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入殿試 (1)

◎科考路最終站◎

馬車內的人靜默片刻, 低聲道:“此處說話多有不便,還請沈會元借一步詳談。”

沈長林環視周圍,見不遠處就有一偏僻巷落, 無人經過,但又在路旁, 不至于遠離人群,最是合适,便提議往那處去。

車內女子溫聲答應了, 然後道:“請沈公子單獨與我前往。”

說完似乎明白沈長林的顧忌, 孤男寡女深夜單獨相處,難免惹人閑話,尤其是沈長林剛中會元,無數雙眼都盯着他,稍有不慎就惹來禍端。

于是女子解釋道:“此事私密,不宜告知于第二人,公子随我來,沈玉壽公子同我的侍女和随從請在遠處等候, 我們走遠些, 但不離他們的視線, 如此,自不污沈會元的名聲。”

沈長林拱了拱手:“沈某不在乎虛名, 主要是為小姐考慮。”

沈玉壽拍拍兄弟的肩膀:“去吧, 我等你。”

說罷, 馬車上下來一戴着帷帽的女子,随沈長林走到那稍偏的巷落, 二人站定後女子對沈長林道。

“小女子便是方才二樓包廂裏的客人, 若非沈會元仗義出手, 小女子的腦袋只怕是要開花了,沈會元又救了小女子一命,恩人在上,請受我一禮。”

又?沈長林提眉微蹙。

與此同時,女子摘下了帷帽,露出少女清麗的面龐。

沈長林一眼望去便覺面熟,順帶着猜出了她的身份,白家二小姐白柒柒。

白柒柒深深福禮,沈長林不動聲色的後退半步:“慚愧,舉手之勞,不敢以恩人自居。”

是夜,風輕氣暢,白柒柒兩頰的碎發随風飄蕩,鬓發間的珍珠步搖俏皮的晃動着,加上她一襲石榴色的裙裝,衣袂飄飄,顯得少女格外美好。

論相貌,白柒柒在京中世家女中算不得美貌,但她知道怎麽揚長避短,加上氣質清新,在庸脂俗粉間自有一段獨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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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長林今夜注定要做個不解風情的人。

他撇開目光,疏離客氣的說:“夜深了,白小姐速歸家去吧,沈某告辭。”

說完也不等白柒柒答話,邁步便走。

“等等!”白柒柒掖了掖耳畔的碎發,追了幾步,并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面色緋紅道,“這是我親手做的荷包,裏面塞了好些防蟲辟邪的草藥,天馬上就要熱了,蛇蟲鼠蟻多,請沈公子收下,正好用得上。”

沈長林沒有回頭,荷包、梳子、首飾一類物品,向來是男女定情的信物,白二小姐送這個給他,其間心意不必多言。

“不用了,男女有別,請白小姐留着自己用吧。”

從白柒柒的視線看去,少年公子一襲青裳薄,墨發飛揚,長身玉立,哪怕站在漆黑破敗的小巷落裏,也掩蓋不住他身上清雅的氣質。

那日在冰涼的湖水中浮沉幾近絕望,自以為生命即将終結之時,便是這清雅公子舍命施以援手,那會子她雖然暈沉沉的,但沈長林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全都記得。

他将她攬在懷中,救她上岸,令她錯覺頓生,以為自己半生飄零,終于有了可靠之人。

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達情意,卻得到如此冷漠的回應。

“白小姐請保重。”

“沈公子,小女子對沈公子絕無所圖謀,我繼母來尋過你,一切是她的主意,可我……絕不受她的指使,一片冰心,望公子明鑒。”

白柒柒說罷,伸手将荷包雙手遞上。

沈長林的餘光看得見她這動作,然而,他自流水無情,那就絕情到底好了,于是假裝沒有看見,大步離去。

“玉壽,我們走吧。”

沈玉壽輕輕一笑:“行,走吧。”

待走遠了,方搗沈長林一拳,笑着調侃:“何時惹下了風流債,我竟不知。”

白柒柒來去皆戴着帷帽,加上沈玉壽沒有見過她,所以不知道她的身份,還以為是哪個姑娘看上了自家兄弟,是一段善緣呢。

沈長林抿唇苦笑:“何來風流債,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說罷将事情同小兄道來,事關女子的清譽,雖然沈長林不覺得他要為白柒柒的清譽負責,但這種事情放在這個時代是萬萬不可說出去的,所以同小兄說後,二人十分默契的沒有同第二人提起。

“二小姐,這沈會元可真不解風情,虧得您巴巴幫他繡這荷包,用的上等藥材和繡料,還是雙面繡。”

白柒柒上了馬車,眼睛無神的盯着前方,身旁的貼身小侍女拿着那個未曾送出去的荷包翻開絮叨:“小姐,您的手可真巧,這荷包從外面看是一叢玉竹,從裏面看卻是蘭草,外面繡一個林字,內裏有個柒字……”

“住口,別說了,沒看見小姐心情不好嗎?”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侍女呵斥小侍女,說着一把奪過那個荷包,對白柒柒道:“二小姐,待回到府上,奴婢就将這荷包絞碎了燒掉,免得小姐看見礙眼,為了一個寒門舉子,小姐實在不必那般上心。”

白柒柒沒動,良久,将那荷包取過塞入袖中:“費了我好些心思的荷包,存着便好,何必絞了。”

“二小姐,您莫不是真的喜歡上那位沈公子了吧?”年紀稍長的侍女從小陪着白柒柒長大,見白柒柒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擔心,“咱們女子,立世不易,小姐萬萬不可感情用事啊,否則,豈不落先夫人後塵。”

白柒柒長嘆一口氣:“我明白,對那位沈公子,我自是心悅于他。”

相貌雙全,人品端重,又中了貢士,如此才俊,哪個閨閣女子不喜歡?何況他還救過她兩次。

“只是,我不會為了這微不足道的心動,就去飛蛾撲火做蠢事,母親去後,繼母刻薄,仗着她是羅貴妃的親妹妹,将白府上下緊捏在手,連父親和哥哥,都要仰仗她的鼻息過活,我活的還不如一個孤女。”

“當年寶親王還在,貴妃娘娘想要拉攏林文二家,非逼林家嫡孫林月賢娶我,甚至還弄出綁架的鬧劇,後來事情未成,卻連累得我名聲掃地,如今又要推我嫁給這位沈會元沈長林,授意我将來蠱惑郎君,為他們做髒事,如此種種,不過是将我當做一個工具,半點沒有為我考慮。”

年長的侍女嘆息一聲:“既然二小姐都明白,為何還要答應繼夫人來尋沈會元呢。”

“因為這是我脫離她控制的機會,沈公子絕非任受擺布之人,我若真能嫁他,一出白家門做了沈家婦,繼母還怎麽拿捏我?沈公子過了殿試便是新科進士,自有大好前途,将來說不定官品比我爹還高呢,我的苦日子也就熬出頭了。”

年長侍女恍然大悟:“還是小姐有成算。”

日日酒會,詩會,沈長林很快也倦了,那夜回來後,便婉拒了所有邀請,和小兄過幾日清淨的日子。

隔三差五,也去師傅姜無戈那去點卯。

有助武藝精進的丸藥已配置好,手指大小,足有幾百粒,每日早晚服用一粒即可。

服用幾日後,沈長林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他更輕盈,更靈活了,還有一股溫熱的氣息從丹田源源不斷的升起,姜無戈說那便是內力,并教了他一套運息調整之法,讓他可以掌控這股力量。

在某一日,沈長林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在一丈內的距離,憑空揮指掐滅燭火,并且可用樹葉紙箋一類的輕薄之物作為暗器,輕松刺透數丈外的靶子——連皮帶骨的整扇豬肉。

那是姜無戈差人買來,專門訓練沈長林習武用的,用完之後還可以熬肉湯,一舉兩得。

“師傅,要是我繼續練下去,是不是就可飛檐走壁了?”

沈長林很興奮,不由的想起以前看過的武俠劇,劇中的大俠輕功卓越,腳下一蹬便輕松的飛上屋檐,猶如飛燕一般。

姜無戈給小徒演示了一遍,他可以在沒有任何借力的情況下躍上兩丈高的院牆,可以在有着力點的情況下,輕松攀上三層樓高的屋頂,并在屋頂之間跳躍行動。

但總的來說,還是遵循物理規律的,不能像武俠劇中的大俠一樣,随便的飛來飛去。

沈長林在內心默默遺憾,同時也很知足,只要能修得師傅五成功力,日後什麽虎穴狼窩闖不得,恐怕武狀元都不是他的對手。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他更加勤懇的練習起來,順便總結一些實用好練的招數,夜裏回去時教給小兄。

沈玉壽自然也是勤勉練習,兄弟倆的武力值日漸上漲。

“站住!”

這日上午,許久沒有回過林府的林月賢少有的回了一趟家,他是回家取東西的,待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要走,但在走出府門前,聽到訊息的林父趕到,高聲喝道。

自妻兒死去,林家父子離心,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

林月賢淡淡的垂下眼睫:“林大人有何事,不妨快些說來。”

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一口一句林大人的喊自己,林父長嘆一聲:“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你還不釋懷嗎?”

釋懷?林月賢氣極反笑:“我有血有肉,我是個人,我若釋懷,便是對他們母子的背叛!”

林父深吸幾口氣平穩心情:“他們是無辜的,但是,兒啊,你若一直日日惦念,如何走出陰霾,忘了吧。”

“除非我死,否則永生難忘!”

林父背着手,手指攥成一團,他靜靜凝望着兒子的背影,放軟了聲音:“我已着人為他們母子雕琢墓碑,待修好以後,将他們的屍骨遷入我林家祖墳如何?”

林月賢猛地一怔,他沒有聽錯吧?父親竟願意承認素素和鷺兒了麽?

“就以林家遠親的身份下葬,讓賬房多支銀兩,着老管家親自去辦,風風光光的補辦一場。”

呵,林父的話還沒說話,林月賢便發出一聲嗤笑,他果然想多了:“那是我的妻兒,若以遠親的身份遷墳,不遷也罷。”

說罷便要匆匆離去。

“逆子逆子!”林父原以為自己的讓步會換來兒子的迷途知返,沒想到他仍不知悔改,“你明日就搬回來,否則,就永世不要進我林家的門!就算你回來,我也要打你出去!老子要和你斷絕父子關系!”

林月賢頓住腳步,晃蕩着身子回轉身來,故意挑眉端出一副輕佻模樣。

“是嗎?你舍得和我斷絕關系?不,應該換個說法,你才不舍得和進士兒子斷絕關系,林大人,您睜開眼睛看看,林家各房孫輩,除了我林月賢,誰中了進士,個個蒙受祖宗之恩混日子罷了,林家未來的興旺,唯有靠我。”

林月賢自知這話刻薄,更不是為人子該言的,但一想到他們對素素和鷺兒的所作所為,他便憋不住那口氣,“待我位極人臣,我要将素素和鷺兒的牌位,擺在我林家祠堂的最中間,女人和夭折的孩兒不是進不得祠堂麽,我偏要,我就要壞這個規矩!”

林父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你瘋了,瘋了!”

“對,我早就瘋了。”林月賢狠狠的踢翻一旁的花盆,面目有些猙獰,“林大人,您等着看吧。”

說罷跨步走出林府大門,林父捂住心口,艱難的呼吸着,最終忍受不了劇烈的疼痛,一個踉跄跌倒在地。

“老爺,老爺您怎麽了!”

“快找大夫來,老爺心疾發作了。”

這次春闱,林月賢中了正榜第十八名,在華京城的一衆世家貴子之中,絕對算是佼佼者。

但他一點也沒覺得興奮,林月賢的心思,全然不在科舉之途。

近日,他遇見了一些麻煩事。

譽王在獵場獵到有孕母鹿,害得聖上久病複發,并大受冷落,于是着人徹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件事情只要做了,幾經人手,難免有疏漏和破綻,對此林月賢早有預感和準備,知曉譽王遲早會查到他的頭上,只是不知那麽快。

譽親王的別苑和山和長公主的別苑比鄰而立,一樣的山清水秀,風景奇麗。

一泡上品雪芽,配上精致可口的果子,吹着清爽的山風,林月賢表現的很是悠然。

譽王一身明黃華服,立體的臉龐上,有雙目光狠厲的眼眸,他瞪着一臉淡定的林月賢,開口質問。

“王蕭岳是個蠢貨,不提也罷,可本王一直疑惑,為何林公子這樣聰明絕頂的人物,也會跟着攪合千人血書立嗣的事,那時林公子的解釋是,一時糊塗,本王信任你,便篤信不疑。”

“後來狩獵時,本王的箭射中了有孕的母鹿,雖然聖上寬宥,說無心之失不予追究,但本王的清白,不可不自證,畢竟,到底有沒有射中孕鹿,本王比誰都清楚,哼,這一查便查出不少‘巧合’來,先是林公子那時恰好就在附近,後又查明林公子的手下在狩獵前一日從獵戶手中買了一頭孕鹿,而本王‘射中’的這頭,腳上恰好有獸夾留下的新傷。”

譽王緩緩扭動着脖頸,目光銳利如刀劍:“林公子,你說這一切,會不會太巧了?”

林月賢不動聲色的按捺住內心的震動,他知譽王私下會去查,但沒想到他能量竟如此巨大,可将信息查的如此迅速詳實,看來譽王手下,一定有不少私兵。

“血書之事,确實是月賢糊塗,至于那日狩獵我恰在附近,更是巧合而已,而我手下購買孕鹿之事,月賢毫不知情,請殿下将那人姓名告知,我回去後,核查詳實,再來同殿下解釋。”

譽王一挑眉,目光更兇狠了。

“那麽羅貴妃近日頻去蕭貴嫔處看望五皇子的事呢?她還時時帶五皇子去父皇病榻前晃悠,其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而林公子偏偏同羅貴妃的親妹妹白夫人來往甚密,這又是為何?”

譽王緩緩說出他已推敲過數遍的猜測:“林公子想要另下籌碼,輔佐五皇子上位,将來幼子登基,做攝政王嗎?”

不得不說,譽王有手段有城府,頭腦清明,是天生的政客。

但很可惜,他們是敵人。

林月賢擱下茶盞,露出一臉的慌慌然:“請譽王明察,聖上絕不可能将皇位傳給五歲稚子,月賢即便有做攝政王的野心,也明白形勢不允,況且我們林家正是受譽王之恩才重新煊赫,我身為林家子孫,對譽王殿下感激不盡,怎會做出對殿下不利的事來。”

譽王目光幽然,似在辨析林月賢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那話的後面半截他一字不信,這世上多的是恩将仇報之人,但第一點卻令人信服,父皇的身子時好時壞,說句不吉利的話,已無幾載春秋,林月賢沒有理由背叛他。

“林公子,喝茶吧。”

譽王目光幽幽,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決定差人将林月賢再徹底的查一遍。

但是疑心之人,不可再用,原打算讓林月賢做采月的夫婿,經此一事,怕是不妥,于是等林月賢走後,譽王立即策馬前去山和長公主府上。

長公主對譽王很親厚,她在聖上面前說話很有分量,在皇室宗族威望極盛,林月賢想要穩坐皇位,離不開這位姑母的支持,長公主為了确保新帝登基後,自家的榮華,對這位親王侄子,也一直很照顧。

他們是堅固的盟友。

譽王沒有将那些猜測懷疑說給長公主聽,而是用長公主更在意的,女兒的幸福作為勸說的籌碼。

“林月賢此人心機深沉,将采月玩弄于股掌之間,我思慮再三,深覺之前讓他們成婚的決定唐突,姑母不妨勸一勸采月,不要急着嫁給他,至于姑母您自己,也要對林月賢多加考察才是,若他們實非良配,不如在新科進士中擇一才俊為婿,一切以采月的幸福為上。”

山和長公主聽後,大為感動:“殿下有心了,說心裏話,見采月對林公子癡情的模樣,我這做母親的也常擔憂不已,就怕她将來被辜負,殿下的提醒,我自會留心。”

譽王長舒一氣,略安幾分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去尋山和長公主的時候,林月賢正在尋采月郡主的路上。

采月郡主最近相當的郁悶,月賢哥哥最近又開始躲着她了,自生日宴月賢哥哥跟她主動親密之後,他們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說過話了,采月郡主幽幽嘆息,拿不定主意,不明白林月賢的心意。

“郡主,林公子來了。”

正當采月郡主糾結難過之時,突然聽見婢女前來通傳,采月郡主驚喜的瞪大雙眼,但又怕自己是空歡喜,急忙攥住婢女的手追問:“是哪位林公子?”

婢女一喜:“還能是哪位,當然是林月賢林公子!”

采月郡主喜不自勝,但摸了摸臉頰和鬓發之後,又焦急道:“不好,本郡主今日的妝發不妥當,快,伺候我梳妝,我戴那套新頭面。”

說罷,郡主趕緊到梳妝鏡前坐定,侍女開始積極伺候郡主裝扮。

剛将珠翠拆下,采月郡主秀發半垂之時,一道人影閃了進來,采月郡主擡頭一看,見是林月賢,急忙扭身以手遮面,嗔道:“月賢哥哥,你怎麽進來了,你到廳裏坐坐,我一會兒就出來。”

林月賢站定,笑着看向郡主,柔聲問:“我怎麽就不能進來了?”

“我還沒打扮好,這樣不好看。”

林月賢目光閃爍着,将采月郡主細細打量一番,一邊打量一邊往前走,直到銅鏡後站定,從鏡中繼續凝視采月郡主的面容:“好看,郡主天生麗質,無論怎樣都是絕代佳人。”

說着拿起梳妝臺上的一柄玉梳,親自幫采月郡主梳發。

郡主的心再次如小鹿亂撞,她不由自主的揪緊衣裙,含羞帶怯的接受心愛男子的親昵。

“郡主,今日我有事情要同你說,可否請她們退下。”

“你們都出去。”采月郡主對婢女們道。

婢女們魚貫而出,偌大的房間瞬間便只剩下他二人,想到上次二人獨處一室時發生的事情,采月郡主不禁面紅耳赤。

林月賢俯看着郡主,将她的一切激動、緊張看在眼裏,眼中閃過一絲暧昧不輕的灰暗神采。

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有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母親。

林月賢借梳發的動作,自然的将采月郡主攬在懷中,一只手繼續梳發,另一只手輕觸郡主的臉頰。

“這些天,郡主怎麽不去找我了?”

郡主咬了咬唇:“我怕打擾到你。”

林月賢蹲下身子,神情的凝望着郡主的眼睛,他本就有一雙多情的眼眸,只是郡主從沒被這雙眼深深凝望過,如今四目相望,郡主的一片春心,早已全系于林月賢身上。

只聽林月賢用極溫柔的聲音道:“郡主久不出現,我還以為郡主将我忘了。”

“不會的,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月賢哥哥。”

“真的嗎?”林月賢勾唇,笑得苦澀,琉璃般的眼眸閃爍幾下,語氣有幾分哀傷,“有郡主這話,林某便知足了,郡主,我們成親吧。”

采月郡主的心簡直激動的要跳出來:“什麽時候?”

月賢哥哥竟主動說要同她成親,今日的她,也太幸運了吧!

“現在,明天,後天,越快越好。”林月賢垂下頭,将額抵在采月郡主膝上,“從前林某對郡主多有冷待,并非我不心悅于你,而是……而是林某的家世,配不上山和長公主的門第,我怕誤了郡主一生幸福。”

采月郡主連連搖頭:“不會誤,不會誤,我只有嫁給月賢哥哥才會幸福的。”

林月賢聞言,眉頭舒展開來,目露驚喜:“當真?那我們去求聖上賜婚好不好?我會風光的迎娶你,一生一世只對你一個人好。”

采月郡主激動的眼含淚光:“好。”

緊接着二人便攜手走出郡主府,直接去求山和長公主進宮,求皇上賜婚。

譽王提醒完,前腳剛走,林月賢和女兒采月便來求成全,山和長公主自然不會應允。

但女大不中留,被母親拒絕的采月郡主一哭二鬧三上吊,林月賢也日日滿臉憔悴的來長公主府求成全,期間做的種種動人之舉不加贅述,總之,山和長公主妥協了。

長公主想當然的認為,她位高權重,林月賢就是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日後若對不起采月,她自有千百種法子收拾他。

于是長公主将侄子的提醒擱在一旁,入宮去見聖上,将請賜婚的想法說來。

聖上尚在病中,對采月這侄女,他頗多愛護,問過林月賢的身份後,也覺般配:“朕這就拟旨賜婚,再從私庫撥一份嫁妝賜予采月。”

說罷咳嗽幾聲,繼續道:“改日你帶采月進宮,讓她去朕的私庫裏挑,喜歡什麽拿去便是。”

山和長公主跪地拜謝:“謝皇兄成全。”

“一家子骨肉,這般客氣作甚,起來吧,到了如今這個歲數,就願意看他們小年輕和和美美的,成一樁美好姻緣,是功德一件啊。”說着對山和長公主揮手,“你坐過來些,陪朕說說話。”

“是。”長公主颔首答。

聖上年歲上去後,格外喜歡同故人說話,找個熟人論一論過去的種種,就仿佛回到了從前。

是以,林月賢和采月公主的賜婚聖旨,在殿試之前便發了下來。

幾方人馬個個高興,唯有譽王一口悶氣憋在心中,對林月賢的疑心更盛。

但事已至此,父皇金口玉言,林月賢即将成為自己妹婿的事已無可更改。

“還望林公子好自為之。”

林月賢祥裝出一臉的膽戰:“殿下的提點,林某銘記在心。”

五月初,初夏已至,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衣裳,街道上賣冰飲的小攤販也多了起來。

同時,衆位新科貢生期待已久的殿試也終于來臨。

殿試當日,沈長林沈玉壽等上榜舉子核驗身份後,按照排名先後的順序,跟着捧題官及內閣官自宮門入皇城,到了傳說中的金銮殿——實際名為保和殿的大殿上。

皇城巍峨,宮闕連綿,琉璃瓦青玉柱,宮道筆直寬闊,兼守衛森嚴,一情一景,無不體現出皇家的浩然氣勢。

諸貢士穿着襕衫踏入皇城後,無一不被其氣勢所震撼。

沈長林走在最前方,對皇城的景致看得最為清楚,感受也最突出,他從前也去古皇城游覽過,但是跨越了時光的欣賞,終究不如當時當刻有沖擊力。

巨石累就的長階,四人都無法合抱的廊柱,還有精致繁複的雕花窗棂,種種細節,無不體現皇家的體面,體面背後,則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很快保和殿便到了,大殿東邊有一黃案,捧題官會将題目放在上面。

而新貢士則會在鴻胪寺官員的引導下,在宮殿的臺階兩旁侯列。

沈長林是正榜第一名,所以站在左側最前。

不過一刻,樂聲驟起,皇帝禦殿,殿內的諸位大臣以及殿外的貢士齊齊向皇帝行禮。

在大乾朝,君臣之間非請罪不行跪拜禮,因此沈長林他們只需站着行禮即可。

保和殿十分寬闊,哪怕是殿內之人,都不一定看得清楚皇帝面容,以沈長林為首的新貢士們雖在名義上面見天顏,但其實連皇帝的影子都沒有見着。

皇帝只是來露面走個過場,接着禮部官員散題,沈長林他們将直接在殿外答題。

這是科舉考試的最後一次考核,只考策論,沈長林見上面的題目是——改政興國之道。

這題極其廣泛,不限制格式和字數,四書五經裏已尋不到此題答案,也無套路可言,完全考察學子對于時政國事的看法和思考。

考試時間約三個時辰,期間供應一餐飯食和一壺茶。

衆新貢士答完卷後,受卷官會将試卷收集妥當,然後送到彌封官手上,接着又轉交給掌卷官,最終交給皇帝親任的讀卷官去評閱。

殿試當日舉行,次日閱卷,又次日則要發榜,時間十分緊湊,所以其實此刻,閱卷官就已在皇城中了,待新貢士們的卷子交上來,他們便會連夜閱卷。

閱卷官皆由皇帝挑選,自是他信任的近臣,閱卷官位高權重,對新貢士們的試卷有初分等級之權,即将試卷按照一甲、二甲、三甲分等。

雖最後的排名由皇帝親定,但主要是定一甲和二甲,并對閱卷官拿捏不準的試卷進行參評。

但是今上對殿試極看重,從登基以來,每次殿試他都全程參與閱卷。

殿試閱卷向來在內閣班房舉行,此刻,聖上已親臨內閣班房,正和閱卷官們論政事。

過了一個多時辰,眼見聖上精力不濟,近侍上前勸說:“陛下,離考試結束還有許久,陛下不如移駕回寝殿小睡片刻,再來等候。”

聖上搖頭:“殿試選出的人才,乃我大乾的棟梁,如此要緊之時,朕如何能缺席。”

言罷,讓近侍去取最近新煉制好的金丹來,金丹一服,他立即精神煥發。

“衆位愛卿請一起服用吧。”

聖上不僅自己享用,還本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原則,給諸位閱卷官一人發了一粒。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對聖上來說金丹乃延年益壽的聖品,且價值不菲,非寵臣近臣他還舍不得賞賜呢,但對某幾位不信煉丹一說,并對其深惡痛絕的閱卷官來說,這份賞賜好比燙手山芋,令人十分為難。

“朕服用此物後,身體大為好轉,衆愛卿何不一試?”見衆位臣子不為所動,聖上繼續賣力的推薦着。

然而,滿室寂靜,一時竟無人接話。

過了好一會,內閣大臣楊敏然出列道:“此丹竟有如此奇效,臣惶恐,不敢随意服用,請聖上準臣帶回家去,留作不時之需。”

聖上大手一揮,本想說不必節約,他那兒還有許多粒,賞他們若幹又有何妨?

但看這幾個老狐貍的樣子,惺惺作态,只怕是不将金丹作寶物,便踩着臺階往下走:“帶吧帶吧,都帶回去!瞧你們一個個怕死的樣子,朕食了這麽多,不是筋骨強健麽?”

“聖上乃真龍天子,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哼,胡言诓騙,信口開河。”

走到入閣拜相這一步的,均是為官數十載的老臣,哪個沒因政事同聖上争過甚至吵過,所以這些倔強的老頭兒還真敢和聖上逗趣。

君君臣臣,偶爾也會像老友般閑話。

時間過得飛快,沈長林第一次答題答到沒顧得上飲食,晌午送來的食物,除了那壺茶水他喝了一半,剩下的糕餅湯面,愣是一粒未動。

待受卷官收到沈長林的試卷時,眼睛一瞪,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還特意多問了一句:“莫非新貴人将草稿一并交上來了?”

沈長林微笑搖頭:“沒有,都是答卷。”

受卷官數了數,一共十二張紙,一張算五百字,也就是說這位新貢士在短短三個時辰內,洋洋灑灑寫了六千餘字:“您真乃神人也。”

“哈哈哈。”

沈長林活動着僵硬的手腕和脖子,長呼一口氣。

他并非故意寫長想要嘩衆取寵,實在是這殿試的題目‘改政興國之道’恰好出在了他的心坎上。

做姜無戈徒弟的這段時間裏,師徒二人讨論最多研究最多,關注最多的便是此話題,他們對軍政吏制經濟等各種問題做過深入探讨。

可以說,沈長林的答案是現成的,他只要将心中早有的答案如實謄寫便可,要是時間允許,沈長林覺得自己還可以寫六千字。

早飯是卯時吃的兩個雞蛋,現在已是申時末,期間粒米未沾,沈長林現在精神松懈了一些,才感覺到腹中饑餓,于是現在滿腦子裏想的都是,趕緊出宮飽餐一頓,犒賞一下饑腸辘辘的五髒廟。

于此同時,新貢士們已答完題的消息,也飛快的傳到了內閣班房。

聖上宣近侍再次取來金丹服用了一粒,然後精神抖擻的等待着,諸位閱卷官也正襟危坐,做好了徹夜閱卷的準備。

譽親王和景郡王恰在此時來問安。

前兩次殿試,譽親王被聖上點名,全程陪同一起閱卷,如此種種,皆代表皇父對他的重視,可是這一次,皇父竟沒有宣他同往,譽親王深嘆一聲,定是孕鹿之事父皇還未曾釋然。

害他受此無妄之災,若來日查明真是林月賢幹的,即便得罪姑母,他也必除之而後快!

“二位殿下請回吧,聖上正忙着呢。”近侍出來通禀道。

譽親王笑着攥住近侍的手,悄悄塞了一張銀票過去:“還請公公再替本王通傳一次,父皇身體未愈,本王若不陪在身邊,心中難安。”

近侍将銀票往外一擋:“殿下莫要讓老奴為難,聖上面前缺不得人,老奴要進去伺候了,請殿下自便。”

說完轉身便走,将內閣班房外的院門緊緊合上。

兄弟二人吃了個閉門羹,姜逐謹呸了一聲,低聲道:“不過是個閹人,仗着多在父皇身邊呆了幾年,簡直不将我們放在眼中,來日皇兄若……”

譽親王姜逐元擡了擡手,示意三弟閉嘴:“我現在心裏亂着呢。”

從小到大,他一直很篤定自己是儲君人選,哪怕父皇遲遲沒立他為儲君,可所有皇子中,只有他最适宜,想到這他看了看身邊的姜逐謹,單憑三弟那張帶着胡人特點的臉,父皇就絕不可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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