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見他确實很疲憊的樣子, 江奉京死死抿着唇,垂首一禮,便出了寝殿。

他沒有離開, 反而去了偏殿, 吩咐小太監去太醫院給他拿了換洗衣物和藥箱等。

姚順剛才進來, 此刻站在一旁湊上前去, 心疼道:“皇上別擔心, 江大人醫術高明定會找出解毒之法的。”

姜昭嗯了一聲,看向姚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姚順的樣子一點也不意外。

姚順撲通跪下去, “奴才不是有意隐瞞皇上的, 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行了,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定是宇文緒不讓你說。”

姚順沒想到皇上竟然都知道, 如此體恤奴才的皇上, 真的回天乏術嗎。

“皇上聖明。”

姚順跪在地上,被姜昭叫起來, “你出去打聽得如何了?”

姚順便回道:“奴才剛才出去打聽了一圈,如今朝堂似乎有些動蕩, 昨日首輔大人親自審問尚全,還把消息放出去了, 攝政王則把徐家本家嚴防死守, 今日便有人在朝堂上為徐家求情,且還要讓兩位大人把姜舟放出來。”

“那尚全可說了什麽?”姜昭問。

姚順搖頭, “跟江大人說的一樣,什麽都沒說,只說他乃是徐妃身邊老人, 不忍姜舟被關,想救人。”

姜昭想了想,“看來兩位大人這是想逼背後的人現身。”

當初他就覺得有些奇怪,若是單靠姜舟一人,且不說他真的有魅力把所有人迷得團團轉,單單說他是如何長大、如何擁有帝王素質、如何學習得運籌帷幄的。

這些若非從小教導,除非他也是穿越的,而且穿越之前就有治國之才。

如今姜舟一夥人,一步錯步步錯,導致被兩個人步步緊逼,如何能忍得住。

然而只是這麽一想,姜昭的頭和心口驀地一痛,出口的痛呼被他狠狠咬牙忍住,卻依然讓姚順聽見了。

“皇上您快躺下休息,這種事情自然有兩位大人去操心,您就別耗費心神了。”姚順連忙過去把他扶住。

怕他再多想,姚順便給他講了許多宮中趣事,沒想到竟然在絮絮叨叨的說話聲中睡着了。

睡夢中他似乎聽見四周有嘈雜的聲音,随後便有些不安穩,耳邊似乎聽見了蕭從妄的聲音,還有宇文緒,有苦澀的藥汁被灌進嘴裏,在誘哄聲音下,他下意識的吞咽下去。

模糊中他似乎醒過幾次,可也只是迷糊了一下,就又睡了過去。

姜昭醒過來時,身下車輪滾動隆隆作響,睡了太久,他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他睜開眼,便對上了蕭從妄那雙黑沉沉的眸子。

“皇上醒了。”蕭從妄擡手扶住他。

姜昭也沒客氣,撐着他的手臂坐起來,發現自己在馬車裏,“這是去哪裏?”

蕭從妄回道:“還有一刻鐘就到溫泉行宮了。”

姜昭訝然,“這麽快,我睡了多久?”

“三日。”蕭從妄道,“怕皇上路途辛苦,我們便商議讓皇上輕松一下才出此下策,還望皇上不要怪罪。”

姜昭聞言便笑了,“也只有王爺才會如此在意我的感受了,什麽怪罪不怪罪的,我還應該謝謝你帶我來溫泉行宮,否則也不知有沒有機會了。”

蕭從妄抿了下唇,“皇上可感覺好些了?”

他聽聞之前皇上因為江大人坦白,似乎有些情緒波動。

姜昭側頭看他,笑着問:“王爺是說中毒之事?沒什麽,左右是要死的,也不多這毒了。”

“只不過。”姜昭微微嘆了口氣,“若是能讓我多去看看這大好河山,該多好啊。”

蕭從妄定定的看着他,認真的承諾道:“若是皇上身子好了,我願意陪皇上去游歷山河。”

姜昭一怔,看向他的眼裏仿佛盛滿了星星,唇角越勾越大,“王爺這話可算數?放眼望去,唯有王爺合我心意,若是真有那麽一天,王爺當真願意放下所有,随我去游歷?”

蕭從妄鄭重道:“這是我的承諾,只要皇上願意,我義無反顧。”

姜昭笑了起來,伸出小指,“那我們拉鈎?”

便是這般幼稚的舉動,也讓蕭從妄心跳不已,他伸出小指,勾上了那日思夜想的白皙小指。

像是真的蓋章,這個約定便成為他們之間的承諾。

很快馬車便停下來,外面傳來輕聲道:“王爺,行宮到了。”

蕭從妄親自給姜昭裹好披風,姜昭這才看見,蕭從妄依然穿着那身他送的黑袍,便垂着眼笑了下。

姜昭被蕭從妄扶着下了馬車,便看見這一行隊伍有多浩大。

前後各三輛,他的馬車在中間,一共七輛大馬車,随後他便看見宇文緒和江奉京從前後兩輛馬車下來,兩人神色都有些疲憊。

姚喜和姚順從後面的馬車下來,帶着十幾個宮人,看見他便紛紛行禮。

看見宇文緒,姜昭倒是有些奇怪,“宇文大人怎麽也來了,你們都跟着朕來,宮裏誰坐鎮?”

他記得姚順說了朝中有些人蠢蠢欲動,都出來了豈不是讓人把老巢都占了。

宇文緒看了眼蕭從妄,露出個笑,“皇上不必擔心,一切都有我與攝政王在,您好好休養便好。”

姜昭本來也沒想他能說明白,順口一問便罷了,點了點頭就朝行宮裏面走去。

江奉京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口。

姜昭走得很慢,他有種提不上勁的感覺,也不知是否睡太多了,渾身都睡軟了。

然而沒走幾步,他腿一軟就往前撲去,蕭從妄一把拉住他,下一瞬把人抱了起來。

姜昭心裏一沉,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

一行人都吓了一跳,江奉京反應最快,“快,先把皇上帶去溫泉。”

他說完就往馬車跑去,後面一整輛馬車都是醫書和草藥以及各種藥瓶,他翻開貼身的醫箱,拿起一個瓷瓶便往裏跑。

蕭從妄抱着姜昭連外袍都沒除,一步步走進了溫泉池,他不敢放手,看着姜昭唇角烏黑的血跡,眉間緊皺。

宇文緒的臉冷得像是覆上了一層冰。

他的拳頭死死的攥着,雙眸沉沉的看着池子裏,除了在一旁站着,他什麽都做不了。

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多年,他此刻感到深深的無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江奉京趕來,他高舉着藥瓶撲進了池子裏,顧不上自己身上都濕透了,抖着手從瓷瓶裏倒出兩粒藥丸,送到姜昭唇邊。

“皇上,快張嘴。”

姜昭半閉着眼,微微張開唇,兩粒藥丸順着喉嚨滑下去。

他意識還是清醒的,只不過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痛,眉心便蹙起。

“疼。”他低低的喊着。

江奉京和蕭從妄震住了,姜昭已經很久沒喊過疼了,他白得似雪的臉皺成一團,唇齒緊咬。

蕭從妄把自己的手遞過去,繃着聲音低喊道:“皇上,張嘴。”

姜昭下意識的張開嘴,他把自己的手遞過去。

姜昭察覺到自己咬着蕭從妄的手,輕輕磨了磨牙。

過了好一會兒,姜昭松了口,緩緩睜開眼,疼痛緩解了許多。

衆人紛紛松了口氣。

姜昭也松了口氣,他可不要就這麽死了。

他必須要撐着。

姜昭見他們這樣,驀地就想笑,“你們這是什麽表情,是不是怕我就這麽沒了。”

“皇上。”蕭從妄喊了一聲,眼裏似乎有一點害怕,“不能胡說。”

宇文緒臉色冷得可怕,“皇上定會沒事的。”

姜昭如今也不怕他們了,聽到宇文緒這麽說,便道:“若是宇文大人說什麽便是什麽,那我定會沒事的,可惜生死誰都掌握不了。”

宇文緒呼吸一窒,眸色更加沉了。

“是不是應該寫個遺诏了?”姜昭看向宇文緒,“宇文大人可否告訴我,應該如何寫。”

宇文緒看着他,眼裏閃動莫名的光,他雙拳緊握,牙關緊咬。

半晌才說:“沒有遺诏,即便是皇上沒了,也不會有遺诏,若是皇上放不下大慶,就撐着。”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刻誰都沒有心情去管宇文緒,江奉京見他暫時沒事,便先一步起身,“我去藥房了,有事立刻來叫我。”

這話是對蕭從妄說的。

蕭從妄點了下頭,看見江奉京從溫泉池上去,渾身發抖。

雪飄飄揚揚從空中落下,姜昭半靠着蕭從妄伸出手,露出一個笑,“下雪了。”

蕭從妄垂眸看他,輕聲道:“皇上可想看日出,這座山巅的日出很美。”

姜昭垂下眼,有些落寞道:“如今我怕是上不了山,看不了王爺口中的日出。”

“我背你去。”蕭從妄道,“只要你想去,我就帶你去。”

“好,一言為定。”姜昭笑了起來。

蕭從妄道:“等皇上精神好些,我們就去,可好?”

“好。”

接下來的幾日,姜昭能察覺到山雨欲來的局勢,溫泉行宮日夜都有侍衛巡邏,想來朝中局勢有變。

但他根本無力去管,也不想管,他甚至連床都起不來。

姜昭把無晦大師給的藥藏在了衣領處,他怕萬一那時候來不及,那就虧了。

總是要試試的。

“皇上。”姚順走到窗邊,面色猶豫,輕聲道:“江大人來了。”

江奉京近日也不知為何不見人,只讓人送來藥,姜昭看姚順的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讓江大人進來吧。”

往日如書生般俊秀的男人,此刻眼下青黑,高束的發間已經有了白絲。

像是憔悴了不止十歲。

姜昭驚訝的撐坐起來,“江大人這是……這又是何必呢。”

“我這身子已經如此,像個漏風的風箱了,堵哪裏都無濟于事,你也不必如此耗費心神。”

江奉京恍若無畏,“為皇上盡心乃是我本分,更何況,是我欠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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