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頭地宮裏動靜鬧那麽大, 外面不可能沒人發現。

雖不知為何江家的人還沒找進來,但這不是現在簡歡和沈寂之該關心的問題。

他們現下要做的, 就是盡快地破開那個繭。

簡歡躺了十幾秒便立馬爬了起來, 她從芥子囊裏拿出裝靈花的木盒,在嘴裏含了朵花。

沈寂之那三盒在劈骷髅的時候吃完了,簡歡又拿了五盒給他。

兩人繼續往前沖, 這回他們決定采取速戰速決的法子。

簡歡手裏拿着急速符, 握着拳頭鼓舞士氣:“天下功法,唯快不破!沈寂之, 你我聯手,一股勁往繭那沖, 你上劍, 我上符, 争取一口氣幹死它!”

沈寂之:“……”

簡歡數秒,數到三的時候, 兩人貼上急速符。

急速符帶起的速度簡直就像給他們在背後加了個小火箭,他們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向繭, 然後——

被一掌給拍回原點。

兩人深深紮進松軟潮濕的泥土中,裸露在外的小腿,抽搐般地撲騰着。

“噗噗噗——”

簡歡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 在吐嘴裏的泥,一邊吐一邊道,“這樣不行,根本沒用。”

‘齊婉’修為遠高于他們,再加上在陣法之中, 她還有主場優勢, 虐簡歡和沈寂之, 就和虐菜一樣輕松。

沈寂之低着頭,望着身上這件從無影手那得來的衣袍,下擺處,多了幾道長短不一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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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着唇擡頭,順着樹根,朝遠處看過去。

忽而,他問:“她為何沒殺我們?”

‘齊婉’要他們倆死,真的太容易了。

可他們依舊,活到了現在。

簡歡抹去唇邊的泥,微蹙着眉,濃密的睫毛傾覆而下:“我一直覺得我們的運氣很好。”

沈寂之偏頭看向她。

簡歡:“我本來覺得應該是我人品好的緣故,所以一路沒遇到什麽危險,反而升了級,撿了寶。”

畢竟她可是穿書過來的天選之女,歐氣爆棚也很正常嘛。

“但是,若不是運氣好呢?”簡歡歪頭,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她神色認真,“而是有人,給我們開了後門?”

至于是誰——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了裏頭。

那條促使隐身符失效的‘三八線’前,簡歡拍拍裙子,席地而坐。

她在腦海裏回想了一下在江家舊宅找到的信息,半猜半蒙地拼湊了一個簡單的劇本。

簡歡輕咳一聲,先開始自我介紹,她微微一笑:“齊婉,你不認識我嗎?我可是你親自請來的客人。”

重新回到美人榻上的‘齊婉’沒有反應,依舊盯着那個繭。

“我和你很有緣。”簡歡再接再厲,“我也是玉清派的符修。”

‘齊婉’耳朵輕微一動,她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向簡歡。

簡歡心裏一喜,但面上沒有顯露,她指了指旁邊抱劍站着的沈寂之,介紹道:“我的未婚夫和你丈夫江成一樣,也是玉清派的劍修。”

聞言,‘齊婉’依舊只是看着簡歡,雙眼依舊無神。

但她能轉過頭來,對簡歡來說,便是一個很好的征兆。

不過有些奇怪。

這江成明明是‘齊婉’的逆鱗,但她提到江成的名字,提起江成的劍修身份,這‘齊婉’卻充耳不聞。

‘齊婉’剛剛轉過頭來,是因為她說,她和她一樣,也是符修。

‘齊婉’的關注點,好像是……她自己?

簡歡心微微一動,她想了想,又道:“教我符修的長老,是羽青,你認識嗎?羽青長老是個很愛操心的人,什麽事都親力親為,對我們弟子非常好。對了,他其實是挺唠叨的一個人,所有長老裏,就他上課最能講……”

随着簡歡越說越多,面前這個‘齊婉’那雙無神的眼睛,似乎有一絲光透了進來。

江府之中,齊婉心微微一痛。她眼前晃了晃,能看見對面的冰蓮嘴巴一動一動,可也能看見簡歡在說話。

羽青啊……

他原來都已經是長老了……

都已經一百多年過去了,也該是了。

一百年前,齊婉和江成一起離開玉清派,隐姓埋名在塵世間做一對普通夫妻,日子過得簡單卻幸福。

他們不再關注玉清派,也不再關心修仙界的各種事。

直到十六年前,江成外出辦事,在中途休整的小鎮中遇妖蟒,為了保護百姓,和妖蟒同歸于盡。

消息傳來的那晚,她肝腸寸斷。

簡歡欣喜地看着‘齊婉’的變化,或者說,她面前這個人,已經不是‘齊婉’,而是齊婉了。

紙人,不會有這麽豐富的表情。

那雙眼裏,有回憶的色彩,有疼痛的模樣。

簡歡本打算用‘江成自己也不會希望自己在繭裏待十六年……’之類的話,勸說齊婉。

但現下,她改變了想法,這沒用。

齊婉這十六年,所做之事全部圍繞着江成,再用江成去勸說她,她只會再深陷進去。

讓她搖擺不定的,讓她掙紮痛苦的,讓她将簡歡和沈寂之一步步引到這裏的,是她體內還未消滅的‘齊婉’。

簡歡微微一笑:“看來你是認識羽青長老了,你們當年可是同窗?”

齊婉輕輕點了下頭。

簡歡繼續:“羽青長老給我們上的每一堂符課,他都要強調。他說,身為符修,日後我們所學的每一張符,每一個陣法,當斬妖除魔,用于正道。他說,這句話每個長老都會對每一年的新弟子說,那齊婉師姐你也應該聽過的。”

簡歡話頭一轉:“但是,齊婉師姐,你有做到嗎?”

“……”齊婉久久說不出話來。

簡歡一句接着一句逼問:“齊婉師姐,你還記得你十多歲的年紀,背着包袱滿懷期待走進玉清派的大門,走進玉清派的符堂,你是何種心情嗎?看到自己畫出的第一張符,你當時又在想什麽?那些日日夜夜一遍一遍重複畫符,研究陣法的時光,你還記得嗎?但現在呢,你看看你,你現在呢?你在幹什麽啊?”

一滴眼淚從齊婉的眼角滑落。

蹭的一聲響,沈寂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走到繭前。

那把齊婉拿走又扔在地上的劍,重新握在他手裏,沈寂之使盡全力,揮出最強一擊。

但——

繭紋絲不動。

這把劍,卷刃了。

沈寂之:“……”

還好,他用的不是自己的雪劍。

一直都有注意沈寂之一舉一動的簡歡也跟着沉默了。

沈寂之回頭,默默瞥了她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在說,這個繭,不是他或是她能劈開的。

對沈寂之做的事,齊婉沒有任何反應。

她陷在她最年輕最肆無忌憚的那段時光中,無法自拔。

那時的她,說要成為玉清派最厲害的符修,九州大陸最厲害的符修,護衛九州,斬妖除魔……

簡歡收回視線,手放在身後,示意沈寂之退回來。

她看向面前的齊婉,輕聲開口:“齊婉師姐,這個繭是十六年前你親手所制,除了你無人能破。你自己作的繭,終究得你自己破開,沒人能幫得了你。”

外邊的江宅中,冰蓮說話聲也很輕,帶着蠱惑:“齊婉,你要相信我們。最多再過三年,我們保證江成能醒過來。你現在這般,是斷送了江成複生的機會啊。你真的舍得嗎?”

簡歡和冰蓮兩張臉不斷地在齊婉眼前切換,還有江成那張臉。

齊婉阖上雙目,臉色慘白。

她不由又想起當年還在玉清派的事。

齊婉在陣法上很有天賦,但她的天賦點在了奇詭的陣法上,不喜歡循規蹈矩,喜歡反其道而行。

掌門為此私底下找過她幾回,希望她能畫‘正’一點的陣法。

但是她是怎麽說的呢?

齊婉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記憶中,那個妖媚的少女铿锵有力:“掌門,我不會用陣來做壞事!”

掌門只是含笑問她:“可你能保證,你永遠不會作惡,你的道心永遠不會變嗎?”

少女拍桌而起:“自然!我齊晚衣的道心,永遠不會變!”

掌門輕嘆:“晚衣,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的道心不會變,人心經不起考驗。最好的辦法,便是一開始就不要去碰觸那條線。玉清派也容不下你那些邪陣……”

“我齊晚衣的道心,永遠不會變。”她輕聲呢喃,說出這句話時,再也沒了記憶裏那個少女的堅定。

是她做錯了,她的想法是錯的,她的道是錯的,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

她愧對義無反顧跟着她離開的江成,愧對師門,更是愧對……她自己。

齊婉從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繭前。

她愛惜地看着裏邊的人,輕笑。一邊笑,一邊眼淚跟着落。

齊婉高高擡起手,手不住顫抖着顫抖着,顫得簡歡心跳都快停了,生怕齊婉突然間反悔。

但到底,齊婉眼一閉,一掌狠狠劈了下去。

樹根繼而連三斷裂,裏頭淺綠色液體溢了出來。

江成随着倒下,齊婉伸手去接,死死把人抱在懷裏。

繭一破,四周開始猛烈的晃動。

有什麽力量正從地底下,硬生生拖着這一片地朝上方而去。

這種感覺,簡歡還蠻熟悉的。

和在現代,坐電梯上樓的感覺差不多……除了晃動感強了些以外。

她看向齊婉。

死了十六年的人,屍身一暴露,幾乎是片刻,就如星星點點的煙火,消散在眼前。

一團綠色的像果凍泥一樣的東西在江成的體內飄蕩,它飛成一個小人形,眼看就要紮入樹中。

齊婉伸手撈住,在上頭畫了幾筆,扔給簡歡,輕聲道:“送你們了。”

簡歡看着掌心裏的東西,察覺到身旁目光炯炯的視線,下意識握緊。

繭已破,‘齊婉’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在這片地宮重見天日前,她燒成了一小攤紙灰。

作者有話說:

沈:劃重點,她說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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