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鹿大夫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在開口,似乎連風都繞道而行,避之不及,獨留一室靜谧,後頭的侍衛個個面色如土,他們一動不動的低着頭,把呼吸放的很輕,生怕被人注意到。

劉縣令盯着眼前的白袍,按在地上的手微微顫抖着,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底一片晦澀。

謝陵瑜也不着急,垂眸好整以暇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劉縣令,他瘦骨嶙峋的背佝偻着,整個人顯得很頹廢,他嘴唇發白,嗫嚅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

孫黔擡眼掃視外頭的侍衛,上前一步,侍衛們紛紛向後退去,佩劍相碰發出聲響,顯得有些慌亂,他們眼巴巴的瞧着劉縣令的背影,但此刻劉縣令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不說給他們指示了,就是回頭都做不到。

劉縣令只覺得頭頂有千金重,壓的他擡不起頭,他呼吸粗重,像是缺水的魚。

孫黔向來是不會廢話的,将他們逼退至門外便将門甩上了,發出 “哐當” 一聲。

這關門聲驚得劉縣令渾身一抖,如夢初醒似的捏緊了拳頭,謝陵瑜笑了笑,蹲下身子與他持平,顯得從容不迫。

半晌,劉縣令嘆息一聲,洩氣似的松了力道,任由僵硬的肢體癱軟下去,聲音沙啞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他自嘲的笑,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眼中是幾乎絕望的神色,謝陵瑜收起笑容,默不作聲的遞過去一張手帕。

劉縣令沒接,突然狠狠的給他磕了個響頭,“砰” 的一聲悶響,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愣在那裏,劉縣令沒擡頭,保持着那個叩首的姿勢,眼淚混着鼻涕和血蜿蜒到地上。

“我劉道清窩囊一輩子,如今也死有餘辜,但是還請公子高擡貴手放過我妻女,我……” 劉縣令哽咽着,瘦骨如柴的手揪住自己的頭發,聲音聽的人心裏發酸,“我家小女兒才兩歲,去年剛剛學會走路,我,我夫人身體不好,生了孩子後身子骨更弱了,不知道還能熬幾年…… 我該死,都是我的錯!但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妻兒,他們是無辜的,求求你們救救她們……”

劉縣令整個人伏在地上,嘴裏不停念叨着,又哭又笑,脊柱的骨頭隆起,瘦的幾乎只剩下骨頭,跪着時瞧着觸目驚心。

初見時這人瘦脫了形,讓人瞧着有些刻薄相,可如今一言卻道盡了生離之苦,想來也是日日夜夜思念妻女,憂心操勞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謝陵瑜心頭湧上一股酸澀,伸手抓住劉縣令揪住頭發的手,劉縣令惶恐的看向他,像是生怕他說出要傷害自己妻兒的話。

孟毅看不過去,別扭的掏出手帕直接糊在劉縣令臉上,給他勉強擦了擦,“我們也沒說要把你怎麽樣啊,你說說你折騰自己幹嘛呢?”

劉縣令僵住,眼中閃過茫然,似乎沒想到他們是這樣的反應,整個人僵在那裏仍由孟毅動作,謝陵瑜還是皺着眉,對劉道清綁孟毅的行為耿耿于懷,但還是把他拉起來扶到椅子上坐下,這才開口問,“說說吧,為什麽綁孟毅?”

劉道清促局的坐在那裏,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心下愧疚又懊悔,吶吶道:“今日你們像是察覺到鎮中古怪,我怕你們将此事告到京城……”

知府大人一但被降罪,他的妻女必然會陷入危險之中,無奈只好出此下策。

謝陵瑜知道他的心思,今日有驚無險的救下孟毅,劉縣令也坦言自己妻女受知府脅迫,真說起來反倒是件好事。

這樣一來 “內憂” 便解決了,若他們一致對“外”,也就是知府大人,便能省去不少麻煩。

“若劉縣令願意相信我們……” 謝陵瑜略微放低了聲音,“我們會護你妻女平安,也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劉道清沉默了許久,幹瘦的手指攏了攏雜亂的頭發,鄭重的點頭,“公子,我信你們。”

謝陵瑜這才松了口氣,笑彎了眉眼,手中的折扇揮舞兩下,敲在孟毅胳膊上,“那就多謝了…… 孟毅,送送劉縣令。”

孟毅在人前還是很給他面子的,伸手要扶,但劉縣令哪敢讓他扶,趕緊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整理整理儀容拱手道:“下官自己來便可,今夜叨擾各位公子了。”

見他推辭,謝陵瑜也不勉強,按住孟毅要上前的動作,也朝劉縣令一拱手:“慢走。”

外頭的侍衛不敢走,也不敢聽,只好站在院子前約摸十米的地方待命,戰戰兢兢的等着劉縣令,沒想到劉縣令并沒有發難,而是面色如常的帶他們回去。

如今時候不早,約摸已經子時了,孟毅一向困得早,今天這是被吓的清醒,危機一過去眼神就開始迷離了,又有點害怕不敢一個人睡,這會兒拉着謝陵瑜的袖子不肯撒手,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謝陵瑜心一軟,剛要張口應聲,就聽見側方傳來一聲輕笑,孟毅收了可憐巴巴的表情,警惕的看過去。

青丘玦眼中帶着明晃晃的嘲笑,伸手揉了揉手腕,漫不經心道:“多大的人了倒是膽子挺小,害怕倒是找個會武的陪啊……”

他說着頓了頓,笑的有些惡劣,“你們倆一起若是出了事,是指望我和孫小将軍再來一趟嗎?”

謝陵瑜反駁的話被憋了回去,在別人眼裏他确實不習武,果不其然孟毅也猶豫了,半晌才不情不願的松開謝陵瑜,找青丘玦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危險,只是沒想到最合适的人選還是孫黔。

他幹笑兩聲,如今有求于人,只好放低姿态,好聲好氣的問,“孫兄,你看能不能跟我将就一下?”

孫黔沉默了一瞬,面無表情的看向一臉無辜表情的青丘玦,垂眸忍氣吞聲的應了一聲。

謝陵瑜似乎從他堅強的外表中看出了一絲憋屈,又想到之前孟毅的話,忍着笑同他們告別,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青丘玦褪下外袍,将其搭在屏風上,謝陵瑜眼尖的瞧見他脖子上被磨出了紅痕,手腕上也有,想來是粗布衣裳穿着不太舒服。

青丘玦沒在意他的目光,兀自揉着手腕上床,謝陵瑜爬到裏邊時注意到這個動作,想到他已經揉了一路的手腕,莫不是方才打鬥傷着了?

“方才傷到手腕了?” 謝陵瑜湊過來自然的抓住他的手,拿到眼前瞧了瞧。

不得不說青丘玦的手生得極好,白皙修長,虎口那裏還長了一顆極小的紅痣,猶如點睛之筆般亮眼,謝陵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青丘玦肌肉有瞬間的緊繃,但很快松懈下來,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打量,等他看夠了才抽回手,輕描淡寫道:“沒事,扭到了而已。”

謝陵瑜也沒有深究,被窩裏很暖和,方才這一出鬧得他頭疼,這會兒已經有了困意,他躺下陷入溫軟的床榻中,舒服的喟嘆一聲,含糊道:“早些睡……”

燭火被人用掌風揮滅,屋內陷入了寂靜,意識随着夜色混沌,将于天明時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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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謝陵瑜是被熱醒的,他含糊的哼唧兩聲,下意識蹬了蹬熱源,觸感硬邦邦的,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白皙細膩的肌膚,他溫熱的呼吸還撲在上面,怪不得會那麽熱,這下驚的謝陵瑜趕緊往後退了退,視野漸漸變得寬闊起來。

胸膛覆着一層精瘦有力的肌理,褶皺的裏衣微微敞開,隐隐可見一點豔色,謝陵瑜的臉發燙,一路燒到了耳朵,不自在的蜷縮了一下身體,往後面挪去。

這一來二去的終于把人吵醒了,青丘玦嘴裏發出一聲不耐的音節,閉着的鳳眸睜開了個煩躁的樣子,伸手按住動來動去的人,暗啞的聲音含糊道:“你別動。”

謝陵瑜不敢再動,想到之前這人被吵醒了也是一副煩躁至極的樣子,猜測他不喜睡覺時被打擾,便順從的準備閉目養神一會兒。

兩人都安靜下來,謝陵瑜悄悄看了一會兒青丘玦睡着的樣子,細長的睫毛垂下,瞧着乖巧無害,與平日裏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沒發現自己的目光一點點變得慈愛,而這樣的平靜也并沒有維持多久,突然小厮敲了敲門,悶悶的聲音透過木板傳過來。

“公子,鹿大夫求見。”

謝陵瑜神色一僵,瞥見青丘玦緩緩睜開的眼睛裏醞釀着風暴,趕緊應了一聲,小厮聽到回應便離開了,青丘玦已經醒了過來,就是臉色極其難看。

謝陵瑜輕手輕腳的下床,默默将衣裳遞給他,青丘玦冷着臉穿上了,心裏給鹿回記上一筆。

“衣服是不是不合身?” 謝陵瑜猶豫着問。

青丘玦的怒火中斷了一瞬,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指尖撫過領口,脖子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他頓了頓,“無妨。”

謝陵瑜沒說話,目光掠過青丘玦微紅的喉結,皺眉記下了這件事,準備回頭讓劉縣令找幾身尺寸合适的衣裳來。

兩人一同出門,守在院前的小厮說孫黔去後院練劍了,孟毅昨夜沒休息好,此刻還未起,謝陵瑜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擡眸尋找那位鹿大夫。

他目光一頓,不遠處的石桌上坐着一個人,瞧着倒是與他們差不多年紀,生的秀氣俊朗,周身萦繞着一股出塵的氣質,這莫非便是昨日青丘玦說的,來請他們的那位?

謝陵瑜側目詢問似的看了一眼身側小厮打扮的人,青丘玦跟在落後他一步的位置,見他看過來便輕輕點頭,低聲道:“是他。”

謝陵瑜放下心來,輕聲應了聲,“好。”

那人顯然也看見了他們,露出個溫和的笑,起身拱手行禮,“公子。”

謝陵瑜也回了個禮,兩人客套的寒暄兩句,便在石凳上坐下了,鹿回眼神戲谑的看向站在謝陵瑜後側的青丘玦,謝陵瑜仿佛能感受到身後的殺氣。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對上了青丘玦含着不爽的眼神,謝陵瑜見四下無人,便拉着他坐在自己身側,低聲道:“好了,別置氣了。”

正事要緊,還是先哄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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