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羽浮對待求醫之人總是很有耐心,在這一片是出了名的好性子。

山下的村民們都很喜歡他,經常會給他送些糧食過來,或者是些自己家做的粗茶淡飯,把他當成個孩子。

這地方偏,天高皇帝遠,沒人管,父母官也不作為,又窮山惡水的,年輕人不願意留下,能走的都走了,青壯力不多,就愈來愈窮,只餘了些老人守村子。

羽浮喜靜,随師父雲游至此,常住下來,後山撿了個小孩,養在身邊做書童。

這些年,他沒少得村民們照顧,作為回報的,會經常下山給村民們問診,免費贈藥,也不收診錢,以真心換真心而已。

用過午膳,他交代銀月去了後山,幫他取回昨夜匆忙落下的那株忘憂草。

大抵是風月情濃之際,從衣裳裏掉出去了,包得嚴嚴實實的,氣味不會外露,估摸着沒被靈狐發現,還在原地。

那可是他費了千辛萬苦才拿到的,不僅搭上了清白,還險些命喪于那兒,自然不肯白白吃這虧。

忘憂草這類蓬萊仙草,可是難得一遇的好東西,只在書上見過,他一直心癢難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怎麽說也要拿回來,好好研究一番,若是銀月不肯去,他爬也要爬過去,親自拿回來的。

好在,銀月一向縱着他。

他沒有說落在了哪裏,以為銀月會知道,那處洞穴,是他們秘而不宣的地方。

銀月走後,墨澈和太白又找上了門,他們并未留在小院用膳,不知去哪走了一圈,兩個人都灰頭土臉的,太白臉上還挂了彩,一副郁悶的樣子。

這是人家的私事,羽浮不關心,也沒好意思過問,只是見兩人吃癟的表情,有些好奇罷了,尤其是墨澈,從出現就是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冷公子哥樣子,很難想象,居然也有令他覺得棘手之事。

不過,他的好奇的确只有一點點,無論是墨澈還是太白,于他而言,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好琢磨,僅此而已。

行醫濟世這麽多年,他習慣了不問不看,人間複雜事,聽多了只會徒增煩惱。

他不是初入塵世的少年,懵懂無知,一腔熱血,早在世故圓滑中學會了置身事外,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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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什麽追求,只要幫人治好病,照顧好自己的花花草草,護着呆呆的書童,可以與把他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師兄相守,一生一世一雙人,別無二心,足矣。

太白的沮喪勁沒有持續太久,一見到羽浮就眉開眼笑,煙消雲散了。

墨澈落後他一步進來,面色冷冷的,陰沉如水,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只有那看着羽浮的眼神,藏不住的一往情深。

羽浮神經大條,從前在天界便是如此,被人說是不谙風月的老東西,這會兒做了凡人也一樣,愣是看不懂墨澈的眼神,只覺得他看得自己後背毛毛的,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他強裝鎮定地清了清嗓子,不敢擡頭與其目光對視。

墨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幾乎把人看得臉紅了,這才不緊不慢地收回目光,冷淡的眼神輕飄飄地往四周掃了一圈,見銀月不在,心頭好受了幾分。

羽浮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聲說道,“師兄不在,替我拿東西去了。”

這話一說完,兩人皆是一愣,連太白都覺得氣氛有些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假裝自己什麽也沒有聽見。

羽浮硬着頭皮,生硬地轉移話題,看着他們倆問道,“你們誰要看病?”

兩人同時上前一步,墨澈冷冷地瞪了太白一眼,後者默默收回了腳步。

他的小命也就是天帝陛下一句話的事,生死不由己,沒有羽浮給他撐腰,哪怕是看着太子長大的,亦師亦父的關系,可到底還是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哪一點又會讓天帝不順心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惹不起這人。

羽浮讓書童搬了凳子進來,又煮了茶,看向墨澈,輕聲說道,“坐吧,我記得你是替人求藥的,不知所為何人,年歲幾許?有什麽症狀,可否嚴重,染疾多久了?”

“不用了,我在這就好,”墨澈不敢靠的太近,站的遠遠的,低聲問道,“心有一人,思之,念之,難以忘,似銘刻于骨的烙印,疼之如剜,每每無法忍受,羽浮大夫可有藥救我于深淵?”

羽浮動作一頓,坐在書案後,提筆久不落,筆尖墨水暈染白紙,像是散開的水紋,終只字未寫,又放下了手中筆。

他沉吟片刻,眉頭微鎖,似是在遣詞造句,而後,嗓音輕輕柔柔地說道,“執念太重,相思成疾,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可以給你開幾副調理的藥,有助安睡,暫緩身外之苦,然,若要根治,仍需放下執念,看開些。”

墨澈不說話,直勾勾地看着他。

若是那麽容易就看得開,也不會拼了命的非要找到他不可了。

心口上的朱砂,沒有經歷剜肉之苦,永遠也不會消失。

他不說話,一直得不到回答的羽浮拿起筆又放下,猶豫再三,問道,“可否冒昧問一句,你是替何人所問?”

他見墨澈抿唇不語,便又輕聲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病人的情況,也好對症下藥。”

墨澈給了太白一個眼神。

太白會意,立馬站了出來,一本正經地點頭,認真說道,“是我。”

羽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居然還在為情所困?”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在太白面前很輕松,開玩笑什麽的,并不覺得唐突,反而是在墨澈面前,沒來由得很拘謹。

太白意味深長地看了墨澈一眼,見他低着頭,連個眼神都沒舍得從羽浮身上離開,沒好氣地胡子一翹,不服氣地說道,“人心複雜,情之一字,尤為難看清,與年歲無關,若是人人都看得通透,拿得起放得下,可以及時抽身,那這世間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癡男怨女,愛別離,求不得了。”

羽浮轉念一想,也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沒再打趣,叫他坐過來,欲望聞問切一番,看得仔細些。

太白看了眼墨澈的眼神,拿不定主意,坐還是不坐?

這有病之人,是他,又不是他。

“快坐下吧。”羽浮又催了一遍,覺得他很奇怪,順着他的目光,看見墨澈雙手握拳,定定立于旁,深深地看着他,心裏忽然像堵了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憋悶得很,便對太白也語氣不太好了,嘟囔道,“你有病,看他做什麽?還看不看了,若是沒事了,那我便進屋休息了,你不累,我還累呢。”

他說完,擡手打了個哈欠,眼角挂了兩滴透明的淚。

墨澈喉頭幹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看看看!”太白顧不得那麽多,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了,伸出手,把袖子一圈,露出那條沒怎麽見過光的,白得沒有血色的胳膊。

羽浮白了他一眼,指尖輕柔地搭在他的脈上。

下一刻,他忽覺手腕刺痛,渾身一緊。

他顫顫巍巍地扭頭,往後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是不經意間打翻了醋壇子。

墨澈不知何時,往前靠近了好幾步,立于他身後,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的胳膊,淩厲的眼神,似一把把刀子,恨不得把那人碰過的地方都挖下來。

羽浮把了半天脈,眉頭卻愈來愈緊,表情凝重,若不是太白知道自己身體無恙,光看大夫的臉色,都要以為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了。

“我怎麽了?還有沒有得救?”太白小心翼翼地問道,緊張兮兮地看他的臉色。

羽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一邊說道,“你脈相平穩,什麽事也沒有,若是夜裏睡不好,大約是白日憂思過重,吃幾副安神藥便無事了。”

太白點點頭。

羽浮看了他好幾眼,欲言又止,“你也一把年歲了,少看點話本,學什麽情窦初開的少年少女,還相思成疾?”

他低着頭,小聲嘀咕道,“要我說,你後面那位才應看開些,不要執着于過于,作繭自縛,徒增煩惱,傷人傷己。”

太白語塞。

“我叫墨澈。”

墨澈忍不住了,走上前,把太白拉起來,坐在了羽浮對面,認真地看着他,四目相對,追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希望他想起些什麽,又怕他想起那些痛苦的事。

羽浮動作一頓,點了點頭,客客氣氣地喊了句,“墨公子。”

墨澈心頭一痛,幾乎不能呼吸了。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他沮喪地問道。

羽浮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抱歉,我不太記得了,我們之前可有見過嗎?”

“忘了也好,六根清淨。”墨澈苦笑。

他看着羽浮那張臉,心癢難耐,忍不住想靠近的心思,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啊!”

羽浮還沒來得及抽出手,旁邊的茶壺忽然裂開,水花濺出,這是書童才煮好的茶,茶水滾燙,潑在他的手上,白嫩肌膚立刻紅了一片。

他痛呼一聲,慌慌張張站起身,茶水打濕了他的白衣,淺色的衣衫上暈染開一片深色水痕,像是潑墨的山水畫。

“小心!”

“公子!”

“你沒事吧?”

三個人都圍了上來,把羽浮團團圍住,墨澈沉着臉,把他拉到懷裏,手覆在他被燙傷的那處,一陣冰涼的感覺傳來,火辣辣的疼就消失了,皮膚仍有些紅,但并無大礙了。

“墨澈,你……”太白欲言又止,終搖了搖頭,化作一聲無奈地嘆息。

“你們在做什麽?”

銀月踏進門,見一團亂,又見兩人抱在一起,不悅地低吼道。

三兩步走過去,把人拉開。

墨澈拽着羽浮的手不放,羽浮看了看銀月的臉色,不動聲色地掙開了墨澈,靠近了銀月懷裏。

“師兄,你回來了?”

銀月沉着臉,拉着他的手腕,一言不發往外走。

“我叫墨澈。”

羽浮被銀月帶走的時候,墨澈還是在重複那句話。

羽浮扭頭,只看見了他受傷的眼神,心尖一陣莫名刺痛。

他被銀月拉着手,走出去很遠,背影一點點消失不見,墨澈都還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一臉傷心的表情。

銀月這一趟去的時間有些長,昨夜那人不是他,他毫無頭緒,可又不能直接問,只好硬着頭皮四處找。

後山地形複雜,他繞了許久,找了好幾個山洞,才找到了那株被衣裳布包好的忘憂草,拿在手裏,仿佛還可以感受到餘溫,散發着羽浮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花有些衰敗了,但根莖還是完好的,若是不急着入藥,拿回去用藥水喂上,興許還有得救,藥效也可發揮極致。

中午的時候,太白和墨澈都不在,消失了大半天,絕非偶然,事實是,他們被妖族的人絆住了手腳。

在他們找到羽浮的同時,妖族的人也發現了他的蹤跡,派人偷偷跟着他們。

他們沒有其他的所作所為,就只是明目張膽地跟着,手腳不幹淨,留下許多蛛絲馬跡,叫人心煩,又無法忽視他們的存在,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是在人間,依三族之間定下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不得主動挑起争端,否則會被天道所罰,天族之人若是當着凡人的面動手,是為大忌。

墨澈懷疑,天族之中出現了內奸。

所以,中午的時候,他拉着太白出去了一趟,想着有銀月護着,羽浮是安全的,故,放心親自去摸了摸妖族那邊的把戲,一探究竟,只是可惜了,無功而返。

羽浮的內丹一直沉寂至今,是被銀月封印在他體內的,從輪回把人帶出來的時候,為了他的安危着想,出此下策。

之所以說是下下之策,是因為內丹關系他的性命,以靈力将其封印,傷了他的身子,所以他才會一直生病,而非小時候凍出來的的寒症,身世什麽的,不過是銀月信口胡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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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救命,我寫的跟不上更新的速度,所以,如果我忽然斷更了,不要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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