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順治給玄烨立了上學的規矩,每天早上寅時起,用完早飯之後誦讀功課,巳時左右跟着順治學習。
中午歇息之後,從未時開始繼續學習到申時末,晚飯後需要繼續學習,戌時中上床睡覺。
若順治不得空,玄烨則完成順治留下的功課,練習寫大字。
佟佳作為伴讀,當仁不讓随了玄烨的作息。
順治大刀闊斧,精簡了玄烨身邊伺候之人,只留下了貼身伺候的太監,奶嬷嬷孫氏與瓜爾佳氏等人,全部被送還了家中。
順治說:“你已斷奶多年,還留着奶嬷嬷在身邊,實在是不像話。”
奶嬷嬷自小伴着玄烨長大,他哪裏舍得,不敢争辯,耷拉着腦袋都快哭了。
順治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玄烨頭上的小揪揪。
玄烨擡頭望過去,順治笑了下,指着佟佳說道:“你若是想吃奶,就找她去,讓她給你煮牛乳羊乳。”
玄烨呃了聲,對着佟佳抿嘴偷笑。
佟佳木着一張臉,生無可戀。
順治斜瞥着佟佳,“你去收拾一下,搬好院子後就來當差。先前伺候的人不許帶來,這邊不缺人。”
為了不被拉去殉葬,佟佳規規矩矩應是。林姑姑帶了兩個小宮女,陪同着佟佳回去收拾。她們手腳麻利,佟佳不過些衣衫細軟,很快就收拾得妥妥帖帖。
望着已經住慣了的地方,屋子陳舊,佟佳依然舍不得,尤其是難得的自由自在。
林姑姑守在一旁,觑着佟佳的神色,上前笑着寬慰道:“佟格格,偏院那邊吳總管已經下令讓人去仔細收拾了。偏遠景致還不錯,院子裏有顆上百年的銀杏,極為難得。屋子後面還有個小園子,裏面有花有樹,再過些時日,海棠果就該泛紅了。雖說先前沒人住,屋子裏有人看管灑掃,佟格格住進去也不會覺着冷清。”
佟佳朝林姑姑颔首,笑着說了聲走吧。她領林姑姑這份情,林姑姑話裏的意思,偏院以前沒住過人,佟佳不是搬進了董鄂氏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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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林姑姑不懂,佟佳從沒想過董鄂氏會住在偏院。畢竟她與順治鹣鲽情深,焦不離孟,當然與順治同住一床了。
唉,沒人理解,多麽的寂寞!
這份寂寞,在佟佳到了偏院,一進院門就得到了治愈。
偏院只有兩進,小巧精致,清澈的溪水在鵝卵石上緩緩流淌,亭臺樓閣在樹蔭下露出尖尖的頂。
除了林姑姑說的銀杏樹,庭院一角還種着一叢斑竹。角落裏随處可見淡紫鐵線蓮,深紫桔梗,明藍色鴨拓草等。開得熱熱鬧鬧,姹紫嫣紅。
佟佳一時以為自己走進了江南園林,看得挪不開眼。林姑姑随侍左右,笑着解釋道:“皇上不喜精心伺候的名貴花草,讓人去挖了野花來栽種,園子裏花草雖不值錢,倒能圖個野趣。”
“勞煩姑姑了。姑姑以前在何處當差?”佟佳笑着問道。
林姑姑道了聲不敢,說道:“奴婢先前管着空置的院落,差使清閑,若是吳總管那邊忙不過來,也會叫奴婢前去搭把手。皇上喜淨,前些時日打發了好些人出去,正院伺候的人手不夠,奴婢就到了正院當差。先前吳總管重新給奴婢派了差使,說是皇上的旨意,令奴婢以後好生伺候佟格格。”
不對啊,佟佳眉頭微皺琢磨。順治發瘋趕人,能留下來的都有本事,照說徐姑姑不應該那般蠢才對。
佟佳沒能琢磨明白,可不宜到處打聽,便将此事暫時放在了心底。眼前最重要的,當是林姑姑被派到了她身邊伺候。
佟佳不能表現得太過要拉攏人,畢竟順治那個神經病絕頂聰明,連她收買看偏門的婆子都能知曉。
若是她要挖林姑姑,說不定順治提前給她挖個土坑,墊吧墊吧埋了。就算殉葬,還有正經豪華的墳墓呢。
佟佳不願錯過林姑姑這種人才,她今年約莫四十歲左右,按照年紀與姓來猜測,定是前朝留下來的宮女。
看遍興衰榮辱、經歷過朝代更疊,對紫禁城比順治還要門清。
佟佳在心裏愉快地下了決定,若無意外,以後她佟太後身邊的大管事,非林姑姑莫屬。
進了屋,佟佳見屋子與順治堂屋一樣簡潔,除多了幾只花瓶裏面插着鮮花之外,只擺着簡單的案幾桌椅,心中就不那麽滿意了。
佟佳喜歡華麗,喜歡享受,喜歡将屋子布置得溫馨舒适,方便随時能舒服地躺着。
到底在順治的眼皮底下,佟佳拿出了忍者神龜的功夫,忍過三年,她就能随心所欲,照着自己的喜好來。
林姑姑留下來整理歸置,佟佳免得被順治挑剔嫌棄,洗漱之後換了身幹爽衣衫,前去正院當她的伴讀。
順治與玄烨在西屋裏學習,西屋沒有隔斷,與耳房一起打通,寬敞明亮。幾面牆放着直頂到藻井的書架,架子上擺滿了各類書籍。
窗邊常見的木塌換成了書桌,順治帶着玄烨坐在書桌邊學習,佟佳則被順治安排坐在了靠門邊的杌子上,伴讀身兼了門童,負責煮水送水。
順治不喝茶,只喝清水。他怕熱,屋子角落擺了好幾個冰鑒,煮開的水同樣要用冰鎮涼。
“我從來不喜歡這些玩意兒......”佟佳盯着冰桶裏的水壺,耳邊回蕩婲着順治在太後處說過的話。
看來,太後還真是從沒有了解過他。或許就算是知曉他的喜好,依然将自己覺着好的,一股腦塞給了他。
佟佳不禁朝窗邊看去,順治難得嚴肅端坐,玄烨在搖頭晃腦念着字,一遍遍重複:“荒,荒,荒.....”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佟佳記得《千字文》前面幾句,玄烨已經學到了第八個字,進度還挺快。順治定下今日學習十個字的任務,很快就能完成了。
順治教學的方式很簡單,《千字文》上的字,先教玄烨讀過,再讓他自己念上十遍,念完之後,再執筆抄上十遍。
抄寫的時候,順治順帶教玄烨如何握筆,下筆。第一個字順治先寫,讓玄烨認真看着。寫完之後,握着玄烨的手寫一遍,再讓玄烨自己寫。
佟佳借着送水的時機,偷瞄了一次順治寫的字,非常标準的臺閣體,工整到無趣。
人說字如其人,順治居然沒寫一筆狂草,佟佳驚詫不已。
順治說道:“你先将字一筆一劃寫清楚,能讓人清晰辨認之後,再跟着字帖學,逐漸練出自己的風格。但有一點,你必須記得,就是不許寫得潦草,讓人認錯産生誤解。”
玄烨大聲應了是,順治望着他亮晶晶的雙眼,嘴角浮起些笑意,提筆蘸了墨,在紙上揮毫寫下了幾個字。
“汗阿瑪的字真好看。”玄烨哇了一聲,看得目不轉睛,小臉上寫滿了崇拜,“我一定要好生練字,跟汗阿瑪學習,以後寫得跟汗阿瑪一樣好。”
順治擡了擡眉,淡淡說道:“寫得比我好算什麽本事,你還要學習滿文蒙文.....”他突然朝佟佳看來,“你可會滿文蒙文?”
原身只會說滿文,不認字更不會寫,蒙文則是一點都不會。佟佳老實答了,順治嗯了聲,“目不識丁。”
佟佳聽說順治喜歡董鄂氏的原因之一,是她讀過書,學識過人。對于被順治認定為文盲,佟佳一點都不在意,她又不要他的喜歡!
順治垂下眼眸,略微思索之後說道:“你來跟着玄烨一起學習。讀過書,哪怕是胡攪蠻纏,也得講究些臉面。”
佟佳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
先前順治給她安排的差使,她只能勉強算作書童。順治讓她一起學習,她才能真正變成了伴讀。
不過,順治所指的不講臉面胡攪蠻纏,佟佳并沒認領,自從遇到順治起,她就壓根兒沒說幾句話。
佟佳暗戳戳八卦,順治究竟說的是誰,太後還是董鄂氏?
這樣一來,順治就成了她老師。佟佳心中淚流成河,她讀了那麽多年書,還要跟小屁孩一起從認字學起,實在是太苦了。
“你還愣着作甚?”順治斜睨着呆住的佟佳,不忘敲了下抿嘴偷笑玄烨的腦袋,示意他認真寫字,下巴朝書桌對面的椅子點了點,“你在等着準備束脩拜師禮?”
佟佳當作沒聽到順治的嘲諷,起身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順治寫出來令玄烨連聲誇贊的字擺在桌面上,佟佳偷瞄了眼,順治的字寫得挺好,端正中不乏潇灑。
拿順治的字與他本人的個性對比,佟佳認為,順治純粹就一精神分裂。
順治喚吳良镛再送了套筆墨紙硯進屋,吩咐玄烨道:“你将先前學的幾個字教給她,順便溫習下功課。”
玄烨興奮得嘴角都快裂到了腦袋後去,胖手指點着《千字文》上的字,搖晃着腦袋,頭上的小揪揪跟着亂擺,響亮無比說道:“額涅,這個字念天,天子,天地的天。額涅,您跟着我一起讀,天____”
玄烨拉長了聲音,稚氣十足。順治慵懶地倚靠着椅背,長臂搭在書桌上,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着桌面,臉上漾着若隐若現的笑。
佟佳羞恥心爆棚,饒是她臉皮再厚,怎麽都張不開嘴。她敢發誓,順治讓她一起讀書,根本就是為了看她笑話。
想到旗人權貴與後宮文盲遍地走,佟佳心一橫豁了出去,小聲跟着玄烨念了起來:“天。”
“不對不對。”玄烨忙糾正佟佳,小腦袋左搖右晃,“要這樣讀。”
佟佳暗自咬牙,這就過了啊!
玄烨見佟佳不為所動,撓了撓下巴看向順治求助:“汗阿瑪,是得這樣晃動腦袋,對吧?汗阿瑪,要不您晃一下,讓額涅跟着您學。”
順治臉上的那點笑意逐漸退去,緩緩轉過頭,面無表情盯着玄烨說道:“你晃得很好,是她不聽話。”
單純的玄烨立刻催促着佟佳:“額涅,您快跟着我一起來呀!”
順治俯身前傾,手臂側書桌上,面上一本正經,眼裏卻笑意隐隐,看着佟佳煞有介事說道:“快點,學着玄烨那樣,晃一個我看看。唔,可惜了,你的頭發梳成沖天辮兒,方能搖出玄烨的風采。要不,你明天梳與玄烨一樣的發型再試?”
玄烨的小揪揪是可愛,佟佳梳就是可笑了。她板着臉,趕緊跟僵屍般搖頭晃腦念。
順治好整以暇欣賞着,臉上的笑越來越濃,将頭埋在手臂裏,悶聲笑得雙肩直抽搐。
這日子徹底沒法過了!
佟佳盯着順治的修長的脖頸,手恨不得伸出去,直接擰斷做數,她想弄死順治,最次也得毒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