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妖王見事成了撤去迷陣, 奇花谷的百裏花海和假葉瀾玄會慢慢腐蝕俞思歸的心。
仙修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弱點。但只要是人就有弱點,權、名、財、色, 欲望是無盡深淵, 源自人性的貪婪, 擁有、霸占殊途同歸。
妖王需要一個傀儡為他牽制修仙界, 他才能心無旁骛地與魔争霸。
那個仙魔同體的少年的弱點和俞思歸一樣,就讓他倆一較高下,看誰的欲望更強烈。
鹬蚌相争, 最後自己收網, 坐享漁利。
***
葉瀾玄回到無極峰,進入大殿看見執掌和兩位師兄各居各位, 像石雕一動不動。
葉瀾玄喚他們, 他們恍如大夢初醒,猛地一驚。
三人起身,執掌眉間焦慮散去, 強顏歡笑:“尋真, 你終于回來了,沒事吧?”
“有事。”葉瀾玄不遮掩,本就是來說事的。秦鶴軒先一步回來,該是說了些話, 導致這裏的氣氛這麽沉。
“何事?”秦鶴軒緊張道, “玄月宗要發難嗎?”
葉瀾玄将陵虛宗發生的事一一道出, 說完将決定權交給執掌:“我連累師門, 執掌要懲要罰我都無怨, 也可将我逐出師門。”
他以為三位尊長要為難一陣,但沉悶的氣氛反而輕松了。
秦鶴軒道:“說的什麽話, 好事輪不到靈隐宗,壞事盡往我們頭上栽,師弟趕去救場哪裏有錯。”
宴霖點頭:“就是,四大宗門橫慣了,事事都要強壓一頭,我們與他們劃清界限更好,省得盡受悶氣。”
執掌甩袖闊胸道:“我宗有兩位大乘仙修,當揚眉吐氣,修仙界将我們除名我們就修不了仙,學不成道了嗎?如尋真所言,靈隐山敞開山門,歡迎各種不服的個人、宗門前來挑戰。誰怕誰!”
葉瀾玄點頭。正是師門的義氣給了他足夠的底氣。
執掌話鋒一轉:“鶴軒,宴霖你們要加緊督促弟子修煉,我可是在尋真面前誇過海口,無論何時,整個靈隐宗都會站在他身前,為他而戰。”
秦鶴軒瞠目結舌:“執掌,你今年貴庚?還有風發少年氣。”
執掌翻白眼:“男子至死是少年。怎麽,你不想護師弟?”
“必須護啊,但你誇海口也沒說一聲,有些措手不及。”
“又沒讓你現在就戰,什麽措手不及,把這事放在心裏,有壓力才有動力。”
“執掌也該摸摸劍,擡擡劍的分量。”
執掌揮拂塵,佯怒:“我能摸劍還需你說?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專勾我的傷心事,你是不是想面壁?”
秦鶴軒哈哈避開:“拂塵舞得飛起,還說不能拿劍。”
兩人的鬥嘴打鬧真的應了那句男子至死是少年。
葉瀾玄笑着搖頭。
宴霖問葉瀾玄:“淩絕怎麽沒一起來?”
葉瀾玄說:“他性子獨,不喜熱鬧。”
宴霖:“挂燈籠那次挺好的,我都對他改觀了。後日是你的生辰,我們商量大辦一下,他也不來嗎?”
“我生辰?”
“是啊,我一直記着,但沒機會給你過。”
“師兄有心了。”雖然不是自己的生辰,但葉瀾玄體會到人與人真心相交,會很美好。
宴霖不怎麽笑,但現在他露出溫和笑意:“後日帶淩絕一起來。”
“好。”
葉瀾玄回到九溪峰,蕭鼎之在和童子切磋劍術。
童子長大英氣十足,不愧是靈山秀水養出來的人。
蕭鼎之看到葉瀾玄立刻結束切磋,還不忘訓勉童子:“身體漸長,劍術原地踏步,自己好生反省。”
童子垂頭答是。
他的劍術一直在長進,是蕭鼎之太厲害,永遠無法超越。
葉瀾玄說:“童兒怎沒用陌上霜?拿的那柄劍瞧着眼生。”
“這事說來蹊跷。”蕭鼎之故作神秘,話說一半。
葉瀾玄不解:“難道說你收了個徒弟,賜劍表師恩?不容易啊,終于理解身為人師的欣喜與辛酸了。”
“那倒沒有。”蕭鼎之說,“童兒并非我徒弟,閑時教他幾招解悶而已。我可沒有你這般耐心,做我徒弟不死也會褪層皮。”
葉瀾玄哼道:“感謝上蒼,你終于能知道為師的苦處。”
蕭鼎之走到葉瀾玄面前,撚他的墨發:“你只嘗到苦,沒嘗到甜麽?你當初是怎麽看上我的?”
“你長得好看啊。”葉瀾玄直言不諱,“想收了放着當個擺設。”
蕭鼎之:“……膚淺。”
葉瀾玄:“我若不膚淺,何來這段緣。”
蕭鼎之嘴角勾了下,又沒完全勾:“說得好有道理,我差點親手毀了這段緣。”
葉瀾玄知他說的是自毀容貌之事,霎時心疼,撫他的臉頰,道:“蕭蕭,對自己好些,世界的惡意再大也敵不過自厭。你那麽好,拿人中龍鳳形容都不夠,該是天地精華。”
蕭鼎之抿唇笑:“這話我愛聽,繼續說,不要停。”
“你這天地精華什麽都好,就是狂傲孤僻了些。”
“咻——”一道光影忽然掠過,葉瀾玄警惕回頭,眼前又掠過一道黑紫色的光。
兩道光在林間追逐,葉瀾玄看清了,是龍雀和陌上霜的劍靈。
“什麽情況?”葉瀾玄皺眉,“龍雀竟在欺負我的小陌,這就是你說的蹊跷?”
蕭鼎之說:“哪是欺負,明明是嬉鬧,如同你我一般。”
“嘁,真是劍随主人。”葉瀾玄瞬移,将陌上霜劍靈護在身後,指責龍雀,“我家小陌名劍有主,不得調戲。”
黑紫色光盤旋凝聚,化成一條紫龍,立身俯視葉瀾玄,睥睨威風不可一世。
蕭鼎之優哉游哉漫步過來:“我家小龍說雌雄雙劍未必是夫妻,也可能是兄妹。”
葉瀾玄:“是什麽關系都不能讓你随意欺負。”
蕭鼎之:“你這主人不識情趣,我與陌妹逗趣玩耍,你擋什麽道。”
葉瀾玄:“……”
蕭鼎之:“陌妹,到龍哥身邊來。”
輕盈的劍靈在葉瀾玄身上蹭了蹭,扭扭捏捏往龍雀身邊飄。
葉瀾玄:“……”
紫龍又化着黑紫色光,萦繞着陌上霜劍靈。
蕭鼎之:“一邊玩去。”
兩道光倏忽消失。
葉瀾玄噎了半天,說不出什麽滋味。
蕭鼎之假咳兩聲掩飾笑意,說:“你想淨化龍雀,陌上霜正好有這個功能。”
葉瀾玄撇嘴:“龍雀幾時纏上陌上霜的?你作為主人也不管教一下。”
“不知,我成天上心你,哪有心思去關注其他。”
“龍雀跟你一個德行,九溪峰上上下下都被你帶偏了。”
“是麽。”蕭鼎之哈哈道,“那淨化龍雀指日可待。”
葉瀾玄佯裝生氣,裝了一陣不見哄話,就不裝了。
蕭鼎之那性子好似天色,不知何時晴何時雨,豔陽高照時絲絲縷縷融化人心,陰天下雨時電閃雷鳴震懾人心。
現在這片天放晴的時候多,容易忘記他的發怒時有多驚駭。
葉瀾玄見好就收,換個作精遇到蕭鼎之這樣的狂霸人物,不知死了多少回。
理解包容是相互的,沒有誰該無限讓步。
無極峰的鼓聲隐隐傳來,往日只有晨鐘和更鼓,現在多了一道暮鼓提醒督促弟子們修煉不可懈怠,靈隐宗需大家齊心守護。
“上山練功。”葉瀾玄拉着蕭鼎之的衣袖走向通天雲階。
蕭鼎之贊嘆:“你現在的勤奮令我望塵莫及。”
葉瀾玄拍拍自己的肩:“看到上面壓着的重擔了嗎?豪言放出需實力捍衛。”
蕭鼎之拍拍自己的胸膛:“看到我了麽?你的豪言我來捍衛。”
葉瀾玄搖頭:“你威力太強,适合震懾妖魔兩界,宗門之事交給我,畢竟曾經是同盟。”
“依你。”
“說起來,我有些納悶妖王怎會控制言清,俞思歸不是帶他去治病了嗎?”
蕭鼎之說:“在江南看見那小鬼我就知他定有劫難,精神頹靡,魂不附體,妖魔都能輕易控制他。至于俞思歸,他身在心卻不在,我說他冷淡,你還反駁。”
“我看人的眼光沒你精确。”葉瀾玄微嘆,“我當俞思歸謙遜有禮,禮多自然有生疏感。”
“你哪裏看出他有禮?”蕭鼎之說着就來氣,“初次見面就将你摸了個遍,每每想起都後悔當時不該放過他。”
葉瀾玄迅速轉移話題:“言清被妖王占了身子,修仙界肯定不容他,俞思歸不知身在何處,言清以後怎麽辦?”正牌主角攻受的磨難也太多了。
蕭鼎之有氣,說話沒個輕重:“他今後如何與你何幹?天下可憐人那麽多,你憐得了幾個?神仙都沒你愛管閑事。”
葉瀾玄怔愣片刻,放開他的衣袖,快步前行。
蕭鼎之本不想追,他天天心系這個,心系那個,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出力又不讨好。
但想想正是他的善良與耐心讓自己感受到不曾有的光明,為些小事呵斥他确實不對。
蕭鼎之瞬移跟上,去牽葉瀾玄的手。
那手前後擺動不讓他碰,纏得緊了幹脆攏進袖中。
蕭鼎之只能摟住他的腰,兩人停在天階中段。
“我錯了,你打罵我都行,不要氣着自己。”蕭鼎之軟聲哄道。
葉瀾玄目光落在他肩上:“哪裏錯了?”
“不該兇你。”
“就這?”
“不然?”
“……放開我。”
“不放。”不僅不放還摟得更緊,“你生氣無非是我語氣重了,話沒說錯吧?”
葉瀾玄問他:“言清被妖王控制,身為受害者有錯嗎?”
蕭鼎之:“有,弱就是錯。”
葉瀾玄:“哪個人生來就強?”
蕭鼎之:“無人,但起點越低越該努力強化自己,天賦會限制強的上限,但不會限制生存力。怨天尤人,白日做夢,指望天降餡餅就是錯。你當初也弱,但你從未放棄提升自己,你的精神力是一道光,在靈隐山冉冉升起,宗門才有現在的振奮。”
“你不要說有我幫助之類的話,任何人、事都相輔相成。俞思歸能從陵虛宗帶走那小鬼,總是看上他哪點,将他抛棄必然是看走眼失望所為。容貌吸引是過眼煙雲,再美的人看久了也會麻木,只有精神閃光點才會令人流連駐足。”
“俞思歸算不得很強,但那小鬼與他差着天階的距離,蓬萊的人自視甚高,離開那小鬼在意料之中。”
葉瀾玄并不認同蕭鼎之的受害者有罪論:“依你所言修仙晉階只為羽化飛升,受苦難的蒼生就該自生自滅?那人人都該修仙,三界也不該存在,都去天宮擠着得了。”
蕭鼎之搖頭:“你若覺得個人便是蒼生,那你有渡不完的人。乞丐、農夫、沙場士兵……太多人需要拯救。”
“農夫,士兵自食其力,有苦有甜,何須拯救?乞丐除非年近耄耋,身有殘疾病痛,否則就是好逸惡勞,不值得救。”
“那小鬼就不能自食其力?”
“被妖氣侵入過的身子還有立足之地嗎?我沒見着不操這心,他重傷欲死還掙紮着為你說話,雖然沒用,但他知恩圖報,不是閃光點?”
“你對人性的要求太低,但你說的都對。”蕭鼎之不辯了。若小鳳凰要求高,自己怎能入他的眼。
一番辯論又是一次磨合,葉瀾玄知道蕭鼎之為自己着想,也不争辯了:“我随口一嘆讓你鬧心屬實不該,你的觀點也有可取之處,我會好生琢磨。”
蕭鼎之說:“我就怕你琢磨,頑固心疾必然是琢磨出來。”
“天生的。”
“胡說,明明是操心操出來的。我得備些安神補心的藥,防範于未然。”
葉瀾玄轉身圈住蕭鼎之的腰,柔和道:“你該是人間逍遙客,我卻讓你煩了心,我要如何補償你才好?”
蕭鼎之擡頭望天:“你看着辦,我可不好哄。”
葉瀾玄墊腳伸脖兒去夠那張傲嬌但等着親親的薄唇,餘光卻瞥到童子快步朝這邊走來。
他只能在蕭鼎之的脖頸出啄了一下,說:“童兒來了。”
蕭鼎之皺眉:“真會挑時候。”
兩人分開站好。
童兒止步于階下,禀告:“主人,哥哥,山門外有個衣衫褴褛的人求見,說是故交。”
蕭鼎之望向山門。
因站得高,修為高,眼界自然開闊。
他看了片刻,眉頭皺得更緊:“說曹操曹操就到。”
葉瀾玄能虛虛看個模糊人影,問:“誰?言清還是俞思歸?”
“可憐小鬼,還挺會編,誰與他是故交。”蕭鼎之收回目光說,“你要見便見吧,我回羅浮洞了。”
葉瀾玄點頭:“我晚些來找你。”
蕭鼎之:“沐浴完再來,妖氣聞着惡心。”
葉瀾玄淩空縱躍道山門處,落地走出。
言清穿的衣物用衣衫褴褛來形容都過于文雅了,他基本等于沒有穿衣,僅重要部位有所遮擋,骨肉嶙峋的身體遍布烏黑鱗甲痕跡,清秀的臉龐半邊是本來容貌,另半邊也布滿鱗甲痕,看着好不滲人。
葉瀾玄閉了閉目,說:“你找我何事?”
言清跪下磕頭:“尋真君的救命之恩,言清沒齒難忘。尋真君離開陵虛宗後,那些宗主将我扔出陵虛宗。我這模樣在修仙界已無栖身之所,拼盡最後一點靈力來到九溪峰,不求尋真君收留,只求在山林間有個落腳處,求尋真君寬容。”
葉瀾玄:“起身,我不是天地君親師,無須拜我。”
言清砰砰磕頭,沒幾下土地就染上了血色。
“只有尋真君敢對抗四大宗門,除了九溪峰言清實在找不到去處,求尋真君寬容。”
眼淚混着血色浸透泥土,葉瀾玄的心終是軟了:“起來,九溪峰林子大,多個人也無妨。”
“叩謝尋真君。”言清又重重磕了幾個頭,瑟瑟縮縮站起來。
葉瀾玄有言在先:“你身上的妖氣短時間消不了,你有修仙的根基,夜裏多做吐納,九溪峰的靈氣有助于消除妖氣。但你不能将妖氣轉嫁給林間動物,若有動物妖化,我會立即将你逐出九溪峰。”
言清猛點頭。
葉瀾玄喚童兒去取了幾身衣物,對言清說:“山腰東南角有個木屋,你暫去那裏落腳。”
言清接過潔淨的衣物,淚珠止不住地掉,離開的背影一瘸一拐,看着特別辛酸。
童子欲言又止,葉瀾玄說:“他也是仙修,不幸被妖氣侵染,妖氣未除幹淨之前你不要與他來往。他看着尚未到辟谷期,你做飯時多做些,放在木屋的必經之路上。”
童子應下,忍不住說:“沒見過他這麽慘的人。”
葉瀾玄嘆息。
他不該這麽慘,待他情緒穩定些,再問問經歷過什麽。
葉瀾玄回到羅浮洞,見門開着,蕭鼎之盤坐在蒲團上入定,雖面無表情,卻惹人目不轉睛,想把他每一處線條都仔細描摹一遍。
有對比方知幸福的深度,沒有蕭鼎之一路相護,自己可能比言清更慘。
他入定都開着門,這是以前不曾有的,無言的等待比萬千承諾更震蕩人心。
葉瀾玄靜靜地看着他,一站就忘了時辰。
許久後,蕭鼎之的鳳目緩緩張開,與葉瀾玄目光相對。
“我若不一直不睜眼,你要站到天荒地老?”他說。
葉瀾玄點頭:“誰叫你魅力大,山崩地裂也無法阻擋我看你。”
蕭鼎之欲笑不笑,搖頭:“你每每嘴甜必是有事相求,我有些怕你的甜話了。”
“胡說,适才的話發自內心。”
“那你為何不進來,要離我這麽遠?”
“我本想去淨身,路過被你勾了魂。”
“行了,說說這次的事有多大。”
“真沒事。”葉瀾玄抖袖道,“我去沐浴,你不許偷看。”
蕭鼎之笑:“這麽說不是專門引誘我去偷窺?貓兒野了,想玩刺激,心中是不是還惦記着八刑?口銜、皮鞭、吊繩、燭油,銀針,狐尾、玉塞,你想體驗哪個盡管說,建議一起用,會更刺激。”
“……”葉瀾玄瞬間就沒影兒了。
蕭鼎之微微勾唇,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用自己的身子換別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