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哐啷一聲, 江風如一股猛浪朝打開的窗拍了進來,窗棂發出嗡鳴聲。

簡歡陡然回神。

就像看見了色彩鮮豔的毒蘑菇, 她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沈寂之還俯着身, 視線與她平齊。

那張如月妖一般驚心動魄的臉,依舊擺在她眼前。

沈寂之這人其實很自戀,簡歡是知道的。

但他這句話聽着還是太自戀了。

什麽叫‘她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不摘了?’, 弄得他覺得她有多覺得他好看一樣。

簡歡用牙齒輕輕磨着內嘴唇, 一雙烏黑的眸望着沈寂之,忽而喚道:“沈寂之。”

沈寂之濃密的睫羽微顫, 琉璃色的眼眸中映着今夜江水。

江水滔滔,一浪接着一浪, 卻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他語氣很輕, 仿佛怕驚擾到什麽:“嗯?”

這聲‘沈寂之’, 已經很久不曾聽到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句話?”簡歡一字一句說得煞有其事,“過度沉迷于自己長相的人一般都命中無財。”

“你。”她擡手, 用冰冷的面具一角輕抵住少年胸膛,含笑道, “要小心財運啊,沈寂之。”

沈寂之:“……”

“對了。”簡歡将面具收回來,像挑西瓜一樣屈指敲了敲, “我依稀記得,多寶閣裏有靈钿賣,輕輕貼在額間就能助你換張臉,比你這面具好用多了。你怎麽不用那個?”

“……”

沈寂之跳動的心,徹底沉寂了下去。

“那個很貴。”他語氣平靜地說。

簡歡啧啧幾聲, 将手中面具往上一抛, 也不管, 轉身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沈寂之接過,也沒戴,在芥子囊裏放好,問她:“我不是讓你不要來找我?”

簡歡坐下,将劍放在桌上:“那我心裏着急啊。”

沈寂之在她對面落座,伸手執起茶盞,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順便告訴她一個噩耗:“急也沒用,我現下身上只有三千靈石。”

簡歡拿着杯盞的手一抖,裏頭的水跟着晃了晃,有幾滴濺在她指間,她不敢置信道:“三、三千?!”

沈寂之:“嗯,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出關。我剛到寧漳五日,昨日才把我接的五星玄武單完成。哦,算起來應該是八千,還有五千要回門派才能拿。”

簡歡:“……”

簡歡沒了喝水的心情,将杯盞放下,掰着手指頭數:“你兩年還了兩百萬,也就是說每月差不多能還十萬。所以一個月後,你就能還我了,對罷!”

一個月,也不是不能等!

沈寂之語氣緩緩:“我盡量。”

簡歡:“……”

簡歡将拳頭掰得咔擦響,心平氣和地提醒他:“你不能盡量,你要拼盡全力,懂嗎?”

沈寂之掀眸,沒回答。

簡歡皮笑肉不笑,重複:“你懂不懂?”

沈寂之:“。”

簡歡面含威脅:“沈寂之?”

沈寂之:“懂了。”

他垂眸,望着杯中水,忽而也輕聲問:“你懂不懂?”

簡歡莫名,擡頭疑惑道:“什麽?”

沈寂之搖頭,抿了口水:“沒什麽。”

窗外,江風怒號,如泣如訴。

窗內,少女一句接着一句詢問,少年嗓音微冷,但每一問,都耐心回了。

金丹上有師父氣息的五色石?

第二天清早,江面白霧茫茫。天邊陰雲堆聚,沉沉地壓下來,朝遠處看去,天穹幾乎與洶湧的江水黏連成一片。

江風迅猛,吹得簡歡烏黑的發絲鼓動不止。

她站在船頭,雙手手肘抵在欄杆上,還在想昨晚沈寂之告訴她的事。

就是因為這五色石,沈寂之才來寧漳城,他問過掌門,掌門說谷山的氣息在這裏。

像谷山這種化神期的大能,普通的秘境捉妖等歷練已經對他們無用,他們需要的是更多,對人生的,對各種親情友情愛情的,對道的感悟。所以他們大多都會封住過往記憶,改頭換面,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民間隐姓埋名的生活。

因此人比較難找,沈寂之也只能一邊接任務賺錢,一邊伺機而動。

簡歡看過原著,但原著不過一本三十萬字不到的小短文。

因為篇幅有限,沈寂之參與的劇情都不算多,更不用說是他的師父了。

谷山在原著都沒有名字。

他到底隐在寧漳城何處,這五色石又是什麽東西,都沒提到過。

反正按照書中展露的邏輯,沈寂之先是冷淡對待江巧巧三年,三年後江巧巧幡然醒悟,跟着男主景赤跑了。沈寂之才意識到自己喜歡江巧巧,但已經來不及,愛而不得黑化成魔。

可這樣的邏輯,在熟識沈寂之後,簡歡覺得處處都不對勁。

她覺得似乎另有隐情啊。

“簡姑娘。”來人是謝遠英身邊的小厮。因為現下有兩個‘簡儉’真人,所以為了區分,大家便換了稱呼,“早膳已備好,還請您跟着小人移駕膳廳。”

膳廳在甲板的另一面。

小厮帶着簡歡過去時,剛好遇見從船艙下上來的沈寂之。

小厮忙打招呼:“儉公子早。”

一邊招呼一邊納悶,這位面具人明明上船前,就和他家少爺說過,用膳都不必喊他,他不吃普通膳食。

可現下,怎麽又來用膳了?

沈寂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簡歡身上:“早。”

簡歡瞥他一眼,以為他在回小厮的話,就沒搭理。

兩人裝不認識,依次在席間落座。

看見人都到齊了,謝遠英熱情道:“船上條件有限,吃食不多,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各位真人海涵。”

幾人客氣一番,待用過早膳後,謝家下人撤掉碗筷,給每人上了精致的茶果點心。

簡歡眼眸微亮,從果盤中摘了顆大葡萄,吃得很歡。

剛剛衆人用膳時,沈寂之什麽都沒吃。

金丹期修士的身體,普通吃食吃下去也不過是過過嘴瘾,事後還要用靈力化解腹中雜質。

可這會,隐在角落位置的沈寂之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前邊輕輕搖晃身子的女孩,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拿完了葡萄,再拿蘋果……

很快,沈寂之面前的果盤和點心盤就空了。

坐在他旁邊的,是那位道士。

道士正看着他,目光古怪。

沈寂之反正戴着面具。他無所謂地迎着對方的視線,往椅後一靠,剛想閉目養神,便聽到一點輕微的動靜。

他睜眼,發現那道士将自己面前的果盤和點心盤推了過來,一臉‘我懂,大家都是過來人'的神情。

沈寂之:“……”

……

前邊,謝遠英愁眉不展地喝了口濃茶,目光落在望不見盡頭的兩岸江水中,忽而開口:“明日夜間,船便會到那妖祟作惡的水域,到時就得勞煩各位了。”

“謝公子,恕我冒昧。”簡歡坐在謝遠英右側,聞言拍了拍手,擡眸看向對方,“我總覺得你似乎有所隐瞞,對妖祟之事也是含糊其辭。此刻我們都在船上,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公子不妨把知道的盡數告訴我們。”

簡歡來得匆忙,她只知道她要來幫謝家捉妖,來的路上,謝遠英也沒有多說什麽,帶着她就倉促登船。

上了船後,他有一船的事情要定奪,一直都沒時間碰面。

簡歡本以為,只是她知道的信息少。昨晚和沈寂之夜談後發現,沈寂之知道得不多。他也是匆匆被通知上船的。

幾人聞言,都看向謝遠英。

謝遠英苦笑,将手中茶盞置于桌面。

他起身,在一旁來回踱了幾步,喊來小厮,低聲吩咐對方将附近的下人船夫都趕遠,深呼吸一口氣,才重新坐下。

這番舉動弄得簡歡幾人面面相觑。

“此行确實倉促。”謝遠英似乎下了決心,“但此事并非是遠英不與各位說。只是在寧漳城裏時,有些話我不能說。幾位都是外來客,因此不清楚,那位……”謝遠英甚至不敢說出對方的名號,視線隐晦的和簡歡幾人對上,衆人心照不宣地輕輕颔首,他接着往下,“那位的耳目遍布城中各地。”

“謝家近年來不太行了,全靠祖上家底硬撐着。我謝家運送重要貨物的商船,每十船有半數以上,都會在過江之時整船消失不見!”謝遠英雙手十指交叉,兩手手肘搭在大腿上,人往前一俯,咬牙道,“家父憂慮過重生了病,幾位兄長也忙着在外頭奔波,不住地和人賠禮道歉。遠英之所以匆匆将各位拉上船,乃因找各位捉妖一事,是瞞着那位偷偷進行的。前天夜裏,家父接到密告,說此事怕瞞不住了,無奈之下,我只能匆匆安排各位上船離岸。晚了怕是我這船,開不出寧漳城啊……”

“整船消失不見?”沈寂之開口,“展開說說。”

“并非經過那片水域的船都會出事。”謝遠英努力冷靜了一會兒,回道,“有船夫看見,我們謝家商船明明和他的船一同進入水域,但一晚過去,天亮以後,船夫平安回到寧漳城,可我謝家的商船,卻沒有任何消息。船上的人和貨物,就這麽沒了。事後我們派擅泳之人潛下水底看過,但那幾人……都沒能再回來,我們之後也不敢再讓人下水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