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下午時分，我站在一排侍衛前，中間是愛茵。遠處是一片火紅灼燒過的天空，平原遼闊，缺辨不清錯雜的小路通向何方。就像愛茵未來的人生，漫漫長路，不知終點。

我當時覺得，這也許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到愛茵了。

奧森的晝夜更替十分迅速，白晝與黑夜之間的黃昏短的令人措手不及。燃燒的太陽跳落天邊，晚霞浩如煙海的廣闊，霞光氤氲光影的輪換。愛茵的金發幾乎染成了紅色，發梢稍淺，反射的光澤射向遠方，延伸到她将被流放的未知世界。

“保重哦，伊兒。”愛茵的聲音恢複了活力，但瞳孔中掩埋的深深地哀傷卻怎麽也掩飾不住。“天高地遠，怎麽可能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呢？看慣了奧森的繁華富麗，換換口味欣賞自然風光也不錯哦！”

反倒是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伊兒，謝謝你。要不是你今天我就是一具屍體了。”她很誠懇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終於能夠回應，幹澀的說：“沒我的事，洛斯華本來就沒想殺你。”

“我知道自己原來瞞過你許多事情，但我這次是真心的祝福你，和洛斯華要幸福！”

我也用力點頭。

看守愛茵的侍衛說：“到時間了，伊少爺，我們也該走了。”

彼此轉過身，擦肩而過。隐約的聽見風中飄來一句低語：“……要比我們幸福。”

我一直覺得愛茵的愛情太過艱難，彼此相愛，卻因為政治原因不能相守。空留下明知不可能實現的諾言，自我麻痹式的沈迷。其實愛茵可以不管侵略的謠傳，她盡可以安安心心得當侍女陪在王子身邊，然後等王子登基後拍春萬難登上後位。我覺得愛茵的不幸在於責任心太強。

換句話說，她太在乎種族感，太逞強。

可是後來我發現，比起我和洛斯華的責任感，愛茵根本不算什麽。

華曦宮一如既往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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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也會想，這麽大的一座宮殿，原來的洛斯華住起來會不會孤單；他會不會也想過，不要背負那麽多使命和光環，當一個普通人就好；當聽慣那麽多阿谀奉承贊美崇拜之後，他會不會也想聽一句簡單樸實的“辛苦了”。

洛斯華性格太沈穩，經常什麽話都不說，他的心事我永遠也不知道。我知道作為上位者不喜形於色和隐忍冷靜是多麽重要，但是每次看到他一個人望向窗外身形寂寥，我還是不免心疼他。

“洛斯華，其實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和我撒撒嬌的，到時候由我來安慰你！”我曾這麽跟他說過。

而他只是笑笑，邊笑邊揉亂我的發，仿佛沒放在心上。

日後想來洛斯華一直把我當孩子寵著，根本沒想過，我也能為他分憂。

其實他這人控制欲特強，說是我們倆關系“平等”，其實根本沒實現過。

興許是剛開始那會兒我被人整的生命垂危，以後他總是把我當女孩護著，從不讓我受委屈吃苦。那時我也樂得逍遙，只當他是愛我。而且我們有正值熱戀，天天一有空就往他懷裏鑽，哪想得到什麽“平等自由”。

“親愛的，我回來了！”我剛踏進正殿大門就往寝室跑，今天一天都沒見著洛斯華，想他了。

可能因為靈族的王要來，這兩天他心情煩躁。把腿翹到桌上，文書散落一地，腿上放著一本大厚書。我走到他身邊：“怎麽了親愛的，心情不好？你怎麽又在看書？”

“今天去送愛茵了？”他的紫眸暗的發黑，神色不可捉摸，左手食指輕點在桌上，右手随意地放在書上。看似專注，實則心不在焉。我過來時他維持原有坐姿沒動。

“嗯。吃醋了？”我彎下腰，一張一張的拾起散亂在地的紙張，其中的一張是并不是下面呈上來的文件而是白紙，上面是洛斯華飄逸筆挺的字跡：聖劍；聖盾。

下面還擠著一行小字，我覺得好奇，拿起來想看。

這是洛斯華忽然彎下腰，伸手快速捉住我的手腕。我和他比過掰手腕，他腕力驚人。

“別撿了，地上太髒。我叫人來收拾。”說完就喚來侍從，“把地上的的東西收拾一下，然後全都扔了。”

我機械性的起身，今天的洛斯華……格外不對勁。

侍從出去後，我安靜地趴在桌邊看著洛斯華，也不開口。

心裏有些淩亂。

愛茵的行刺打破了三年的寂靜，我總是隐隐的不安。

這是不是命運的警告，會不會是喜愛捉弄人的命運，事先讓人嗅到風雨欲來的危機？

洛斯華起身摘下挂在牆上用魔法保護的聖劍。聖劍在我眼中總是模糊不清的，就像剛開始我看洛斯華，因為太耀眼顯得不真實，所以聖劍按在我印象裏就是一團金光。

他反複擦拭著劍身，相處一段時間後才發現，洛斯華做事并不喜歡用魔法，他喜歡親手去感受。

我問過洛斯華幹嗎不用省時省力的魔法，洛斯華說活著最重要的是要有真實感，倘若什麽都讓外力代替，活的時間越久反而沒有活著的痕跡。

我當時極為贊成，還特想讓那些魔法半吊子卻滿處顯擺的人聽聽。

然後洛斯華把聖劍遞到我手裏。“你拿著它，有沒有什麽感覺？”

我好奇的将它接過，在接觸到我的手掌時，它的光芒變得平和下來。視線越過明耀的光芒，逐漸清晰的看到了聖劍的整體。就想穿越層層迷霧，終於目睹了真相。

這是我第一次碰聖劍。

那是近乎靈魂抽離的感覺。好像牽動著久遠的回憶，跨越時空重現到我身上。宛若丢失的記憶語言，親切又疏離。我感覺自己仿佛被帶入另一個世界，意識不清之間，我又看到了什麽。

一瞬間閃現在眼底的，是模糊不清的褪色影像：碩長瘦高的銀發男子，頭戴加冕王冠，威嚴地坐在寶座上。他額前的菱形額印形成完美的圖案，凝聚了海水最純淨的藍；

淺色的短發少年，無所事事的呆在庭院裏，扒著窗戶和他的随身小侍從一起遙望著外面的世界，學習著外語；

紮眼的明金發色貴族公子哥，和一位暗紅倦色的普通旅游客，雙手交疊，嘴對嘴的飲著同一瓶酒，客氣有禮卻暧昧的交談；

花叢中咱這絕世容顏的高貴黑發殿下，眼神冷漠而淡然，用清冷的聲音問著來歷……

更多，還有更多……只是愈加模糊，愈加沈重。

像是被牽引到塵封的往事中，一經觸碰便不可自拔。

“夠了。”一聲可以放大的呼喊把我帶回了現實，洛斯華奪過我手中的聖劍。我大口的喘息，心髒砰砰有跳出胸腔的力度。洛斯華用手指沾去我額角的冷汗：“你還好吧？”

“不怎麽好。”

“你看見了許多東西，對不對。”這話明顯不是問句。

“怎麽回事？為什麽我一碰到聖劍就會有這種反應！”我氣息不穩的發問，心裏還留著剛才奇異畫面的殘餘。

“這是正常現象，一般人碰到後都會如此。只有他的駕馭者才能不受幹擾。”他擡起我頭，慢慢地吻我，“親愛的，別想太多，我只是好奇聖劍是不是真的那麽強大……強大到足以把你留在我身邊。”

他後面的那句話聲音太小，恍惚不覺中我都恍惚覺得聽錯了。

第二天是個雨天，奧森鮮少下雨，不知道是不是洛斯華刻意為之。平常的早晨，卻因為一行人的到來而變得刻骨銘心。

改變命運，其實只是一瞬的事。就好像前一秒你們還在做愛，後一秒他卻發現你身上留有與別人歡好之後的痕跡，然後抽身離去。而留下的你，也像做愛做到一半突然停下的感覺，痛苦不堪，難以言喻。

帝都城門大開，四周是魔法用懸浮起來的花朵和飄帶。

這是艾莉西亞的主意，她讓人把奧森帝都裝飾成了一個水晶公主之城。

首先是親衛隊，他們穿著整齊精美的其實服裝，以奶白和淡藍為主，突出其清雅的風姿。中間是由六只獨角獸拉著的華美馬車，車前處有一串風鈴，随著獨角獸的步伐叮叮作響，聲音像海浪拍擊岩石，婉轉動聽。

忽然覺得很像我失憶後卧室裏挂著的唯一一個檔次貨。

道路兩旁是定居在奧森的各個種族，他們都出於禮貌歡呼鼓掌。他們的眼神大多帶著探尋和好奇。

這是艾茨海島國的出使團隊，據說由國君親自帶領，使者全部是靈族人。有很多是精通聖翼族語言的翻譯，其中包括國君本人。

靈族人大多聚居於艾茨海島，很少像其他種族那樣喜歡遷居別國。就算在繁盛的奧森，我也沒有見過靈族人的身影。

儀仗隊一直向最中心進發，奧森的中心宮殿群，華曦宮左殿。

洛斯華穿著奢華的白色盛裝在宮殿前等待，長長的黑發垂在耳側，我站在他身邊緊挨著他，我們右後方是大祭司艾莉西亞，左後方是騎士長帕特裏克。後邊是長長的騎士團和法師團，一左一右分成兩排，莊嚴肅穆。

伴随著锺聲鼓樂敲響，靈族的隊伍終於抵達。

親衛隊一字排開，自前方下來一名成年男子，他恭敬地走到馬車前，恭候著自己的君主從馬車上下來。

掀起珠簾，一摸銀色印入心間……眼熟，絕對的眼熟。

銀色的長發，額前水藍色的額印像新月般清冷。他有著同額印一般淡色的藍瞳，似月的清輝。他臉龐英俊，也許是很好看的，但我只覺得眼前發暈，雙膝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幾乎要趴跪在地上。

洛斯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不動聲色的把手臂環到我的腰間。唇邊禮儀的微笑，眼中卻寒光乍現：“歡迎靈族使節來到奧森帝國。”

“我們也很榮幸能來到繁盛的奧森帝國，奧森帝國果然名不虛傳，處處彰顯華貴與魅力。”銀色男子開口。“久聞您的大名，雖有過公務來往，但這次還是初次見面，洛斯華殿下。”

“我也不勝欣喜，埃利奧特陛下。”

埃利奧特，陛下。

人生是一條長長的鎖鏈，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處於某一環的誘導。

我這一生有兩環最難以忘記，分別是洛斯華和埃利奧特。前者最為刻骨銘心，他影響著我的所有喜怒哀樂，無形中讓我的軌跡發生著重大轉折；後者則是不可或缺，他一次次的把我推向了新的道路，毫無準備的應對新的人生。

現在，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終於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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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話：

最近怎麽這麽冷啊，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