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竊案

◎以後好自為之◎

這天她又做了兩屜饅頭,李童生家裏經濟好,幾乎每日都吃饅頭,有時候還做大肉包。

“沈玉壽,沈長林,過來一下。”王氏故意說得很大聲,這時在場的除了沈長林二人,還有沈玉堂和文老太的孫子沈語秋,沈語秋和沈玉堂同歲,特別愛吃,比一般的孩子都胖些。

王氏格外青睐兄弟倆,沈玉堂早就看出來了,他目光幽幽,突然撞了撞沈語秋的胳膊:“想不想吃好東西?”

沈語秋天生就比別人饞,立即眼放精光:“當然想!”

“他們去竈房了。”沈玉堂壓低聲音:“王嬸又給他們開小竈呢。”

一聽這話,沈語秋心癢難耐,邊吞口水邊說:“是給他們開小竈,又不關我的事。”

“你傻呀,去了不就見者有份。”

沈語秋覺得他說得對,立刻跟了上去。

廚房裏,王氏正在分饅頭,大塊頭沈語秋突然竄進來,吓了她一跳:“王嬸,我也想吃。”

王氏只得分他一個,沈玉秋三口就吃完了,又求王氏要,王氏被糾纏得心煩,只好又給兩個,沈語秋這才滿足的走了。王氏一陣心肝疼,這哪裏是釣魚,是釣她自己呢。

此後三五日,一切風平浪靜,沒聽外頭有誰傳她給兄弟倆饅頭吃的事,王氏納悶了,這天熬好了安胎藥,端進屋給妯娌喝。

當着沈玉堂沈語秋的面給饅頭,就是妯娌唐氏給出的主意,和大咧咧的王氏不同,唐氏是個心細如發的玲珑人,說那天給饅頭時已經下課了,和兄弟倆同路的只有沈玉堂和沈語秋,将目标鎖定在他二人身上即可。

沈玉堂是公爹的得意門生,王氏不懷疑他,倒是沈語秋好吃的很,八成就是他傳的。

唐氏喝着安胎藥,突然說沈語秋吃了三個饅頭都沒往外說,足以證明他好吃但口風緊,傳閑話的必然不是他。

“不是他,還能是沈玉堂?”王氏哼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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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反問:“怎麽不能是他?”

這話将王氏問愣了,是啊,為什麽不會是沈玉堂呢?

“不行,我得和爹說一聲!”王氏急吼吼的出去了,唐氏連喊幾聲等等她都沒聽見。

結果如唐氏所料,王氏被李童生嚴厲的訓斥一頓,後又挨了丈夫的罵,讓她本分的幹好家務活,不要攪風弄雨挑撥是非,王氏委屈死了:“我搬弄什麽是非了?啥事都得有個是非曲直!”

“沈長林,可以借你的硯臺用用嗎?”

進入八月份,糧食到了漲肉的時節,這個把月關系到這一季的收成,需要施肥,澆水,防蟲害,除草,所有的莊稼人都忙碌起來,連李童生都不例外。

現在私塾依舊是辰時上課,但只上半個時辰,接着就讓學子們自己背書、抄書、練字等,李童生下地侍弄莊稼,等到午時他再回來,用最後半個時辰檢查學子們的功課,等于半自習。

沈長林最近在抄詩集,這個時代也有詩經、唐詩宋詞、元曲等等,李童生說秋收後開始教大家學唐詩,沈長林未雨綢缪,問老師借了詩集大全,正在一筆一劃慢慢抄寫,他抄得很慢,力求每個字的大小、間距都一樣,整整齊齊方好看,而他抄詩所用的,正是官府賞賜的那套文房四寶。

這套文具是官差從庫房拿的,品質中規中矩,但放在村野私塾裏妥妥是精品,硯臺還雕刻了山水圖案,很惹眼,陳家村的陳光永已經盯了很久了,今天才鼓起勇氣問沈長林借用。

看着同窗充滿期待的眼神,沈長林微笑點頭:“你用吧。”接着對周圍暗自觀望的同窗道:“還有想用的,可以排隊問我借,但要一個一個來,不要争搶,不然硯臺容易摔壞。”

“好,我排第二個!”

“那我是第三個!”

大家都沒想到沈長林如此大方,對于小孩來說,一方漂亮的硯臺是寶貝,誰也不能染指,但對大人芯子的沈長林來講,硯臺紙筆都是死物,比不上同窗之誼。

就連對寫字興致不大的沈語秋也興致勃勃的借用了一番,他奇怪的問沈玉堂:“你怎麽不去借?”

沈玉堂勉強笑笑:“不想用。”

他不稀罕。

同窗們借用了硯臺,十分懂禮的回贈了紙張,紙是很貴的,最便宜的黃麻紙也要五十文一刀,沈長林和沈玉壽除了抄書交作業用之外,一般不輕易使用,一下得了十張紙,沈長林小小的興奮了一下,和沈玉壽耳語,今天回去用兩張練字。

地裏活多,王氏也要去打下手,這樣家裏的鴨子就沒人喂了,為了讓鴨子多下蛋,王氏總捉螞蚱蚯蚓給它們補營養,但因農忙,鴨子們已經幾日沒開葷,王氏心疼,出門前探頭對學子們道,可以捉螞蚱蚯蚓到她這來換花生吃。

本意是讓學子們課後去抓的,但李童生不在,他們沒了約束,一會就跑了個精光。

沈長林見外面天氣好,抄書也抄疲了,就拉着沈玉壽一起出去放風,等他們發現新硯臺和墨不見之時,已經下課了。

最後借用硯臺的是鄰村同窗丁子仁,聽說他娘極兇悍,罵起人來一時辰不帶重樣的,丁子仁吓得臉色煞白,他弄丢了沈長林的硯臺,回去娘親非剝了他的皮。

“沒事,我再找找。”沈長林出言安慰。

等大家都走了,和沈玉壽又到處找了一遍,無果,只好先回家。

王氏将此事說與李童生聽,李童生捋着山羊胡子點點頭:“我知道了,快做飯去。”

接下來的幾天,李童生給大家布置了抄書作業,量大任務重,課堂上根本做不完,回家後還要繼續寫,有時還要挑燈夜戰。

錢氏很欣慰,就喜歡看兩個小的寫字背書,她瞅着高興,又怕他們熬壞眼睛,油燈都多點一盞,還總煎糖餅給他們做宵夜吃。

三天後,李童生收到了一堆作業,逐個翻閱後,老人長嘆一聲,拿茶杯的手都在顫抖,心疼,唏噓,後悔,恨鐵不成鋼,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上次王氏告狀說饅頭的事是沈玉堂告密,李童生雖将長媳訓斥一頓,但心裏是起了疑的,因為顧訓導來過後,沈玉堂的表現令他很失望,他表現的太小氣,凡成事者,無一不有豁達的心,堅韌的精神力。

而官府賞賜的硯墨,顏色濃郁,質地細膩,不同于學子們普遍使用的散墨,通過對比墨色,老童生一眼就瞧出來,沈長林遺失的硯臺和墨正在沈玉堂手上。

“爹,你身體不舒服?”王氏進來給公爹添水,看老爺子一臉灰敗吓得不輕。

長媳藏不住心思,李童生不準備把真相告訴她,只是無力的搖搖頭:“把沈長林叫來。”

沈長林一進門,就收到了老師給的新文房四寶,看上去比之前那套質量更好。

“長林,接下來我說的話,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李童生道。

看着手裏的東西,沈長林預感到了什麽,他恭敬的點頭:“學生明白,老師請說。”

五歲的孩子能有這番氣度,李童生越看越滿意,想到沈玉堂時就更心痛了。

盜竊是重罪,沈玉堂偷硯墨雖不至犯罪,但傳揚出去也足夠讓他擡不起頭來,李童生起了恻隐之心,想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于是給了沈長林一套新文具,然後告訴他這是偷墨之人賠的:“得饒人處且饒人,是人都會做錯,長林,這件事告一段落,往後不要再提起了,也不要和別人說,明白嗎?”

自始至終,李童生也沒說偷墨人的名字,可見他對沈玉堂的愛惜。

沈長林做過半年實習警察,他同意李童生的說法,行差踏錯不可怕,但重要的是要改:“老師放心,學生明白。”

“唉。”李童生嘆了口氣,當日下午就去沈玉堂家裏拜訪,周氏的腰已經養好了,正在院裏喂雞,見孫子的老師來了,急忙将人往屋裏迎,又要殺雞又要沽酒請先生吃飯。

李童生擺擺手,說他只講幾句就走。

“李先生請說。”周氏搬來凳子,讓李童生坐。

沈玉堂低頭立在一邊,心情很忐忑,李童生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大意是沈玉堂開蒙兩年,如今學有小成,在大岩村私塾讀下去已經學不到新知識了,勸長輩們早做決斷,将來要走科舉路就到縣裏柳秀才的書館讀書,若不科舉,就讓孩子該幹農活幹農活,該學徒學徒,免得浪費銀錢和光陰。

“先生說的是,先生慢走。”周氏聽得挺高興,李先生誇她的寶貝孫子書念的好呢,還親自到家裏來,可見對玉堂的重視。

只有沈玉堂清楚,兩年時間他學的遠不夠多,老師是想趕他走:“老師!”沈玉堂追了出去。

李童生停下腳步,威嚴的看着他,看得沈玉堂內心發毛,良久李童生語重心長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偷雞摸狗之輩,玉堂,你糊塗啊,這件事為師替你瞞下,但是我不能再教你,好自為之吧,要走正道。”

說完李童生走了,留下沈玉堂在原地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老師知道他偷硯墨了?一定知道了。

私塾還有幾天停課,因為秋收要來了,沈玉堂跟着大家上了最後幾日課。

同窗們還不知道沈玉堂要走,李童生将這事瞞得很嚴實,沈長林則壓根沒将這件事放在心裏,他和沈玉壽分工協作,打算在停課前抄好整套《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音律啓蒙》,以及十五首唐詩。

秋收假整整一個月,兄弟倆準備背完四本書,十五首詩。

沈玉堂看着沈長林的背影就生氣,這時候他充分理解了奶奶的話,錢氏一家真的是黴運纏身,和她家的人沾上,自己也要倒黴,真該死,都怪沈長林。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私塾就休學了,緊張刺激而又重要的秋收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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