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墨澈的幫忙,加上村民們自發地互相照顧,羽浮輕松了許多,可以騰出時間多翻一些醫書。

村民們身上的傷被他的藥暫時克制,雖沒有更加潰爛,但也不見好轉,始終不是長遠之計。

羽浮越來越急,放棄了休息時間,一晚上都不睡覺,拼了命地看書,任墨澈和書童怎麽勸都沒用,嘴上答應了,屁股卻像粘在了凳子上一樣,怎麽也挪不動放在書上的目光。

師父留下的毒物記載中怎麽會沒有一個跟這些村民們的症狀相似的?

太奇怪了,世間竟有如此狠辣之毒,無根無源,無藥可解,傳染性還那麽強,短短幾日,小院裏又多了十幾個被染上的病人,情況還很嚴重。

為了安全起見,他讓墨澈和書童都戴着面布做事,身上佩戴着香囊,他親手做的,裏面裝了些解百毒的草藥,雖不知有沒有用,但聊勝于無。

中午的時候,羽浮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背着竹簍就要去後山采藥,竹簍裏放着鋤頭等一些工具,上次用完沒空清理,刀刃上還沾着幹掉的泥土。

“我跟你一起去。”墨澈見狀,放下手頭的事情,走到他身邊,伸手去取他的竹簍,“我來背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羽浮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反手到背後,護着竹簍。

他的力氣沒有墨澈大,扭不過他,被拉開手腕,竹簍很輕易地從他肩上取下,背到了墨澈身上。

竹簍是他親手做的,按照自己的身高,墨澈身量比他高一個頭,肩膀也寬厚些,故,竹簍背在他背上顯得格外小巧,讓人忍俊不禁。

羽浮抿了抿唇,沒有笑,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墨澈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又不好好吃飯,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對後山很熟的,不會有什麽事……”

羽浮話說了一半,墨澈就接過了他的話茬,低聲說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你一個人去我還是不放心,我知道這幾天你很累,所以,你在我面前不用逞強。”

“我……”羽浮想說什麽,看着墨澈的眼睛,欲言又止,所有的說辭都顯得蒼白無力,終化作一聲無助的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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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救不了他們。”

他的聲音啞啞的,帶上了些許哭腔,低垂的眉眼無精打采的,失落的樣子怪讓人心疼的。

院子裏有個七八歲的小孩,得了這病有大半個月,今天早上,還是沒挺過去,死了,受了很大的痛苦,全身上下沒一塊完好的皮膚,都潰爛了,疼得在地上打滾,哭着叫媽媽,煎的藥對他不起作用,咽氣的時候,瞪大的雙眼都沒合上,一臉的驚恐。

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沒了,饒是看慣了生離死別,這件事對羽浮仍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一整天吃不下東西,水也不想喝。

“你做的夠好了。”墨澈心疼極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安慰道。

羽浮閉着眼,渾身一松,下意識往他懷裏靠。

墨澈伸出手去抱他,還沒碰到人,羽浮動作一頓,輕輕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神情有些尴尬地沖他笑了笑。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師兄的臉,一回神發現,自己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如此失态。

“我們走吧,一會兒太晚了。”羽浮輕聲說道,面色微紅,轉過身,目光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嗯。”

墨澈背着竹簍往外走了兩步,見他沒有跟上來,又回過頭,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牽着他往外走。

羽浮愣了下,乖乖跟着他走。

他的步子一向邁得大,羽浮走兩步就要小跑一段才能跟上。

墨澈察覺到了,主動放慢步伐,與他并肩而行。

羽浮悄悄松了口氣。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走,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走着走着,墨澈有些心猿意馬,一想到牽着的是羽浮,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身側,會忍不住心動。

牽手的動作變得不安分,搭在皓腕上的手指一點點下移,掐入指縫之中,變成十指相扣的親密。

羽浮一開始沒注意,只顧着看四周有沒有他要的草藥,等發現不對勁時,先是愣了下,而後默默抽出手,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躲開兩步,和墨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這個人總是做些奇怪的舉動,讓他很不适應,渾身都別扭。

墨澈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失落,心裏酸澀,靜靜地往前走,步子都變得沉重,腳下的枯葉被踩的沙沙作響。

他皺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自我安慰道,“對羽浮來說,他只是個陌生人,不願意親近他是正常的,不可操之過急。”

嫉妒是無法消除的,無論怎麽說服自我,人總是貪心的,遇見了會想擁有,擁有了又想獨占。

在奢求什麽呢?

墨澈自己也說不清楚,大約是怕羽浮想起,又怕他想不起,很矛盾。

“啊!”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來。

羽浮被他牽手的動作弄得心裏不太舒服,落後兩步跟着,低着頭看腳下的路,沒看前面,不知他停了腳步,驀地撞在了他的後背上,發出一聲驚呼。

“你怎麽停下來也不說一聲……”他捂着鼻子,眼淚汪汪的,委屈地小聲抱怨道。

墨澈的後背硬得像鐵一樣,他沒看路,臉撞上去,挺翹柔軟的鼻尖最先遭罪,撞得狠,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對不起。”想也不想,道歉的話脫口而出,墨澈轉過身,扶住面前身形踉跄的人,彎着腰,輕輕拉開他的手,一臉嚴肅地盯着他的鼻子看。

鼻尖被撞得紅紅的,眼淚一直往外冒,還好沒有破皮。

他想伸手摸,羽浮一只手抵着他的胸口,腦袋往後躲。

墨澈失落地收回手,看着他,滿眼的內疚,柔聲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疼不疼?”他問道。

疼是肯定的,可看見他眼裏的內疚,羽浮又說不出口了,吸了吸鼻子,自己用手揉了揉,疼出了眼淚,嘶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搖了搖頭,輕聲說了句,“不疼。”

他那淚汪汪的樣子,說的話沒有一絲說服力,墨澈抿着薄唇,眉心緊蹙,眼尾向下耷拉着,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眼神憂郁,直勾勾地看着他。

羽浮與他四目相對,驀地愣住,看着他的眼睛,被那抹濃郁的墨色吸引,不自覺看得入神,神情呆呆的,眼前的眸子漸漸與一雙泛着金色流光的眼眸重合,來回變幻,讓他分不清真假。

這眼神好熟悉,可是在哪裏見過呢?

他想不起來了。

腦袋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視線模糊,耳邊有無數個聲音在說話,好多人在叫他的名字。

可是他張着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如同溺水之人,不能呼吸,粗重地喘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抱着頭,連連後退,表情驚恐,似是被魇住了一般。

“羽浮!”墨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逼他擡起頭,看着自己,在他的耳邊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不厭其煩,到底把他的魂兒叫了回來。

羽浮眼角濕漉漉的,雙目失神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到焦點,揉了揉酸脹的眉心,深呼吸了好幾次,平複氣息,聲音沙沙啞啞的,輕聲問道,“沈公子,我怎麽了?”

沈靈,是墨澈附身的這個凡人之名。

明明是才發生的事,他卻沒有記憶,只記得頭很疼,快要裂開了一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墨澈一愣,遲疑地問他,“你不記得了嗎?”

他滿眼的疑惑,搖了搖頭。

墨澈把他方才失态的行為描述了一遍,擔憂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口中一直喊着不要過來,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人?”

有些話,他沒有說完,羽浮掙紮的時候,口中除了喊着不要過來,還有兩句話一直在重複,“我沒錯”以及“師兄,救我”。

他看見的,大抵又是天族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哪怕是被抹去了記憶,有些恐懼和怨恨是深埋在心底的,擦不掉,揮不去,如影随形,在每個不确定的時候突然出現,擾亂他平靜的生活。

他怕羽浮想起了在天界的記憶,又希望他可以記得他們曾經的過往。

如果記憶可以選擇,愛與不愛也可以選擇,那該多好。

“什麽人……”羽浮看着他,眼神逐漸失真,口中喃喃,努力回想,卻大腦一片空白。

忽然,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羽浮!”

墨澈一把抱住他軟倒下來的身子。

他看了看四周,把人抱進了前面的一個山洞,脫了自己的外衫墊在地上,讓羽浮躺在上面,顧不得其他,拉開他領口處的衣裳,讓他呼吸更暢通。

他一門心思都撲在羽浮身上,擔心不已,沒注意到地上那一堆燒完的灰燼,還有衣裳的碎片。

等他看見時,愣了下,哭笑不得,心頭湧起苦澀的滋味。

這地方不正是他和羽浮第一次見面的山洞嗎?

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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