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佟佳有點兒懵, 出宮過得太爽快,她幾乎都把順治這個人完全抛在了腦後。
他一個皇帝,來到臣子家中, 是微服私訪, 還是大張旗鼓的皇帝出行?
不對,大張旗鼓不可能,否則佟家要準備接駕。元妃省親還得修個大觀園,順治是皇帝,來不及大動幹戈,總得事先清道與無關人員。
這個時候來, 會不會太巧了點?
佟國維催促道:“姐姐走快些。”
“快什麽?去哪兒?”佟佳一頭霧水。
佟國維皺起眉頭,哎呦一聲, “姐姐跟我一樣暈了頭, 我們當然是去看阿瑪啊, 皇上是來探病的。”
佟佳暈暈乎乎跟着佟國維一起往佟圖賴的院子走去,佟國維額頭上的汗水直冒,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喜衣,小聲說道:“我先前已經差人趕緊去叫大哥回來了, 皇上能來看阿瑪, 這可是天大的榮幸。再加上姐姐與皇上一起來, 阿瑪見了, 指不定如何激動, 說不定病一下好了呢。”
“唉, 就是三阿哥沒能來, 不然你們就是一家子和和美美回娘家。”佟國維頗有些遺憾, 小聲嘟囔了聲。
佟佳微微皺眉, 看了佟國維一眼, 說道:“休得胡說,皇上與皇後回科爾沁草原,那才叫一家子回娘家。”
佟國維讪笑,忙歉意地說道:“瞧我高興得暈了頭,一時說了胡話。不過姐姐……”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湊近佟佳說道:“皇上可不會跟皇後回科爾沁草原,誰不知道皇後不受待見,廢了一個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姑娘,再來一個,可惜,加把勁就能廢掉了。反對的那些朝臣,都是些家中沒合适姑娘進宮的,出個滿人的皇後,總比蒙古皇後強。後宮都成了蒙古人的天下,滿人太少了。”
佟佳理解佟國維的想法與心思,在什麽位置說什麽話,并不反感他的野心。
可惜佟國維不知道,她才不稀罕當皇後,她瞄準的可是太後之位,心氣高着呢。
這些話都不能說,佟佳錦衣夜行,着實頗為遺憾。
佟國維惆悵了會,見已經到了佟圖賴的院子,小聲提醒佟佳:“姐姐,若是阿瑪醒了,您可不要說你在宮外住啊,阿瑪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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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輕輕嗯了聲,同時又想笑,佟國維好像想得更多了點。
“皇上在正屋坐着吃茶,先前我要陪着,他讓我親自來請姐姐。”佟國維瞄了眼站在門外的吳良镛,低聲提醒。
佟佳嗯了聲,看到吳良镛,又想到了在南苑的那些日子,心中直打鼓。她暗自吸了口氣,安慰自己就當做見熟悉的故人,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吳良镛老遠就迎上前,躬身請了安,側身将佟佳往屋子裏迎:“佟格格,皇上在裏面等着您。”
佟佳還禮,客氣地說了聲勞煩,原先鼓起的勇氣,因為吳良镛的恭敬與熱情,又直直往下跌。
進了屋,順治坐在椅子裏,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拿着茶碗在刮碗裏的茶水,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佟佳與佟國維上前請安,順治微微擡起頭,眼神在佟佳身上稍作停留便移開了,聲音平平說道:“起吧。”說完站起身,“時辰不早,佟國維領路。”
佟國維忙應是走在了前面,佟佳站着等順治先走。順治背着手走在了前面,佟佳低眉斂目,規規矩矩跟在了後面。
到了佟圖賴床榻前,佟佳停下腳步,發現順治不知何時與她并排而行,同時停了下來,不由得悄然偷瞄了他一眼。
順治比起上次離開時瘦了些,一身黑色常袍,襯着原本蒼白的臉更白皙,眉眼難得溫潤。依舊極短的頭發,看上去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氣質。
屋子雖然開了窗透氣,還是一股濃濃的藥味與病久之人的腐朽氣息。佟佳想到順治的挑剔,再次偷瞄了他一眼。
所幸順治面色尋常,在床榻邊的凳子上随意坐了。
床上,佟圖賴仰躺着,面色灰白枯槁,張着嘴呼氣,喉嚨裏擠出像是破風箱般的聲音。
佟國維俯身下去,低聲在他耳邊喚道:“阿瑪,阿瑪,皇上與姐姐一起來看您啦。”
佟圖賴的呼吸聲尖銳了起來,眼睛吃力睜開了條縫,渾濁的目光在眼前幾人身上掃過,看到順治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下。
順治臉上帶着關切的神情,随和地說道:“佟大人,是我,福臨。當年我還小,估計你不認得我了。”
佟圖賴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順治說道:“你一輩子為大清四處征戰,是大清的大功臣,聽說你生了病,我心裏實屬難過,定要前來瞧瞧你,佟佳氏也一并來了。玄烨本打算跟着前來,只他着了涼,便留在了宮裏。你好生養病,等到玄烨好了以後,再讓他來看你。”
佟佳從沒見過如此正常的順治,正在瞠目結舌中,聽到順治提起玄烨身體不好,心裏一緊,朝順治看了去。
順治眼皮都沒擡,佟佳只能将擔憂吞回了肚子裏,上前跪在腳踏上,叫了聲阿瑪。
佟圖賴目光吃力地朝佟佳看來,搭在被褥上枯瘦的手指動了動,眼角有淚滑落。
佟佳感到酸澀難忍,手伸過去,覆在了佟圖賴的手背上,再次叫了聲阿瑪,“我回來看您了,是女兒不孝,不能在您病床前盡孝。”
順治終于掀起眼皮,目光涼涼看向佟佳。
佟佳看到佟圖賴的眼淚時,真正難過不已。被順治的一眼,看得又有些心虛。
佟國維在旁邊陪着垂淚,佟佳吸了吸鼻子,安慰佟圖賴道:“阿瑪您定要好生保重,您還沒能好生享到兒孫福,還沒看到過三阿哥呢。三阿哥長得這麽高了,”佟佳擡手比了比,擠出一絲笑說道:“三阿哥長得可愛,聰明伶俐,已經在學堂上學讀書了。”
佟圖賴流着淚,嘴角抽搐着,明顯激動起來。佟國維跟着說道:“阿瑪,您都聽到了,姐姐一切都好着呢,您盡管放心吧。”
說了幾句話,佟圖賴也累了,順治起身離開,佟國維忙送了出去。
佟佳跟在身後,一并走了出屋,站在廊檐下,福了福身道別。
順治下了臺階,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佟佳:“你還不走?”
他們又不同路,再說她剛來,連飯都沒吃。佟佳心道關你什麽事,嘴上卻虛虛說道:“皇上事情繁忙,您先去忙吧,我等會就回去了。”
順治垂下眼皮,說道:“我有些玄烨的事情要與你說。”
佟佳一聽,忙奔了上前,急聲問道:“皇上,三阿哥怎麽了?”
順治沒搭理佟佳,對佟國維說道:“不用送了,我同她一道走。”
佟國維忙稱是,佟佳只能匆忙告了別,“小弟去跟嫂子她們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以後再回來的話,佟佳在順治面前不好說,便咽了回去。
順治深深望了佟佳一眼,擡腿朝前走去。佟佳小跑步跟上前,焦急問道:“皇上,您先前說三阿哥生了病,他病得可厲害?生了什麽病?”
“些許不舒服罷了。”順治随口答了句,側頭看着她,“過幾天,他估計不能來看你。”
“既然是不舒服,怎麽就不能來了?”佟佳頓時急了,“皇上,三阿哥究竟是怎麽回事,您可別吓我。”
“他貪玩沒能完成功課,我罰他不能再來。”順只淡淡說道。
佟佳提着的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裏,神色讪讪問道:“補齊功課也不能來嗎?”
順治想也不想答道:“不行。玄烨就是在李園玩得太瘋,連上學都不上心了。”
佟佳眼角抽了抽,玄烨天天起早摸黑上學,半個月才玩一次而已,順治忒嚴格了。
“那,下一次呢?”佟佳試探着問道。
順治漫不經心說道:“那得看他的表現了。”
這句話等于沒說,佟佳悶悶不樂應了是,便低頭往前走。
順治突然停下了腳步,佟佳沒注意,差點兒沒一頭撞上去。順治回過頭,眼裏浮起了些笑意,“你阿瑪看到你回來探望他,肯定能放心離開了。你無需太傷心,人總有這麽一天。”
佟佳勉強說道:“皇上說得是,沒想到皇上能大駕光臨,實在是令佟家蓬荜生輝,也是阿瑪的福氣。”
順治哦了聲,“還是這般虛僞。”他上下打量着佟佳,“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似很快活,玄烨說你們去捉魚,抓蝦抓螃蟹,那時候你這個不孝女,怎麽不回到你阿瑪病榻前盡孝?”
佟佳臉皮厚得很,把順治的挖苦當放屁,急忙問道:“皇上的意思,我能随便走動,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嗎?”
順治嘴角上揚,愉快地說道:“不能。”
佟佳想翻白眼,那他說個什麽勁!
順治跟着說道:“除了回宮。”
佟佳頓時警覺地看着順治,他這是什麽意思?
順治與佟佳視線一對上,便僵硬偏開了頭,不敢與她直視。
昨晚想到能見她一面,他難得一夜好眠。見到她之前,便知道她過得很好,玄烨從李園回宮後,在他跟前叽叽喳喳說了好些天。
說她帶着他做了哪些事,說她如何光腳卷起褲腿,下到小溪裏去翻石頭下的小螃蟹,說她的笑聲多響亮,說她變得跟仙女一樣好看了。
見到她的時候,她如以前那般謹慎規矩,那份靈動鮮活,卻在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流露了出來。
玄烨一點事都沒有,功課完成得很好,他只是嫉妒,生氣,故意要懲罰玄烨。
順治知道,他晚上又睡不好了,靜靜問道:“難道你一輩子都不回宮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