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次換了個林姑姑帶佟佳去換衣衫,林姑姑遠比徐姑姑要周到,伺候佟佳換好衣衫之後,拿着梳子重新幫她梳了頭。
林姑姑捧着花梨木雕蘭花的精美小匣子送上前,恭敬地說道:“佟格格,這是您的金簪。”
佟佳詫異了下,當時她以為順治就随口一說,沒想到他言出必行,還真将金簪撈了起來。
金簪能買好多熱飯菜,佟佳失而複得,高興地說道:“勞煩姑姑幫我戴上吧。”
“不敢。”林姑姑謙虛了句,将金簪插入佟佳發間。佟佳摸着金簪,往發髻裏面按了按,生怕再掉了。
林姑姑看着佟佳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佟格格請回去吧,別讓皇上久等。”
佟佳将林姑姑的反應全部看在眼裏,心中咯噔了下。
順治的院子還是董鄂氏的地盤,佟佳惦記着徐姑姑的下場,面上不顯,只當作不知,跟着林姑姑回了堂屋。
屋裏已點了燈,一片靜谧。順治坐在矮塌上,半張臉隐在光影裏,安靜望着某處。
玄烨沒人理會,百無聊賴摳着衣衫下擺,一臉呆萌傻坐着。佟佳一進屋,他頓時松了口氣,朝着她咧嘴笑,歡快奔上前撲進她懷裏:“額涅來啦!”
看把孩子憋得!佟佳摟住了玄烨,朝順治福了福身請安,摸到玄烨涼涼的胖胳膊,問道:“冷不冷,你的外衫呢?”
順治緩緩擡起頭,看到玄烨光着的胳膊,拔高聲音喚道:“吳良镛!”
佟佳驚了下,順治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怒意。果然,吳良镛幾乎是小跑着進了屋,身子都快彎成了煮熟的蝦米。
“玄烨的外衫呢?”順治沉聲道。
吳良镛趕緊要跪下,跪到一半又起身。佟佳見到他的腿簌簌發抖,緊張得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顫聲道:“都是奴才的疏忽,奴才這就去給三阿哥拿外衫來。”
“最後一次。”順治面無表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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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才知罪。”屋裏涼爽如秋,吳良镛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滴落,他不敢去擦拭,慌忙退到門邊,轉身奔出去,飛快給玄烨拿來外衫穿上。
佟佳暗暗呼出口氣,輕輕捏了捏小手緊拽着她的玄烨,寬慰他道:“去坐吧。”
順治打量着玄烨,皺眉問道:“你可是怕我?”
玄烨怔住,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汗阿瑪,我不怕。”說完感到不對勁,忙改口道:“我怕.....”
好似怎麽回答都不對,玄烨急得漲紅了臉,吭哧着說不下去了。
順治好整以暇看着玄烨,臉上浮起若隐若現的笑意,居然不放過他,追問道:“那你究竟是怕,還是不怕?”
玄烨徹底傻了眼,下意識看向佟佳求助。佟佳暗自罵順治這個神經病,悄然給了他個安慰的眼神。
順治臉上的笑意愈發濃,欺負了親生兒子,好似很愉快,伸了個懶腰,說道:“好了,用飯。你會自己用飯嗎?”
玄烨忙答道:“汗阿瑪,我早就會自己用飯了。”
順治唔了聲,斜了佟佳一眼,說道:“那用不着你留下來伺候。哦,還有,玄烨朝你求助無用,因為我不會搭理你。咦,不對,你難道不怕我?”
這下輪到佟佳傻眼,腦子轉得飛快,學着以前在電視中看到的那樣回答:“回皇上,皇上乃是天子,天威難測,我并非害怕,而是敬仰皇上。”
順治嗤笑一聲,“呸!”
佟佳快被順治幹脆利落的一聲呸,呸了個仰倒,她實在是無話可說,垂首肅立着一言不發。
順治長臂用力朝下一揮,橫搭在腿上,上身前傾,像是潛伏着要狂奔起來的野獸,沉聲道:“我最不耐煩聽到這些,天子天威,真是天大的笑話。我不是天,我是人,是人!你記住,我是人!”
佟佳怔怔站在那裏,怎麽都沒料到,順治瞬間發了瘋,眉眼間戾氣四溢,悲憤而痛楚。
順治突然洩了氣,往後仰靠在矮塌上,看上去疲憊不堪,手指揉了揉眉心,意興闌珊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明日玄烨記得來讀書。”
來回折騰了這麽久,連晚飯都沒得吃。比起留在陰晴不定的瘋子身邊,佟佳還是寧願餓肚子,暗自舒了口氣,忙帶着玄烨福身告退。
走到門邊,順治涼涼的聲音傳了來:“明日不許戴金簪,跟那殺豬匠家中賺了幾個大錢,婆娘迫不及待去銀樓買了金頭面,一股腦堆在身上顯擺般,俗不可耐!”
殺豬匠婆娘佟佳:“.....”
佟佳想到先前林姑姑看到她戴金簪時的反應,再想到董鄂氏身上的東珠,明白了些順治的喜好。
順治喜歡什麽佟佳不在意,林姑姑的反應卻很有意思,至少她對自己沒那麽大的敵意,還想着要出言提醒。估計因着初次見面,便沒有莽撞罷了。
佟佳将林姑姑劃到了勉強安全陣營中,想到順治對吳良镛的警告,佟佳急着想知道徐姑姑究竟如何了。
等回到院子用過晚飯之後,佟佳不敢再去海子邊散步,便帶着玄烨在院子裏來回走圈消食,悄悄朝他打聽:“我去換衣衫時,你汗阿瑪與吳總管說什麽話了?”
玄烨皺眉回憶了一下,說道:“汗阿瑪問是誰先前伺候額涅去洗漱,吳良镛回答是徐姑姑。然後汗阿瑪就說,把徐姑姑送出去,然後就沒了。額涅,徐姑姑被送去了哪裏?”
佟佳深刻領教了順治的雷霆手腕,他根本不用審問,直接了當就處置了徐姑姑。
佟佳心裏滋味複雜難辨,她不想讓玄烨害怕,胡亂說道:“估計是送到別處去當差了吧。”
玄烨沉默了下,問道:“額涅,既然汗阿瑪不喜歡我,為何他還要教我讀書?”
小孩子最敏感,加上玄烨聰明,其實什麽都懂。佟佳微嘆口氣,溫聲安慰道:“你汗阿瑪不是不喜歡你,他應當有自己的苦衷吧。你看啊,他忙得很,前朝後宮,那麽多事情要忙,依然抽空親自給你開蒙,你只管好生學習,別的無需多想,還有額涅陪着你呢。”
“好!”玄烨重重點了點頭,很快就高興起來:“額涅,我一定會好好讀書,長大了好孝順額涅。”
“真乖。”佟佳捏着玄烨的胖臉蛋,腦子靈機一動,笑盈盈說道:“額涅也跟着你學,你可不要被額涅比了下去哦。”
玄烨挺了挺小胸脯,牛氣哄哄說道:“那我們比一比,我一定不會輸給額涅。”
佟佳終于體會到了順治欺負小孩子的快樂,嘿嘿,到時候她小露一手,裝作天才震懾一下玄烨。
翌日,佟佳帶着玄烨去了順治院子,天氣熱,兩人都走得滿頭大汗。
順治一只腿伸直,一只腿長腿搭在案幾手上,背靠着矮塌,拿着本折子在翻。翻了幾下,眉頭緊鎖,眼底淡青一片,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佟佳領着玄烨上前請安,順治掀起眼皮看了過來,沉吟了下,說道:“下去洗一洗。今天就搬到這裏來住,我不喜汗味。”
佟佳如遭雷擊,她的院子雖然偏僻破舊,但是自由啊!
如果與順治住在一起,那群蒙古嫔妃在太後處諷刺紮針的對象,就該變成她了。被針對還不算大事,反正聽不懂,壓根兒對她造不成傷害。
殺傷力最大的,莫過于與順治這個喜怒無常的帝王相處,佟佳估計會神經衰弱早逝。
她的太後之位,她的榮華富貴,她的一遭翻身,趾高氣揚的顯擺,都在眼前漸漸化為泡影,飛走了。
順治眼神微眯,敏銳地問道:“怎地,你不願意?”
佟佳苦不堪言,哪敢不願意,福了福身,佯裝誠惶誠恐謝了恩:“回皇上,承蒙皇上厚愛,這是我的福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順治盯着佟佳,嘴角上揚,閑閑說道:“你別自作多情,我沒有厚愛你。玄烨住在前院,你住在偏院,沒事不許出來閑逛。尤其是海子邊,荷塘邊都不許再去。敢收買守着偏門的婆子,我會将院子砌起高牆,将你圈禁起來。”
這日子徹底沒法過了,佟佳真正傷了心,眼眶逐漸泛紅。
順治将手裏的折子往案幾上一抛,一瞬不瞬盯着佟佳,眼裏笑意閃過,咦了聲,輕快地說道:“哭了。還真是有趣,來,哭大聲點,嚎啕大哭吧。我就不喜歡這種哭法,哭就得暢快,長歌當哭,滿地兒打滾哭。快點兒,哭給我看看。”
尼瑪!佟佳的眼淚立刻憋了回去,打死她都再哭不出來。
順治瞥了佟佳一眼,意興闌珊,說了聲無趣,轉頭對呆在那裏的玄烨說道:“快下去洗好來學習,今日你要學十個大字,學不完不許吃飯。”
玄烨趕緊行禮告退,守在門邊的吳良镛将他領了下去。佟佳深吸了口氣,福了福往外走,跟着去洗順治口中最讨厭的汗味。
“慢着。”順治突然說道。
佟佳只得停下腳步,恭敬等着順治發話。
順治背靠銥誮在塌幾上,整個人看上去無比蕭索,靜靜說道:“好好陪伴玄烨讀書,長大。如果我死了,他還有你。”
佟佳愕然,還沒反應過來,順治驀地陰測測一笑:“如果你陪伴不好,敢對我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我就拉你去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