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篝火
二人篝火弄好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勢漸弱,冬末春初的第一場雨,夾帶着寒冬的凜冽和春天的些許暖意,二人身上都被之前的雨水灑濕了些,靴子上也沾上了泥水。都在自顧自脫衣服,準備烘幹。
顧尋身材高大,颀長有力,他動作利索,腰間金色腰帶,卸了,外面黑色長袍,解了,裏面竟然就是白色中衣。白小爺啧啧,邊慢悠悠解腰帶,邊暗忖,這明明還是初春時節,春寒還料峭呢,一陣鄙視,得,在小爺這兒裝,面上卻對着篝火若無其事的說,顧兄身體真健壯啊,這麽凉的天兒您就穿這些,小弟真是打心眼兒裏佩服佩服。
顧尋的動作一頓,道,這幾年到處漂泊,酒肉江湖,身體早就不如從前了。面容沉靜,語氣随意。
篝火的緣故,身後那桃樹都泛着一層光,聖樹一般。白與之嘴角撇了撇,起身把腰帶挂在桃樹的枝桠上,繼而懶散的開始扯自己那白色長衫,上面隐約濺了些泥點,擡頭掃了狂妄自大的那人一眼,黑亮的眼一閃。
只見顧尋把白色中衣也脫了下來,j□j着上身,麥色肌膚,精瘦,看起來很有力量的樣子。白小爺眯了眯眼,唔,這身材要是放在那些戲本兒裏肯定是颠倒衆生的一主兒啊,啧啧。他剛想接着調侃顧大狂人一句,卻在看到他肩上的一道疤痕後閉了嘴,眼神也變得更加幽深。
顧大狂人正彎着腰擰衣服上的水,手臂修長,肌肉的紋路清晰可見。他背對着白與之,也背對着篝火,想必是不想把水漬弄到篝火邊兒。火光映照着他,肩膀寬厚,腰際精瘦,線條堪稱完美,至少在閱人無數的白小爺眼裏,算得上是上等貨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肌理分明的背上有太多太多的疤痕,刀傷,箭傷,甚至還有燒傷,大小不一,有深有淺。不過這都不是白與之注意的重點,他漆黑狹長的雙眼盯着他右肩偏後的部位,那有一個牙印。
是很清晰的牙印。深紅色,仿佛朱砂點上去的一般。
是小孩子的牙印,左右隐約還可以看出是小虎牙。
和周圍那些代表着一個男人英勇無畏與無上光榮的勳章不同,它太過格格不入。
白小爺盯着那牙印看了良久,直到顧大狂人察覺到身後那道強烈的目光,轉過身來,看着白與之,眼睛對視,嗯?啥事兒?唔,沒事兒。哦。走去黑馬旁邊,解下包袱,扯掉那層防水紙,拆開包袱,拿出一件金線繞身白邊兒黑色披風,裏面滿滿的毛,随手一抖,披在肩上,席地而坐,動作一氣呵成。
白小爺從剛才那一瞬間的大腦空白中清醒過來,那人披風所帶的風,引起火堆中火星兒的四處飛散,樹枝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他打了個寒顫,望着那赤着上身只披着黑色披風的男人,神色不明,張了張口,看那人只是盯着火堆發呆,微微嘆了口氣,緊了緊中衣,往火堆邊兒挪了挪,卻離那人稍微遠了些,把腦袋埋在膝蓋間,什麽都沒有說。
顧尋生在汴京,中原之地,卻也是冬日寒冷夏日酷暑的北地氣候。十二歲後來的那些年,他去了西北邊陲,在軍營裏苦訓,上戰場殺敵,月下吹簫,馬上飲酒,如此數年,再後來,再後來,他就離開了軍營,只身一人。
沒有鮮衣怒馬,沒有多金,他一身黑衣,腰間一管長簫,從西北走到西南,再從西南北上,一路沿海。有過狂亂迷醉,有過意志消沉,再到現在的千帆竟過明淨山水,顧尋望着燒的正旺的篝火,餘光定在那人身上,安靜乖巧,與世無争,還帶着點兒呆。
他第一次慶幸,自己是在這樣的狀态下遇到他。
不是爛醉如泥,也不是滿臉胡渣。他捏緊手裏的衣角,身上隐隐出了細汗。那人看起來很冷的樣子。瘦竹般的身體蜷成一團,腦袋塞在膝蓋間,看不清表情,露出一截白淨脖子。顧尋想說些什麽,例如問他冷不冷,有富餘的吃食麽,火堆夠暖麽,唔,還有,包袱裏還有一件披風你要麽。
那人一直沒說話,安靜無聲,好像睡着了。顧尋松開皺巴巴的衣角,雨早就停了,空氣裏都是清新的雨水味兒,仰頭看了看夜空,滿滿的星,清亮溫潤,閉上眼睛,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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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只有木屑燃燒的噼啪聲,應和着初春田野間的少許清脆蟲鳴。
次日清晨,天色亮了起來,火堆也燃燒殆盡,顧尋緩緩睜開雙眼,眼底清明隐約帶着點兒疲憊,直起身子,活動了下手腳,看對面那人以球狀貼伏在火堆邊的包袱上,睡的香甜。他微微笑了笑,開始收拾衣裝。
白小爺是被食物的香氣刺激醒的,那會兒天色已經大亮,太陽明晃晃的,他略迷糊的看了看周圍,使勁兒嗅了嗅,好香啊。顧尋看到那人終于醒了,卻也不說話,只是在那自顧自的烤着兔子,亮黃而鮮嫩。白小爺咽了咽口水,窸窸窣窣的穿起衣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誘人的兔子,一眨不眨。顧尋擡頭瞟了那人一眼,道,收拾一下,準備上路吧。
白小爺随意應了聲,系了系腰帶,略松散,黑發散在身後,渾身散發着一股子慵懶氣息,很是惑人。他扯了扯衣角,蹲下身來,像個地痞流氓,盯着烤兔,眼神灼灼,卻一句話也不說。
顧尋挑眉,看了他一眼,又轉了轉手上的兔子,估摸着差不多了,慢悠悠的聞了一下,唔,可以吃了。撕下一只兔腿,遞給眼巴巴那人,見那人立馬眉開眼笑,樂滋滋的跑到一邊吃的開心,像只兔子。
二人起身趕路,昨日雖下過雨,路面倒沒怎麽積水,雖是濕漉漉的,卻也不會影響腳程,呃,或者說馬程更合适。顧尋黑衣黑發黑靴,還騎着一高頭大黑馬,渾身散發着凜冽疏離的氣息,而白小爺則相反,一襲白衣松松散散,黑發随意束在腦後,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單就j□j馬兒的氣勢也比那人的弱了很多,馬如其人,溫順恭良的模樣。
白小爺心裏有些不爽快,覺得平白被那黑馬搶了風頭弱了自家氣勢,于是一廂情願的給那兩匹馬起了名字,還洋洋自得,嘿,你家黑米不如我家白豆漂亮诶。眨着黑亮的眼眸,笑的嚣張又得意。顧尋修長的手指撫過黑馬的鬃毛,像是在安撫它一般,眼帶笑意的看了白與之一眼。白小爺不知怎麽的,突然覺得窘迫起來,雙腿使力,夾緊馬腹,沖到了前面去。
雖還未到煙花三月,也不曾腰纏萬貫,二人就以這樣的裝扮疾馳一路,在揚州和平江府之間的路上驿站稍作休息,給黑米白豆補充草糧,又翻身上馬,向着春風十裏揚州路奔去。
揚州是座雅致精巧的城市,無論是在揚州一覺睡了十年,最終卻只贏得薄幸名的小杜杜牧,還是游戲人間的白小爺,對這座城市無疑都是熱愛且向往的,不同的是,小杜在這座城被姑娘被世情傷了心,略落寞的離開了,而白小爺則是興沖沖的策馬從南方奔來。
白與之一向不把自己歸為文人墨客之列,并非不屑,而是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游戲人間,文人騷客所珍惜崇尚的,他并不怎麽會放在心裏,有些辱沒文人名聲的意味。他唯獨偏好讀些志怪j□j,整日厮混于市井勾欄,人家書生該有的儒雅謙遜落下很多,不該沾染的痞氣卻總是在得意忘形的時候溜達出來。他高雅點兒的書也讀過一些,勉為其難算枚書生,馬馬虎虎對得起祖師孔老爺子,只是卻對功名利祿沒啥興趣。
此次進京趕考,也完全是被自家娘親逼的沒辦法,想他白小爺明明是誘遍泉州方圓五百裏的所有生物的二十郎當歲風華正茂美少年,自家娘親竟然還老念叨自己會娶不到媳婦兒,一個勁兒撺掇周邊鄰裏介紹姑娘給他認識,恨不得把整個泉州未出閣的姑娘都召集起來,讓白與之挑選。
這點讓白小爺很受傷,自己的魅力第一次受到這樣的質疑。後來實在被那群或嬌俏或羞澀或大膽的姑娘給吓到了,這才給娘親大人留下一張皺巴巴的紙條,說什麽好男兒應當先立業再成家,娘親大人,您就先等兒子科舉歸來再從長計議關于娶媳婦兒這一宏大工程哈。
然後就一個人帶着些銀票銀兩踏上了名為進京趕考實為北上找樂子的逍遙之路。
其實關于白娘娘大人給白小爺瘋狂相親的事兒,并不能一味的指責白娘娘抱孫心切,這最終還是和白小爺的生活作風脫不了幹系。
白小爺自小的喜好就異于常人,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過。五歲那年和家人南遷落戶泉州青城,那個山明水秀的沿海小城鎮。白父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書先生,在青城很受人民尊敬,卻也管不住離經叛道的白與之。也跟其他孩子一樣,會去學堂上課,只是從不會好好聽講,讀的書也都是從小巷子書攤上淘來的各式雜書,白白浪費了那顆機敏聰慧的玲珑心。後來長大了些就開始翹課,跟街上的小混混一起,遛兒街,逛窯子,甚至有時候還去逛一些裏面盡是男子的場子。白父氣急,不止一次棍棒交加,白小爺也不會傻站在那兒挨揍啊,就滿大街跑,邊跑邊叫喚白娘娘,嚷着自家親爹要謀殺親子啦,娘娘你快出來看我最後一眼哪,白父聞言哭笑不得,白娘娘再施施然出來圓場,喊白小爺回家吃飯。
諸如此類,屢見不鮮。白家周圍的大媽大叔小夫妻們都習慣了這樣的情況,要是好幾天都不見白家公子挨揍,唔,那大概只有一個原因:白夫子出遠門去了。
所以,白家的鄰裏們估計要寂寞一段時間了,因為白小爺離家趕考了呀,在新年還沒完全過去的時候,他就背着簡單的行囊在漫天煙火聲中北上了。這不,這會兒他已經坐在白馬上神情悠哉晃晃悠悠的進了揚州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