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賞一碗藥

怕楊幺兒路上再摔着了,于是劉嬷嬷帶了兩個宮女,陪着楊幺兒一并回的燕喜堂。

春紗與小全子坐在那門檻上,望着天邊的亮光,臉上失了神采。

春紗嘆了口氣,起身道:“雖說姑娘還沒回來,但床上的被子總是要換的。”說罷,她便轉身往裏走。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近了。

春紗擡頭望去,便見楊幺兒被擁在中間,身邊跟着嬷嬷宮女,跨過一道石階,朝這邊走來了。

楊姑娘今日梳的還是雙環髻,只是比起夏月梳的要精巧細致許多。發髻上還簪了蝴蝶,那蝴蝶随着楊姑娘的走動,翅膀輕輕翕動,純金打制的翅膀,在日光下綻放着耀眼的光芒。

她也不似他們想象中的那樣,在養心殿被折磨得消瘦蒼白。

相反,養将幾日,她似乎變得更好看了,臉頰豐潤了些,更顯得模樣嬌嫩年紀小了。

春紗和小全子傻傻地看着楊幺兒,等人都到了跟前了,他們才終于反應過來,齊齊躬身行禮。

“姑娘回來了。”

“劉嬷嬷好。”

春紗是怕劉嬷嬷的,先不提往日劉嬷嬷的威名,光那日她來叫走夏月的場景,便足夠叫人覺得畏懼了。

但這會兒,劉嬷嬷卻突然斂起面上肅容,慈和一笑,道:“皇上命我等将姑娘送回來。”

“勞煩嬷嬷走一趟了。”春紗和小全子忙低頭道。

劉嬷嬷臉上笑容不改,接着道:“姑娘前兩日膝蓋不慎受了傷,已經接連上了好幾日藥了,接下來的日子裏,你們須得小心伺候,每日用熱水為姑娘敷一敷,活血化瘀。”

春紗驚了一跳。

姑娘受傷了?傷的還是膝蓋?難不成是罰跪了?

可……可若是罰跪的話,劉嬷嬷又何必親自跑一趟,還囑咐了這樣的話呢?

春紗忙點點頭,道:“嬷嬷說的話,奴婢都記下了。”

劉嬷嬷這才看着她滿意地道:“嗯,是個聰明姑娘。”

說罷,劉嬷嬷示意身後兩個宮女:“先扶姑娘進門歇息。”

“是。”

楊幺兒由她們扶着進了門,也一言不發。

此時劉嬷嬷方才環視一圈,問:“燕喜堂伺候的便只有你二人?”

春紗搖頭:“還有個夏月呢。”

因着楊幺兒已經被扶進門去的緣故,劉嬷嬷和藹的臉色變又轉回了肅穆冷淡的樣子,她道:“以後沒有什麽夏月了。”

春紗心頭一跳:“沒,沒有了?”

“再撥幾個宮女太監過來罷,只有兩個人伺候,像什麽樣子。”劉嬷嬷道。

“是,是。”春紗連聲應。但她卻忍不住開始想,為什麽沒有夏月了?夏月去哪裏了?還是說……她已經死了?

“仔細照顧姑娘。”

“是。”

“嗯,進去伺候吧。”

“是。”

劉嬷嬷自覺吩咐周全了,這才領着宮人回去複命。

蕭弋坐在桌案前,正在練字。

他緩緩揮動手中的筆,寫出了一行行勁瘦風骨的字。

宮女太監們都站在一丈遠的距離,并不敢輕易上前,更不敢窺探皇上的墨寶了。

此時宮女打起簾子進來,躬身道:“皇上,劉嬷嬷來回話。”

“讓她進來。”

劉嬷嬷小步走進來,在蕭弋跟前跪地,回話道:“皇上,楊姑娘已經送回燕喜堂去了。”

蕭弋怔了一下:“……嗯,朕知道了。”

他那日說過送她回去的話,轉頭便忘了。

“皇上,奴婢瞧楊姑娘那裏伺候的人,只有一個宮女,一個太監,也太少了些,着實不成樣子。奴婢便做主撥了幾個宮人到燕喜堂。”

“可。”蕭弋說罷,低頭手腕一移,再度揮動,這回卻見那紙面上躍然一行淩厲張狂的草書。

劉嬷嬷擡頭瞧了瞧皇上,也着實辨不出皇上這是将楊姑娘放在了心上,還是沒放在心上。不過左右都是要好生照顧那位楊姑娘的。

劉嬷嬷心下有了數,便告退了。

蕭弋放下筆,又将那紙張折起來,在蠟燭上一點,燒了個幹淨。

他轉頭問趙公公:“楊姑娘叫什麽?”

趙公公躬身道:“說是叫楊瑤兒。”

“嗯。”

過于簡單普通。

倒是不襯她這個人。

蕭弋出聲:“收拾桌案,擺膳罷。”

“是。”

今日擺上桌案的膳食,蘋果軟燴、燕窩鴨絲、豆腐八仙湯……其中幾道,竟是和那日擺給那楊姑娘的一模一樣的。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從蕭弋腦中轉瞬即逝。

他執箸仔細品嘗。

不自覺地先後用過了那幾道一樣的菜,就這麽陪着用完了飯。

……是如她所說,好吃的。

蕭弋腦中又掠過了一個念頭。

“皇上,可是飯菜不合意?”見蕭弋半晌不再動筷,趙公公出聲詢問。

蕭弋搖搖頭:“撤了吧。”

合心意,但不能貪多。人不能被欲望所控制,無論口腹之欲、權勢名利之欲。所以點到即止就好。

另一廂。

新的宮女太監已經被撥到了燕喜堂,因着春紗、小全子是先去的緣故,幾個宮人都規規矩矩喊上了一聲“春紗姐姐”“全公公”。

春紗和小全子都實在受寵若驚。

待背過身去,小全子才小聲說:“咱們這算不算是雞犬升天了?”

“算、算吧。”春紗一臉仿佛仍在夢中的表情。

小全子倒是陡然來了不少力氣,他道:“咱們得好好伺候楊姑娘。”

“是啊……”春紗還是一臉仍在夢中的表情,“瞧劉嬷嬷的模樣,楊姑娘似乎是得皇上看重的。”

小全子笑了:“以姑娘的模樣,是遲早的事!”

春紗跟着點頭:“是啊,是啊。”

到這時止,春紗、小全子對楊幺兒的信任和佩服,已經升到了頂點。

至于夏月……

已經沒人再記得了。

回到燕喜堂,楊幺兒知道自己又換了個地方。

她也沒旁的感覺,只是心底偶爾浮現那麽一點點的失望。那個人,比鳥兒要好看,要有趣。可是現在,見不着了。

燕喜堂的食物自然不比皇上那兒的膳食。

等擺上桌來,楊幺兒用了幾口,難得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春紗瞥見她眼底水光浮動,當即便慌了,忙出聲問:“姑娘,今日的飯食不好吃麽?”

楊幺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把水光憋回去,捏着筷子和勺子,接着乖乖吃飯了。

連個撤飯的功夫都沒留給春紗,她便轉瞬用完了大半的食物。

春紗這下也分不出,這桌飯菜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了。

“用過飯,姑娘可要四下走走?消消食也好。”小全子大着膽子道。

春紗卻有些猶豫:“那日秦嬷嬷不是吩咐過,要我們看着姑娘,不讓她四下亂走嗎?”

小全子道:“這麽多人跟着姑娘,怎麽算是四下亂走呢?也不至于會沖撞了貴人。姑娘還指不準要在燕喜堂住上多久呢,總不能除了皇上傳召,便一輩子也不踏出屋門吧?”

春紗想想倒也是。長久不走動,身子也會不好的。

春紗想着便伸了手去扶楊幺兒。

“姑娘,咱們出門走走吧?”

楊幺兒沒應聲,但春紗還是大膽地将她扶起來,牽着她往外走,楊幺兒沒有抗拒,跟着走出去,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門檻前的青石臺階下。

楊幺兒丢開春紗,自個兒小心地邁着臺階下去。

然後就這麽蹲在了臺階邊上。

那臺階縫裏竟然斜斜長出了朵野花。

一個小太監瞧見,吓得就要上去拔了那花。

臺階裏長出野花,那還了得?叫貴人看見,豈不是要發落他們打掃不仔細?

等小太監一個箭步上前,他才瞧見楊幺兒蹲在臺階前,伸出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花朵,像是頗為新奇的模樣。

這位楊姑娘的指尖生得粉白粉白的,與那野花湊作一堆,也不知誰粉得更好看些。

小太監便見着楊幺兒用手指頭去摸那花兒,從花蕊摸到花莖,自得其樂。

小太監哪裏還敢再伸手去拔?

能讨主子的歡心,那是這朵花之幸!

于是他忙退在了一邊。

春紗很快去取了個墊子來,墊在楊幺兒的身下,好叫她能坐着慢慢玩兒。

一幹宮人立在旁邊,就這麽盯着楊幺兒玩花。

興許是人比花嬌的緣故,這麽盯着久了,竟也不覺得乏味。他們立在臺階下,憶起從前在其它地方幹活兒的時候,更倍覺輕松。心道,誰說來伺候楊姑娘實在是倒大黴的?

楊幺兒如此足足玩了兩日。

到了第二日的時候,太後宮裏來人,進到燕喜堂內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宮女連翹皺了皺鼻子,心生嫌惡。

這楊姑娘蹲地玩泥巴,果然是個傻子,恐怕玩得一身臭烘烘的也不自覺!一堆宮人竟然也就這麽看着,不知制止!

連翹清了清嗓子,冷聲道:“楊姑娘。”

她這一聲驚得衆人都看了過來。

唯有楊幺兒不理不睬。

連翹在太後宮中也是極有頭臉的宮女,她今兒親自前來傳話,是給足了這楊姑娘的面子,可這傻子呢?卻連轉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連翹越是沐浴着周圍人敬畏的目光,便越是對楊幺兒的漠視有所不滿。

她聲音更冷,道:“太後娘娘傳你過去問話,還不快随我前去!”

她本是要讓這傻子梳洗一番再前往的,可如今這傻子既然得罪了她,她便幹脆讓傻子頂着這副模樣前往永安宮,觸怒了太後才好!

春紗幾人哪裏敢攔連翹,便只好看着連翹與幾個永安宮宮人,将楊幺兒帶走了。

很快,到了永安宮。

連翹冷聲道:“在這兒等着,不許動!”

楊幺兒依舊不理不睬,她還惦念着自己的花兒呢。她低下頭,瞧了瞧手上的泥,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帕子,自己慢條斯理擦起了手指。

連翹見她一個傻兒,竟還能如此淡定,半點不懼,心下自然更為不快,于是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帕子,吩咐旁邊的宮人道:“盯着她!”

而後連翹去向太後回話,她便生動描繪了自己在燕喜堂見着的那一幕。

太後聽了,頓被取悅,笑道:“這傻子只會玩兒泥巴?那小皇帝如何親得下去?豈不是一身的泥土味兒?”

連翹捏着鼻子道:“娘娘,可不是麽。”

“罷了,哀家也不見她了,免得污了哀家的眼。”太後轉頭看向徐嬷嬷,“徐嬷嬷,你将湯藥端出去,盯着她喝下再回來。”

“是,老奴這就去。”

永安宮中的舉動,并沒能瞞得過養心殿。

“太後命徐嬷嬷端了一碗湯藥給楊姑娘。”

蕭弋手中的筆“啪嚓”一聲折斷了,筆杆折斷的部分,尖銳得可以殺人。

他平靜地道:“她既盼着朕和人圓房,但又怕朕血脈延續。這世上,哪有事事都如她意的。”

這廂,徐嬷嬷将湯藥端給楊幺兒。

“娘娘賞的。”

楊幺兒懵懵懂懂地端起來,喝了下去。

徐嬷嬷突地笑了笑,問:“甜麽?”

“甜。”楊幺兒點頭。

旁邊的宮人都暗暗發笑。

他們都知曉那是避子湯,常服用對身子不好。

也就這傻兒不知道,真當甜水喝了個幹淨。

徐嬷嬷收起碗,轉身回去複命。

能不甜麽?

一碗的紅糖水呢。

作者有話要說:  能看懂嗎這裏_(:зゝ∠)_

幺兒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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