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欺欺人
謝陵瑜端着碗筷離開柴房,走時還幫玄一将門帶上了,他不疾不徐的端着碗筷走向廚房,透過窗扉看見裏頭用膳的二人,想來也是覺得一來一回太遠了,便直接在廚房吃上了。
孟毅見他來了,反應很大的把碗抱到懷裏,顯然怒氣未消,都不拿正眼瞧他了。
謝陵瑜放好碗筷,心下嘆息,腆着臉過去拍拍他,好笑的說,“真鬧上脾氣了?”
孟毅不理他,謝陵瑜再接再厲,“就一碗面,真不理我了啊?”
孟毅看看他,又看看手裏的飯,最後一副忍痛割愛的樣子讓給他一塊紅燒肉,勉強道,“就一塊,多的不給啊。”
謝陵瑜嗤笑,用扇子敲他腦袋,孟毅瞪眼看他,孫黔頭也不擡,面無表情的咀嚼食物,顯然也是對這樣的情景司空見慣了。
“這幾日好生歇息,過些天可沒這好日子了。” 謝陵瑜沒在打擾他們用膳,撂下這句噩耗轉身就走,無視孟毅在身後大呼小叫。
孫黔擡眼警告的看了一眼孟毅,他一頓,這才消停了,扒了兩口飯,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見四周沒人這才猶豫着問:“這鎮裏是不是有古怪啊,我們有麻煩了?”
筷子不小心敲在碗上,發出清脆的 “咔噠” 一聲,孫黔有些驚訝于孟毅這榆木腦袋也有開竅的一天,不過想來也是,到底是位能說會道的主,孟毅從來都不傻,只是有時候缺根筋罷了。
他并未多言,只是将紅燒肉往孟毅那推去,凝眉看着他衣裳上的油漬,遞了塊手帕過去,“別多想。”
孟毅不好意思的接過,眼睛悄悄觀察着孫黔,覺得有些愧疚。
其實一開始還挺抗拒這麽個古板的家夥,後來發覺到孫黔的實力,不由得出了幾分欽佩之情,他樂道:“也是,有你們在也不用我費心了,我們孫小将軍可是夜闖吞雲嶺第一人!”
孫黔瞧見他豐富的表情,眼中的笑意卻淡了下來,他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不由自主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虎口處,那裏有一個猙獰的牙印,如今已經化作了白色的疤痕。
夜闖吞雲嶺是他的美譽,卻不應該是他的。
當年父親被困北疆,駐守的将士沒有兵符不敢出兵,孫黔別無他法,只得請旨,只身一人帶着聖旨策馬趕路,途徑吞雲嶺,這是出了名的食人谷,但他早已沒了退路。
孫家傲骨不催,可敗不可退,正如他深知此去兇多吉少,但還是義無反顧的孤身涉險。他将兵符交給了一位副将,副将繞過吞雲嶺走,但他的父親已經等不起了,副将将兵符帶到之際,孫将軍應該早就殉國了,他們能保百姓平安,卻只能以命相搏。
所以他只能賭。
孫黔帶着一腔孤勇,面無表情的前進,恍惚間卻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這聲音越來越清晰,令他猛的勒馬回頭。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那一幕。
夜色中一人提着燈,策着匹高頭白馬,腰側別着一把彎刀,背後背着彎弓箭囊,裏頭還裝着兩把劍。
這人生的豔麗無雙,俊郎非凡,鳳眸天生一副睥睨衆生的嚣張樣子,他騎着白馬奔來,眼中一片清明,還帶着星星點點笑意,老遠的從箭囊中抽出把劍扔給他,朗聲道,“什麽都不帶就夜闖吞雲嶺,你活膩歪了?”
孫黔當時整個人愣在那裏,被劍砸中了臉,一片酸痛,眼眶忍不住紅了一下,他嗫嚅着說不出話。
黑袍金紋的衣袖在他眼前一晃,遞給他一盞燈,這人悠哉悠哉的從他前面過去,慵懶狂妄的聲音被風揉碎了些,顯得有些溫和。
“走了,帶你找你爹去。”
孫黔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也沒有問過他為什麽陪自己走了這趟不歸路。
吞雲嶺中險象環生,他們一路上受了不少傷,幾乎九死一生,被猛獸突襲,被吞雲嶺中奇怪的部落追殺,被暗處的機關所傷。
在孫黔幾度心灰意冷,想要放棄時,青丘玦卻總能帶他化險為夷。
他那會兒身上的傷不比孫黔輕,但孫黔沒見他亂過,一雙鳳眸在月光下淩厲的像靜候時機的獵人,臨危不亂,置死地而後生。
那一刻孫黔屏住呼吸,似乎明白了為何族中小輩每每提到他時,眼中都會流露出敬仰與向往,他此前不屑這人做派,還整日找人約架。
孫黔摩挲着虎口處的疤痕,突兀的笑了一下,可若不是欽佩青丘玦,以他的性格又怎麽會主動去找別人麻煩?
夜闖吞雲嶺的不是孫小将軍,而是京城第一公子,風華絕代,提劍亦可破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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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陵瑜打着哈欠推開門,一眼就瞧見了倚在窗邊的青丘玦,他懶散的靠着窗扉,用糕點的碎渣喂着一只小麻雀。
謝陵瑜瞧着還挺新奇,剛上前一步就驚走了那只怯生生的小麻雀,但他看的分明,這玩意走的時候還不忘叼走一口糕點碎。
青丘玦 “啧” 了一聲,回頭責怪他,“你讨人嫌棄也就罷了,怎麽鳥都不願意搭理你?”
謝陵瑜:“……”
謝陵瑜一時語塞,沒辦法反駁,小黑蛇記仇不愛搭理他,這鳥也确确實實是他吓跑的,也許他天生跟在些小東西無緣。
沒打算跟他瞎扯掰,謝陵瑜走過去把糕點吹飛,怕夜裏有老鼠聞見甜味進來,他毫不留情的把窗戶合上,在青丘玦譴責的眼神中拖着他的木椅把人拖到桌邊。
也許是被他粗魯的舉動震到了,青丘玦居然沒動,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想問什麽?”
謝陵瑜彎了眉眼,就等着這句話呢,他湊過去問:“那群郎中裏是不是也有他們的人?”
“他們” 指的自然是隐瞞疫情的知府,青丘玦點頭,修長的手指比了個三,“有三成是他們的人,不過都不起眼,也沒有什麽動作,應該只是眼線。”
謝陵瑜若有所思的點頭,心裏琢磨着有幾成是 “戮” 的人,他觑了眼青丘玦的臉色,狀似無意的試探道,“明日我們去鎮西?”
青丘玦擡眼深深看他,勾起個笑來,給他喂了粒定心丸,“去,當然去…… 等人來請我們去。”
謝陵瑜了然,看來此人在郎中裏頭地位不低,他心中一松,不在糾結這些,至于南淩知府瞞報的事,還是要等他們有确切的進展才能寫信送往京城,否則屆時就算重戮信了,他們身邊也會被安插眼線,若是在不巧将林城留下,那可就麻煩了。
夜色漸深,數道黑影竄過,掠過枝葉時留下一陣風聲,樹葉輕晃兩下。
謝陵瑜沒想到,今夜的太平并沒有持續多久,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睡眠也比尋常人淺的多。
謝陵瑜和青丘玦已經睡下多時了,突聞隔壁傳來一聲響動,似乎有東西被碰到了地上,他們同時坐起身來,青丘玦似乎就等着這一聲,立刻下床,身形若獵豹般敏捷,速度快的幾乎能看到殘影,謝陵瑜緊跟其後,心下一沉。
隔壁住的是孟毅,看來這些人是有備而來的,直奔他的卧房去,他們趕到時孫黔也聽到動靜過來了,他們踹開門,打眼一看約摸有五六個人,皆是蒙面黑衣,孟毅被人綁住,正在拼命的掙紮。
幾人同時動了,青丘玦一手卡住蒙面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拎着孟毅往回扔,擡腳踹飛了撲過來的蒙面人。
孫黔将孟毅接住,轉身護住謝陵瑜,此刻謝陵瑜氣湧心頭,給孟毅解綁後還有個不長眼的竄過來,孫黔剛用手肘頂開一個,青丘玦一腳踩在其中一個的頭上,見狀只好先踹開那人的頭顱,身影一晃就擋到謝陵瑜身前。
青丘玦擡腳欲踹,只見身後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挺粗暴的扯住蒙面人的頭發,将他的頭用力砸向地面。
“砰——砰——” 連着砸了兩下,鮮血自那人頭上流下,糊了一臉血,謝陵瑜冷着臉聽他慘叫,還是孟毅緩過神來拽住謝陵瑜,吶吶道:“算了算了,雲樓…… 他說不定沒洗頭呢。”
謝陵瑜本來還打算再來兩下,一聽這話氣笑了,毫不留情的松開手,那腦袋軟趴趴的倒下去,慘叫聲也停了,蒙面人昏死過去。
孟毅趕緊抽出手帕遞過去,謝陵瑜擦擦手,目光掠過相安無事的孟毅,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他剛側目就對上了青丘玦戲谑的眼神,謝陵瑜頓了頓,又看了看孫黔,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艱難的讀出了複雜二字。
擦手的動作緩慢起來,青丘玦看見謝陵瑜的耳朵一點點紅透了,勾了勾唇。
謝陵瑜有些尴尬,便趕緊問孟毅:“怎麽回事?”
“別提了…… 我睡的正香呢,一群人突然竄出來把我給綁了,上來就捂住我嘴,我發不出聲只好瞎撲騰,剛将那椅子弄倒了,你們就踹門進來了。” 孟毅說起來還挺氣,你說說這不是缺德嗎,再說了如今大難臨頭了綁他做什麽,他又不是靈丹妙藥。
謝陵瑜安慰的拍拍他,心下多少有了數。
這時,青丘玦目光一動,退到謝陵瑜身後不起眼的地方,孫黔上前一步擋住他們,神色微冷,低聲道:“來了。”
慌亂的腳步聲傳來,謝陵瑜卻不慌不忙的拉開椅子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孟毅會意,順從的坐下。
劉縣令身着中衣,鞋子都沒有穿好就匆匆趕來,身後跟着不少侍衛,他抖着瘦骨嶙峋的身體跪下,“公子恕罪!”
謝陵瑜淡淡的看着他,接過孟毅遞給他的茶慢悠悠的抿了一口,目光帶着冷意。
“劉縣令,事到如今就沒必要來這一套了。” 淡漠的聲音讓氣氛陡然緊繃,劉縣令顫抖的身軀也漸漸停了下來,他慢慢擡起頭,看見了眼前的白袍。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令劉縣令臉色慘白。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劉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