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葉瀾玄抖開畫紙, 畫上大頭肖像墨跡尚新,淡墨描繪出一個眉眼濃昳美男子,右眼角下一粒殷紅的朱砂痣非常惹眼。
朝夕相處的面容每一處都極其熟悉, 葉瀾玄卻拿着畫紙看了許久。
腦中閃過無數瞬間, 那根緊繃的不敢觸碰的弦欲斷不斷。
蕭鼎之轉身, 手腕被猛地握住。
葉瀾玄左手拉着他, 右手拿着畫紙,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良久後垂下, 聲音不如适才那般清亮有底氣:“什麽魔修?這畫從何而來?”
“陵虛宗宗主栖雲親手所畫!”玄月宗主的氣勢更足了, “夜襲栖雲,毀壞陵虛宗的魔修正是此人。葉瀾玄, 畫中人是否很眼熟, 是否就是你身後那少年?”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幾。”
“鐵證在此,你還要狡辯!”玄月宗主氣得快要原地爆炸, 號召在場仙修, “抓住這個兩個禍害,為修仙界正名。”
葉瀾玄當衆炫耀傷了他兒子,這血葉瀾玄也得吐出來!
仙修們面面相觑,一頭霧水。
且不說戰力懸殊, 葉瀾玄的徒弟确實幫了大忙, 沒有他, 妖化的陵虛宗弟子不知要将這裏攪成何等模樣。
但玄月宗主又說他是重傷栖雲的魔修, 葉瀾玄反駁的話不足以服衆, 甚至顯得無理護短。
一番思量,有人站到玄月宗主身旁準備圍攻, 有人選擇退後中立。
就在玄月宗主将要出手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喊道:“不是他……陵虛宗遇襲與他無關。”
衆人轉頭,看見被妖控制過的那弟子努力朝這邊爬來。
言清親眼目睹蕭鼎之毀壞主殿,在江南小鎮見到蕭鼎之的那一刻他又驚又恐,瑟縮不已。俞思歸只關心他的病情不與他談心,這塊巨石一直壓在他心裏。
如果蕭鼎之不出手相救,或是另一種情況,他或許會道出實情,但現在他要為蕭鼎之說話。
一個被妖氣侵入過的人的話誰會信,反而火上澆油。
有人說:“妖魔蛇鼠一窩,方才是做了一場戲想洗脫嫌疑吧?”
有人附和:“就是,那妖物妖力極強,怎會說逃就逃。”
也有人說:“哪有做戲做得如此認真,玄月宗主不暗地裏出劍,那少年已經追妖去了。”
玄月宗主惱羞成怒:“你也想被修仙界除名?”
葉瀾玄做好心理準備,轉身問蕭鼎之:“蕭蕭,他們的指認是否屬實?”
“是。”蕭鼎之從來敢作敢當。
他擡頭,冷冽的聲音穿透整個陵虛宗:“你們聽好,栖雲是我所傷。他将至邪魔物藏在腰墜中贈與我師尊,若非我發現得及時重傷的人就是我師尊。”
“我不屬于三界任何一方,只忠于我師尊。我師尊修仙,我便是仙。我師尊修魔,我便是魔。誰動我師尊,我動誰,這句話永久有效。玄月宗老頭活膩了想尋死不必拉這些人墊背,無論個人還是宗門下戰書我來者不拒。”
言畢,蕭鼎之低頭看着葉瀾玄,似乎在等他做出最終審判。
葉瀾玄深深凝望那雙幽深墨染的雙眸。
他的蕭蕭堅定如磐石,他怎能風中搖擺。
而且蕭鼎之的一番話為他打開一扇新門。
除惡揚善何須要立場,修仙界不過是個稱謂,宗門是修行路上的驿站,讓未滌盡塵埃的心有個歸處。靈隐宗從未被修仙界記起,又何須倚靠這個可有可無的組織。
葉瀾玄的審判只有四字:“榮辱與共。”
他也有話要対那些宗主說:“修仙界是前輩道宗掃黑除惡撥開的一片青天,朗朗乾坤照耀世人,身為後來者當秉持前輩道宗之精神,維護世間清朗。但修仙界不知何時偏離方向,成為四家獨尊的一言堂。是仙魔之戰灑的熱血不夠多,還是世俗名欲熏染了道心?”
“最近一次妖魔亂世,各位宗主可有前往?是北塞邊陲太遠,慘烈戰事傳不進你們耳中,還是門下弟子故意隐瞞,拿萬千城民的血奠自己之名?”
“我無權整肅修仙界風氣,各位宗主夜入靜室可曾思量一二?如若不曾,去龍戰之野拾一塊碎石,看看石頭上是否還有歷久彌新的前輩的鮮血。”
“天道我會繼續走,靈隐宗也會一直存在,是否隸屬修仙界不是你們說了算。如我徒弟所言,靈隐宗不惹事,亦不怕事,靈隐山敞開山門歡迎各種不服的個人、宗門前來挑戰。”
言盡于此,葉瀾玄轉身:“徒弟,我們走。”
兩人并肩走向山崖。
葉瀾玄聽到緩慢靠近的腳步聲,回頭,冷若冰霜:“莫逼我出劍!”
驚瀾宗主還算清醒,發聲道:“栖雲與葉瀾玄各執一詞,當下該去問栖雲那魔物腰墜是否存在,陵虛宗到底藏着什麽秘密,使得妖魔輪番興風作浪。靈隐宗不會飛走,葉瀾玄說得很明白,不服便下戰書,你們有誰現在就要下戰書?”
玄月宗主氣不能消,當即要下戰書。
懸天宗主喝道:“讓他們走。”
衆人不再踏前,葉瀾玄和蕭鼎之在各種複雜的目光中消失在失去顏色的群山中。
***
龍雀的劍靈有自主意識,無須操控便能履行主人的命令。無論妖王飛天遁地,它都能精确追擊,只追不殺,等主人來審判。
妖王萬萬沒想到複出第一戰竟遇到這麽個難纏的東西。
他練成南冥萬化術後第一目标本是那個在雁北城殺妖的大乘仙修,但他不能無腦直闖靈隐宗。
身為瑞獸,他表面霸道,實際缺乏蔑視天地萬物的嚣張瘋狂。
他修的不是戰力,而是思想和內心。心狠手辣,暴戾無情,殺伐果斷同時還要頭腦好使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霸主。
他在無情霸道這條路上走了很久,與前魔王之戰确實感覺自己進步很大,但這次複出他還是選擇徐徐圖之。
南冥萬化術可以憑空化人化物,但持續時間有限,所以他選擇附身奪舍省時省力。
要接近仙修自然要選個同類,但仙修幾乎都在深山宗門修行,尋找個體目标頗有難度。
雲游的仙修數量極少,且兩極分化,要麽境界高深,要麽修為極低,這兩種都不是理想人選。
妖王耐性好,不急于一時,一邊欣賞花花世界,一邊暗中留意可用目标。
求醫失敗的俞思歸帶着言清離開巫醫村,愁雲慘霧壓得兩人精神頹喪,甚少嘗到失敗滋味的俞思歸在中原連番受挫,整個人都不好了。
言清含着眼淚安慰他,但自己心态也崩了,神魂幾不附體。
妖王嗅覺靈敏,聞到魂魄之香,一眼鎖定言清,露出陰冷獰笑。
他控制一個山野村夫去打聽那二人為何心愁面焦。
俞思歸不理人,走到河邊負手傷神。
言清單純好說話,也需要有個人傾聽,便将自己的痛苦一一道出。
妖王聽後暗暗竊喜,這小子不僅好控,心中還積壓着受欺的憤懑。
痛苦、仇恨、怨氣的妖魔控制目标精神力的基礎條件,言清真乃天賜之物。
村夫告訴言清,弱水之源有個奇花谷,谷中的采花人專治各種疑難雜症,可去碰碰運氣。
言清将此事告訴俞思歸。
俞思歸雖対中原不甚熟悉,但妖界魔域所在地他都知曉。
俞思歸揪住那村夫細細查看,沒看出異樣又将他推開。
村夫倒地氣得哆嗦,指責俞思歸不識好人心。
言清扶起村夫,給他一些銀錢,村夫罵罵咧咧走了。
俞思歸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言清垂着頭不停擡袖擦眼。
俞思歸将煩躁的情緒壓在心底,最終帶言清趕赴弱水之源。
詭計成了,妖王先一步回到自己的地盤。
俞思歸和言清一進奇花谷就被遮眼的瘴氣隔開,妖王截走言清,俞思歸則在迷幻妖陣中不得出路。
之後便有了陵虛宗那一幕。
妖王要全面占據言清的身體,就要把他的怨氣激發到極致,然後幫他報仇,精神力在極端情緒的刺激下才會完全崩潰。
但妖王沒挑好日子,恰逢栖雲恢複意識,不少宗主都來到陵虛宗,引發出一場修仙界群體針対。
既然遇到了,妖王不會退縮,正好試試如今的修仙界戰力如何。
豈料他費心想接近的大乘仙修就在現場,不現身則已,一現身鋒芒之盛,天地都似被他踏在腳下。
這般氣勢,歲殇不曾有。龍雀,歲殇也沒有。
一個仙修比魔王更像魔,簡直匪夷所思。
瞬息萬變的詭異局勢令妖王不能戀戰,想回妖界捋捋清楚,龍雀卻死追着他不放。
妖王煩不勝煩,在東海上空聚集萬古之力要将龍雀沉入海底。
龍雀懸停,與他対峙。
萬古之力在他的犄角上彙聚,古銅獸身變得金光燦燦。
他低頭要用犄角上的妖力対沖龍雀,一道紅光從天而降。
風雲停滞,海面凝固,蕭鼎之腳踩麒麟頭用力一沉,金光燦燦的妖獸像斷線的紙鳶猛地栽進海中。
深藍水晶碎裂,風雲流轉,妖王落水處濺起滔天巨浪,而東海岸附近還散落着一些小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