意□□,不惜以毀身體根本的方式偷吃藥避孕,營造了自己不能生孩子的假象。

秦樞景眉頭緊皺,無奈搖頭:“那幾年,我們夫妻的日子,過的真的稱不上好,幾次因為這件事情被家裏逼着離婚。終于啊,溫頌勝利了,她成功了。”

所謂的成功,就是秦旖被領回秦家,養在身邊,溫頌目的達成,斷了藥物控制,懷了秦琨。

“因為她之前吃過的藥物太多,懷你弟弟的時候,有很多次流産情況,孩子各項指标都不達标,生出來也才是體重偏低。哎,不說那些了,還好,我們都挺過來了。”

秦樞景緩緩道來,聽不出喜怒,二十多年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但秦旖受過的那些傷痛,溫頌身邊人受過的這些傷痛,卻不是這個倉促的結局可以撫平的。

她眉頭皺的很緊,“即便是這樣,我仍舊沒辦法原諒她。”淚珠兒撲簌簌掉下來,順着臉頰,墜落到地上,然後砸開,四處飛散。

“她太壞了,她真的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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