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醉翁之意
幾個小輩打鬧嬉戲,引的原本不太熟的同輩人也不好意思往他們那邊挪,想要一起。
他們臉上帶着善意腼腆的笑容,也不打擾,就往青丘玦幾人身邊一站,謝陵瑜是出了名的溫潤好相處,他見都是同輩,便遞了個話頭,孟毅為人熱情,很快氣氛便融洽起來。
他們聊的歡暢,殊不知後頭的父輩們頻頻看過來,又是欣慰,又是惆悵,邢尚慈愛的眼神看看謝陵瑜,又看看青丘玦,再看看孟毅。
心中有些無法割舍,謝家小子脾氣好,有才華,懷瑾足智多謀,穩重踏實,孟家小子活潑開朗,像個半大的孩子。
他的目光略過其他的小輩,長得都還算端正,回頭讓夫人去了解了解,閨女如今歲數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該準備準備了,只是今日這一遭,恐怕是要損了不少好名聲。
衆人駐足聊了一會,漸漸開始往裏頭走,遠遠的見周喜帶着一衆宮女太監浩浩蕩蕩的過來,引着他們往設宴處走。
宮女們引着女眷,太監們引着諸位大臣、公子,崔喜淡淡的露出個笑容:“宮宴時辰将至,各位大人、夫人可先行落座。”
諸位大臣給面子的一拱手:“謝主隆恩。”
謝陵瑜一行人跟在他們後面走,前頭的位置都是給朝中大臣的,他們這些小輩一般躲在後面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謝陵瑜右側是孟毅,左側是邢雅娴,再右邊才是青丘玦,而此刻後有個小太監伺侯着,謝陵瑜未曾回頭,但仍能感受到他不安分的視線。
謝陵瑜擡眼不着痕跡的掃視一圈,無論宮女還是太監都擡着頭,這是明晃晃的監視,衆人心裏跟明鏡似的,但左右也沒犯事,心中不虛,便随他去了。
謝陵瑜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指板,靜候時機。
青丘玦垂眸飲茶,敏銳的感受到一道不善的視線,他擡眼望去,一個其貌不揚的家夥正目光陰沉的盯着他。
他略微回憶一番,此人應該是林城的兒子林薦。
那倒是怪不得了,孫家和林家一向不合,這是擺在明面上的,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些年林城仗着陛下恩寵,隐隐有壓孫家一頭的趨勢。
沒想到這兒子倒是拖了林城後腿,處處不敵孫黔,給林城丢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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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玦心下覺得好笑,用他沒什麽表情的臉沖林薦點點頭,這一下讓林薦驟然瞪大眼睛,像是炮仗被點着似的,差點當場拍案而起,好在還有些理智。
身側的林城警告的看了一眼林薦,林薦很恨的喝了口酒,将氣憋了回去,青丘玦垂眸,深藏功與名。
這頭謝陵瑜一直找不到時機,想來只能在行禮時動些手腳了,反倒是孟毅見他遲遲沒有動靜,心中焦急,琢磨着自己也幫不上忙,便靈機一動。
他沖青丘玦道:“孫兄可否換個位置,我想與趙公子聊聊些新奇事物。”
這趙公子生的一張好嘴,講的就沒歇過,聞言立即轉頭,熱情的邀請,又朝孫黔道:“孟兄懂我啊,孫兄可否行個方便?”
兩人好似那一見如故的知己,青丘玦點點頭,心裏明白他的想法,依言坐在了謝陵瑜身側。
謝陵瑜想到行禮這一茬,瞧着身側的人有些擔憂,讓青寨跪重戮,那多少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可這若不跪,更是沒有道理。
又見邢雅娴不停的吃那案上的果盤,別人看來就是姑娘活潑可愛,不拘小節,但實則是她緊張,借此掩飾。
眼見她都要把水果吃完了,謝陵瑜終于看不下去了,委婉道:“雅娴妹妹,宮宴還未開始,若渴了便倒杯水涼着。”
謝陵瑜說着拿起水壺,剛碰上便被身後的小太監拿了去,小太監恭敬道:“公子莫動,奴才來侍候便可。”
謝陵瑜笑意不變,袖袍下的手掌卻握成了拳頭,他點點頭。
突然,一聲尖利的嗓音響起:“陛下駕到——”
頓時偌大的宴席間寂靜下來,衆人俯身之際,謝陵瑜寬大的袖袍略過邢雅娴的茶盞,那藥丸遇水即溶,看不出問題。
他放下心來,側頭瞥見一言不發就要跪下的青丘玦,他明明沒什麽表情,但卻平白無故叫人覺得難受,謝陵瑜皺眉,眼裏閃過一絲掙紮。
最後在對方膝蓋觸地時,将自己的手握成拳,正好墊在他膝蓋下,寬大的袖袍遮掩住這一切,青丘玦的表情出現了片刻錯愕。
很快他便理解了謝陵瑜的意思,另一只手握拳墊在自己另一個膝蓋下,不知是驚到了還是怎麽的,青丘玦感受到自己心如擂鼓。
似烈酒入喉般燒心,竟嘗不出個滋味。
“吾皇萬歲——” 衆人皆拜,齊聲喊到。
在一衆烏泱泱的人群裏,幾乎看不見他們,青丘玦不是沒跪過,只是向來背脊挺直,不卑不亢,此刻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心想對着死人拜拜就當重戮上墳了。
只是當膝蓋下突然被塞了個拳頭時,他低頭看着謝陵瑜的袖袍與他交織在一起,他發現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撓了一下,不疼,卻又酸又癢。
“諸位愛卿平身。” 重戮袖袍一揮,坐上了那最高處。
待衆人平身落座,謝陵瑜不動聲色的将拳頭收回去,青丘玦側頭,眼神不是一貫的嘲諷和惡劣,漆黑的眸子裏游弋着深意,藏住了深處的一點茫然不解。
良久,他低聲道:“謝了。”
奈何謝陵瑜沒聽清,湊過去問:“嗯,什麽?”
可憐某人千年難遇一謝就這麽被錯過了。
青丘玦臉上閃過不自在,指着案上的水果道:“我說你吃葡萄,甜。”
謝陵瑜沒多想,依言剝了個嘗嘗,誰知剛入口,登時被酸的說不出話,神色扭曲片刻,差點就罵出聲音來了。
這時,上座重戮難得露出個笑容來,謝陵瑜見此心中冷笑,一看就知道憋不出個好屁。
“諸位愛卿近來可好?”
重戮慢悠悠的說,似乎只是閑談而已,沒得到消息的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給面子的說了兩句,氣氛這才熱絡起來。
重戮笑着點點頭,端的是賢君模樣。
他右側坐着一位僧人,瞧着很是淡漠,此人便是重戮欽定的國師,燈寂大師眉眼深邃,周身的氣質似端坐在山峰上的隐世高人,他的眼神很淡,輕飄飄的落在一處,卻又好像沒有哪一出能入他的眼,皆是隔着層輕紗。
周喜清了清嗓子,身旁的小太監會意,沖遠處招了招手,霎時間,一陣孤傲清寂的蕭聲揚起,衆人紛紛停下手頭的動作,擡眸望去。
只見水袖紛飛,聞琴聲漸起,婀娜多姿的舞姬邁着蓮步來到殿中,袅袅霧氣在腳下絲絲縷縷的蕩起,身體柔軟若無骨,舞姿輕靈似鴻雁,一颦一笑明豔動人,叫人看癡了去。
諸位大臣忍不住放松下來,臉上不再嚴肅緊繃,紛紛斟着小酒與鄰桌對酌說笑,順手撚上個水果解渴,青丘玦端坐着抿了口酒,時不時側頭與謝陵瑜聊上兩句。
他裝的那叫天衣無縫,聽見往日裏不着調的人終于說起了人話,謝陵瑜這才心平氣和,轉頭看見邢雅娴與另一位小姐相談甚歡,兩人掩面而笑,瞧着是沒那麽緊張了。
他看了看茶盞,溫聲道:“雅娴妹妹,茶涼了。”
邢雅娴點頭,對那小姐笑了笑:“與許姐姐聊的盡興,竟忘了要喝水了。”
逗得那姑娘直笑,邢雅娴拿起茶盞,慢吞吞的喝了幾口,一邊喝一邊與那許家小姐說笑,謝陵瑜這才放下心來。
重戮坐在龍椅上,見他們有說有笑,意味不明的從鼻腔中哼出個沒什麽意義的音節。
周喜面色如常,似乎根本沒聽見這聲冷哼。
燈寂大師不飲酒,只是抿上一口熱茶,在鬧哄哄的宴會上閉目養神起來。
舞姬早些便退下了,不知覺已經酒過三巡,重戮擡了擡眼皮子,周喜便喊道:“諸位肅靜。”
謝陵瑜一直關注着上座,見此與他人一起放下手中的酒杯,衆人臉上紅潤了不少,想來也是微醺了。
重戮這會才沉聲道:“衆卿可知,朕為何要設這宮宴?”
底下一片寂靜,沒有人敢接茬。
重戮也不惱,自顧自的說:“國師雲游四海之際,途徑一小鎮,這鎮上生了瘟疫,先下形勢十分嚴峻,不知諸位愛卿可有願前往繁鎮救災的?”
這下宴會上徹底炸開了鍋,原本大家腦袋倒還有些迷糊,這會兒被吓的徹底清醒了。
重戮見底下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就是沒有一個主動請纓的,眉頭的折痕預示着他的不耐:“怎麽,在坐的各位沒有一位願意?”
聽出他的不悅,朝臣們出了一身冷汗,當即就要起身跪下,重戮卻揮了揮手:“行了,別跟朕來這一套,你們不願,那朕只好自己挑了。”
聽到自己二字,謝陵瑜直覺不好。
重戮視線掃過他時停頓了片刻,謝陵瑜定了定心神,卻見重戮突然看向林城身邊幸災樂禍的林薦:“林家公子如今歲數也不小了,可願去歷練一番?”
謝陵瑜有些驚訝的看過去。
林薦原本還想看戲,一聽這話登對臉色就白了,求救似的看向他爹林城。
沒想到重戮卻突然沉下臉:“朕很可怕嗎,林薦你總看林将軍作甚?”
林城皺眉,在桌子底下踹了兒子一腳,低聲呵斥:“想什麽呢!還不快跪下?”
林薦六神無主的跪下,哆哆嗦嗦道:“陛下…… 陛下…… 臣,臣實在是沒有經驗,唯恐壞了大事,背上千萬條人命啊!”
重戮沒說話,一種緊張的氣氛在宴會上蔓延開來,林薦抖如糠篩,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林城也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袖袍下的拳頭緊握成拳,就在他想要起身求情時,重戮突然笑了,臉上的怒意一掃而空:“朕只是問你願不願歷練,你既不願,那便坐着吧。”
林薦蒼白的臉露出一瞬狂喜,随即意識到不對趕緊收斂起來,給重戮磕了個頭:“謝陛下隆恩!”
重戮擺了擺手,眼睛裏閃過嘲諷,他的眼睛掃視四周,忽而落到一個角落,重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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