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淮華閣

◎平昌城揚才名◎

很快便走到了院門口, 柳九思微颔首:“若雲留步。”

接着走出院門,回到了自己家中。

四五月正是平南布政司的雨季,雨水連綿。

沈長林坐在窗下溫書, 雨滴就在眼前滑落,伴随着滴答的聲音, 鋪面而來一股水霧。

如今氣溫不燥不冷,在單衣外添件外衫剛剛好,下雨聲雖有幾分嘈雜, 卻也給陋室溫書增添了一抹趣味。

四人一日未曾外出, 逐漸進入複習狀态。

第二日辰時,柳九思如約登門,帶他們前去北城,參加淮華書閣舉辦的茶會。

昨日大雨,夜半方休,在大雨的沖刷之下,路面上清爽幹淨,連空氣都更加清新了, 一行人身心俱爽的走在赴約路上, 邊走邊敘話, 期間柳九思問道。

“我大乾朝有十大著名書院,又以前四最負盛名, 諸位可知是哪四家?”

沈長林自然知曉答案:“是白鹿洞書院、淮華書院、蘇南書院還有林臺書院, 能到這四家書院讀書, 對讀書人而言,是莫大的榮幸。“

事實上, 就算不能入讀以上四家, 能去剩餘六家就讀, 對一衆士子而言,也是很令人激動的際遇了。

不過,這十家書院有半數以上分布的京杭,剩下的在中原繁盛之都,同平南布政司相隔甚遠,因此,沈長林所認識的人中,還沒有在十大書院就讀過的。

柳九思點頭:“不錯,而這淮華書閣,便是淮華書院所辦,閣主是淮華書院的夫子,據說在茶會上表現亮眼的士子,有機會得到他的引薦,前去參加淮華書院的入學考試。”

一聽這個,四人都來了精神,對淮華茶會更感興趣了。

走了約半個時辰,他們終于到了淮華書閣門前,書閣坐落在城北一鬧市區,但書閣鬧中取靜,氣派的大門前種着一簇簇綠竹,帶着幾分怡然幽靜之意,擡頭望去,還可見郁郁蔥蔥的草木從圍牆上方冒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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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九思帶着沈長林他們走進了書閣大門,走過一條青石小路後,來到處于樹林中的樓閣之上,這裏,便是今日茶會之所在,他們到時,已有不少士子在內,有許多人是柳九思認識的,他一一為沈長林他們引薦。

不一會,又陸續來了很多人,華服布衣的有之,年長年少的有之,身份各不相同。

沈長林略略估計一番,到場者有百人以上。

到巳時初刻,茶會正式開始,諸人落坐,幾個書童端着一罐茶葉出來,同各位介紹:“今日所品第一盅茶,名喚寒雪,請諸公品嘗。”

既是茶會,自然要品茶了,沈長林不意外,不過文人的茶會,定然不只是喝茶那麽簡單。

果然,在幾位書童泡茶的間隙,另一位白衣侍者道:“請諸公品茶之後,寫下此茶的品種、産地,并為茶色賦詩一首,答錯者,請下樓。”

下樓的意思,就是今日茶會之行,就此結束。

沈長林了然,原來這茶會竟是這麽玩的。

柳九思微微一笑:“有意思吧?”

“挺新穎的。”至少在永清和景安,還沒人這麽會玩。

泡茶的山泉水很快就燒開了,熱水沖泡下,茶香氣幽幽散發出來,白衣侍者提醒道:“請諸公自覺獨立答題,切莫抄襲。”

不到一炷香時間,茶湯便沖泡好了,每人分得一小盞。

沈長林端起茶盞,垂眸端詳,只見金色的茶湯盛在蓮花狀的白瓷盞中,色彩搭配極和諧,再深吸一口,滿腹甘冽的茶香氣息,觀色聞味後,最後再入口品嘗,只覺茶味純淨,柔中泛甘,下咽後口齒間一股幽淡的茶香久不消散。

難怪閣主再取名為寒雪,甘冽清透,色澤純淨,的确擔得起這二字。

沈長林擱下茶盞,提起筆來,在宣紙上揮毫潑墨,身旁的柳九思沈玉壽品鑒完之後,也提筆作答。

“這茶滋味不錯,你可嘗出産地了?”賀青山碰碰孫舒陽的肩膀,低聲問道。

孫舒陽擡眉:“那是自然。”

不到兩刻鐘,諸人均答完了題目,書童和白衣侍者在諸士子間走動,最終宣布:“寒雪乃是産自白玉山頂的極品紅茶,有三十多人答對,請答錯者主動離席。”

“哎,走吧走吧。”

“今日能一品白玉紅茶,也算不虛此行了……”

超六成的人遺憾離去,方才還算擁擠的閣樓上,瞬間有些稀疏空蕩。

白衣侍者收集好了正确的答卷,準備抱入後室,拿去給閣主品鑒上面的詩:“請諸子稍後。”

就在白衣侍者離去前一瞬,人群中突然有人舉手:“侍者留步,我要舉報,有人作弊。”

話音未落,閣樓內一片嘩然,取巧作弊,向來為讀書人所不齒。

沈長林循聲看去,見是一位着藏青色錦袍的青年男子,氣勢十分淩厲,五官也比常人立體,瞳孔是淡色的,瞧着像是有異族血脈,在沈長林望去時,那人也正好看來,二人目光相撞,男子挑眉揚頭,從鼻尖裏發出一聲冷哼。

沈長林內心湧起不好的預感,而男子接下來的話,應驗了他的預感。

“作弊者,就是那兩位,方才答卷之時,兩個嘀嘀咕咕,我親耳聽見那大塊頭問旁邊的小子,可知這是什麽茶。”

那男子指的是賀青山和孫舒陽,賀青山騰的站起來:“斷章取義,我是問了這話,但沒作弊,白玉紅茶,我之前便喝過,一嘗便知,根本沒有作弊的必要!你憑空污蔑旁人清白,該向我致歉。”

“呵,白玉紅茶,一年只産幾十斤,且以當年新茶為佳,多數入宮成了貢品,剩下的則在貴族高官手中,你?”那男子說着挑眉一笑,嘲笑的意味絲毫不加掩飾,“并非我瞧不起你,實在是閣下這副尊榮,不像是喝得起白玉紅茶的人。”

說完,人群中響起低聲的議論。

“這着藏青色錦袍的男子不知什麽來頭,說話怎麽這般放肆?”

“噓,慎言,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氣度,就不像尋常人,我們還是少說話為好,免得招惹禍端。”

“這二人是真的作弊了吧?像在說謊,別的名茶也罷了,這白玉紅茶,實在非尋常人可得……”

“是啊,瞧他們幾個的穿着打扮,便是出生寒門……”

“這錦袍公子雖不客氣了些,我還是比較相信他所言。”

先敬羅衫後敬人,這話在此時此刻,被體現的淋漓盡致。

賀青山漲紅了臉,一時無話,孫舒陽略有幾絲膽怯,但氣惱之下也勇敢的站起來,堅定的說:“我們之前确實嘗過此茶。”

“哼,空口無憑,證據呢?”

沈長林淡然瞥去:“我有。”

接着,衆人便見人群中一青衣士子站了起來,五官異常清隽,身形挺拔,哪怕一身普通的布衣,也絲毫不掩身上清雅倜傥的氣質,眸底的自信,渾身散發的沉着氣息,甚至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所該有的。

藏青色錦袍的男子冷笑:“那就拿出來,若拿不出,你們幾個在平昌城的名聲,可就要臭了。”

沈長林微勾唇角,眸光似雪:“若我拿的出,你需當衆致歉。”

“一言為定。”

沈長林往前走了兩步,閣樓上的人都安靜的看着他,面對幾十雙眼睛,沈長林沒有一點慌亂,他沉聲道。

“三年前,蒙青空先生柳瀚卿慷慨相贈,送我二兩白玉紅茶,得此珍物,我自然與同窗好友分享,他們便是随我喝過此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扯謊!青空先生是何等人物,會贈你白玉紅茶,哈哈哈哈,滑稽可笑,你倒說說看,青空先生何時何地贈你此茶啊?”

沈長林嫌惡的看向錦袍男子,看來此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乃景安府學之學子,拜于許晉蓓許老先生座下,許先生與青空先生是好友,三年前的春日,青空先生游歷至景安城,得許先生引薦,我等有幸見到了青空先生,并得其指教,青空先生也是那時贈我白玉紅茶的。“

“知道閣下多疑,口空無憑是吧?這有一件先生贈我的墨寶,可證我所言不虛。”

沈長林說罷,從扇袋中掏出一柄竹骨折扇,扇面展開,上有草書二行,章印兩枚,下首一行小字——身寄長林,長伴黃卷,十年磨砺,若青雲巅,望自珍惜,莫失莫忘。

“我名長林,字若雲,這行小字,是青空先生對我的贈言。”沈長林說着,将折扇交給各位傳看。

青空先生是當世大儒,他的墨寶極有收藏價值,平昌城的許多書畫館、書閣裏便有他的真跡,淮南書閣大堂中就有一副,因此很多人都認得他的字跡。

“這确實是青空先生筆跡,加上小字贈言,确實錯不了。”

“許晉蓓許先生,這三年也确實在景安府學任教,聽說年初才回京……”

“看來他們說的不是假話……”

最終折扇傳到錦袍男子手中,他低頭一看,臉都綠了,此筆跡确實不假。

沈長林收回折扇,輕輕吹了吹扇子,才将其放回扇袋,一副嫌棄錦袍男子髒的模樣,然後道:“還不道歉?閣下若還不信,我便修書一封,請許先生為我證明,可好?”

着藏青色錦袍的男子身邊還有一紫袍男,看起來也是二十多的年歲,頭上戴着玉冠,腰懸朱佩,靴上繡着金線暗紋,手捏一柄折扇,扇柄上鑲嵌着好幾顆碩大的寶石,打扮的比藏青色錦袍的男子更華貴。

顯然,他們是同伴,不過紫袍男子的氣質溫和許多,他微微颔首。

“我姓江,字祝元,這位是我的族弟,字謹之,我兄弟一時魯莽,還請諸位見諒。”說罷微蹙長眉,“謹之,君子重諾,向他們道歉。”

藏青色錦袍的男子,姑且稱之為江謹之,胡亂攀扯污蔑人作弊的是他,如今證據确鑿,被打臉仍不服氣的還是他,紫袍男也就是江祝元不由的加重了語氣:“謹之!”

江謹之不甘的瞪了沈長林一眼,然後彎腰作揖:“我錯了,請諸位諒解。”

說完壓低聲音道:“別得意的太早,接下來閣主還有考驗,你們遲早出局。”

這頭話音還沒落,那頭白衣侍者道:“沈長林是哪位,閣主将他的詩評為今日第一。”

方才諸人争執,白衣侍者在旁盯着,讓書童将諸子的答卷送去給閣主看,這會兒風波歇,閣主也閱完了詩。

江謹之臉色一白,難以置信的看向兄長:“怎麽會……”

他兄長文采斐然,吟詩作賦上少遇敵手,怎麽會敗給這個寒門臭小子!

“臨岸滄海平,萬裏碧雲清……龍燭銜日月,粹歸白玉巅。”[1]

江祝元接過侍者手中沈長林的答卷,将他寫的品茶詩誦了一遍,嘆息道:“全篇不見一茶字,卻句句在贊白玉茶的精妙,日月輪轉,山川湖海,萬物精華,盡數歸于白玉山巅,沈兄好文采,在下嘆服。”

一旁的士子也在品鑒這首詩,同樣贊嘆不已。

“方才這叫沈長林的學子,不到一燭香的時間就寫完全詩,文思敏捷,可與七步成詩相提并論。”

“不愧是許先生的親授弟子,難怪還得青空先生贈墨寶名茶,佩服,佩服!”

江謹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但又不得不服,江祝元微笑着道:“不打不相識,今日相會即是有緣,茶會結束後,在下備薄酒一杯,請諸位過府小宴,再表歉意如何?”

“既已當衆道歉,便不必再表歉意了。”

沈長林他們此行雖是為交友而來,但像這樣先起嫌隙的朋友,不交也罷。

一衆士子再落座,一邊喝茶吃果子,一邊等白衣侍者發布下一項考驗。

“說佛。”白衣侍者展開一副畫卷,上面畫有一卧佛,旁的什麽都沒有,“請諸公說說此畫的禪意。”

沈長林和沈玉壽對望了一眼,沒想到當年許先生所授的無用雅趣,在今日能派上大用場。

很快,大家都寫好了答案,佛道并不是每位士子都會學的,因此,有一半答的風馬牛不相及,閣樓上的人又走了一半,包括賀青山孫舒陽柳九思都被請下樓去,閣樓上只剩下寥寥十人。

而這幅畫的禪意很簡單,就是取清淨靜之意,只要沒偏離以上三點,都算對,并且禪意見本心,不分勝負對錯,因此閣主沒有給出排名。

最後一項,則是投壺,恰好也是許先生曾經教過的,沈長林和江祝元江謹之三人并列第一,沈玉壽第二,不過三輪合并,沈長林得了第一,白衣侍者端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紫檀木雕:“這是今日茶會的彩頭,為閣主親手雕琢。”

“請侍者代謝閣主。”沈長林接過木雕颔首道。

“自然轉達。”白衣侍者說完,又拿出三串手持念珠,給綜合考量并列第二的沈玉壽和江家兄弟。

茶會結束了,沈長林和沈玉壽下了樓,和在院中等待的賀青山、孫舒陽、柳九思彙合。

柳九思滿臉贊服:“二位實在有才,今日大放異彩,想必過不了幾日,平昌城的士子們,就都知道沈家兄弟的才名了。”

“柳兄謬贊,愧不敢當,僥幸而已。”沈長林拱手謙虛道。

被篩走的士子們其實并未走遠,還在閣樓之下三三倆倆的說話,其中有幾位和沈長林他們在閣樓上交談過,彼此還算投緣,此時圍攏過來,邀沈長林四人去飯館小聚。

“正好也到飯點了,我們現在就去吧。”沈長林欣然同意。

見沈長林答應參加別人的飯局,卻對兄長江祝元的邀請不留情面的拒絕,江謹之氣的牙根癢癢:“豈有此理!”

江祝元擡手,示意江謹之閉嘴:“有才之人,猶如蒼穹之上的雄鷹,草原上的駿馬,自然有其驕傲。”

沈長林和一衆人等即将走出淮華書閣,突然發現柳九思并未跟上,正回頭尋他,剛好和身後的江祝元碰上目光,江祝元雙手互搭,微颔首,做了個标準而禮貌的拜別手勢。

雖然江謹之很讨厭,但江祝元一直頗有禮貌,沈長林便也回了一禮。

然後繼續在人群中搜索柳九思的身影:“柳兄去哪兒了?”

“咦,剛才還在呀,怎麽一會就不見了。”

“柳兄,敏言兄?吃酒去啦……”

一衆士子正在尋人,柳九思卻站在僻靜處,正低頭耷眼的面對面前金冠華服,氣勢嚣張的男子的訓斥。

“柳九思你怎麽回事,不是說好茶會結束後引薦沈長林給本少爺認識嗎?現在沈長林人呢?事情若辦不到,小心你的腿!”

“請大少爺寬限一日,明日,明日我定帶沈長林前去見大少爺。”

“哼,最好是,另外,那個沈玉壽也給我一并帶來,多個選擇也好……”

作者有話說:

[1]作者自己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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