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順治手上的燈籠掉地, 另外一只手,不受控制貼向佟佳的腦後,俯身低頭, 唇印在了他朝思暮想的眉心。
“好似超度真有用。”順治全身顫栗着, 缱绻低喃。
佟佳鼻尖萦繞着順治身上的氣息,有地藏殿的檀香,有熟悉的草木味,有随着他的心猛烈跳動,幾乎噴薄而出的熱意。
頭暈目眩中,眉間一片溫軟, 她回過神,下意識伸手推開了他, 猛地後退幾步, 警惕地盯着他。
燈籠傾倒, 火舌卷起外罩,在地上燃燒起來。順治手足無措站在火光後,怔怔望着佟佳,倉皇又無助。
旋即, 順治神色一變, 眼神如冰, 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戾氣與冷意, 幾乎令佟佳後背發麻。
順治靜靜盯着佟佳片刻, 轉身奔入了黑暗中。
佟佳雙腿軟得幾乎站立不穩,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 砰地關上門。背靠在門上, 深深喘氣呼吸, 好半晌, 心情才平緩下來。
回想起順治這些時日來的表現,愛與咳嗽掩飾不住。除去他瘋的可能,餘下的,全部是滿滿的愛意。
等閑變卻故人心,人總是在不斷變化,人的情緒好似一條曲線,有峰有谷,絢爛過後就成灰。
王子公主的童話都在相愛時戛然而止,國王與王後之間的愛情才更令人側目。
可惜這份愛情更罕見,後世看到王室那些曾經的佳話,都成了一地雞毛的狗血,互相憎恨,面目全非。
順治與董鄂氏之間無人不知的虐戀,情到濃時濃轉淡,佟佳認為并不值得詫異。
佟佳是俗人,免不了也喜歡纏纏綿綿的愛情,能轟轟烈烈愛一場,她覺着很美。
至于董鄂氏的下場,佟佳沒有去想過,她興許是前車之簽,警惕後來人,不要傻得踏入同一條河流,落得她那般下場。
佟佳其實還挺軸,空有一腔孤勇,她不怕踏進那條河。人各不同,她有她的渡河方式,哪怕淹死在裏面,若是自己選擇的路,她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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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前提是,她要能有選擇,說不或者可以的機會。
順治的愛傾倒而來,佟佳被動卷入其中,她能說不嗎?
她不敢,不能。
當然在得失方面,佟佳就更看重了。無疑,順治是皇帝,權勢相貌氣質,樣樣俱佳,可以當個很好的情人。
可佟佳與男人一樣,男人很專一,永遠喜歡十八歲。她同樣專一,永遠喜歡二十歲的年輕鮮活,極限不能超過二十五歲。
順治的年紀已經在警戒線邊緣徘徊,雖說他死的時候都沒超過二十五歲,但是她沒必要為他以身冒險,得罪後宮的那群蒙古勢力。
順治瘋歸瘋,比那些表面上痛苦不堪,卻哭着睡了一個又一個送進宮的妃子,用來平衡朝堂勢力的虛僞皇帝不同。
順治這個奇葩,他後宮中的所有蒙妃全部在守活寡。他的兒女們,沒一個出自蒙妃,把後宮的蒙古勢力得罪得死死的。
她可做不到董鄂氏那樣,表面功夫都不行,跟個奴婢一樣,伺候了這個伺候那個。董鄂氏看似聰明,最後照樣沒讨到好,她倒撒手先去了,她的族妹倒了大黴,被拉去殉了葬。
若是能當上太後,佟佳倒不怕太後她們,能勉強鬥一鬥。
可完全沒必要,為了順治不值得。
佟佳很慌,生怕順治再回來找她麻煩,跑去将椅子等能搬得動的,全部搬來抵在門上,靠近門聽着外面的動靜。
連着聽了許多次,都沒聽到順治回來的動靜。守到過了睡覺的時辰,佟佳又累又困,幾乎連眼皮都睜不開,連臉都沒洗,直接爬上炕睡了過去。
順治一顆心忽冷忽熱,腦子空白一片,他只悶頭往前疾奔。四下漆黑幽深,他不知撞到多少次廊柱,牆壁,卻一點都沒感到疼痛。
他如以前一樣,好似失去了知覺。更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橫沖直撞中,他到了地藏殿。
聞到殿內熟悉的味道,順治心漸漸沉寂,他緩緩走進殿,盤腿在地藏王菩薩面前坐下,一動不動。
佛龛前最中間的那盞長明燈,豆大的火光偶爾晃動,燈草發出極細的哔啵聲。
那是他替自己點的燈,他想超度曾經的自己。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順治沒有回頭,只淡淡說道:“你這個禿驢,休得來笑話我。”
方丈并未生氣,面色尋常走到順治身邊坐下,好奇打量着他,問道:“可是受氣了?”
順治自嘲一笑,“受氣倒也罷了,我都不知道為何受了氣。你是大師,佛法高深,你可能告訴我,情愛是何物?”
方丈笑呵呵說道:“貧僧乃是出家人,不懂塵世間的男女情愛。”
順治斜了方丈一眼,沒搭理他的說笑。
方丈不以為意,甚是八卦問道:“皇上,貧僧倒有個問題不解。以前貧僧從未見過皇上如此般殷勤,亦是第一次帶人來這裏,連皇貴妃都不曾來過,足見皇上是真上了心。那皇貴妃呢,得了皇上厭棄,失寵了?”
順治皺眉,罵道:“這跟董鄂氏有何關系,我寵誰提拔誰,是我這個傀儡皇帝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就休要在旁邊看熱鬧,笑話我了。”
方丈輕點着頭,“倒也是,皇上能做的事情就這些。夜已深,此處寒涼,皇上早些回去歇息,保重龍體,方能護住皇上想護着之人。”
順治滿身蕭索,片刻後低聲說道:“起初我很喜悅,我好似活過來了。現在我又很害怕,從沒這般惶恐不安過。”
方丈神色悲憫望着順治,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悄無聲息離開。
地藏殿裏,順治枯坐整晚,到了天蒙蒙亮時,起身離去。
佟佳睡得不太安穩,到了早上突然驚醒過來,忙跳下炕跑去門邊,四下查看。
門後的椅子還好生生擋在那裏,窗棂關得嚴嚴實實,沒有人來過的跡象。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佟佳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忙将椅子等搬開,招呼了童嬷嬷提了水來。
洗漱之後,佟佳連早飯都沒吃,着急忙慌上了馬車回李園。
馬車駛出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突然停了下來。佟佳心中一驚,童嬷嬷忙下了車,很快就神色驚惶回來了,低聲禀報道:“主子,是太後娘娘差人來,說要請主子前去慈寧宮說話。”
佟佳臉色一變,苦笑道:“終于來了。”
童嬷嬷上了車,緊張不已。佟佳安慰她道:“等下你與菊香肯定不能跟着我去慈寧宮,你們在一起,不要輕舉妄動。若是我沒事,就萬事大吉。若是我有事,你們回佟府去吧,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主子!”童嬷嬷擔憂得聲音都在發顫,低聲說道:“不如讓奴婢現在就回佟府去,請舅老爺他們想辦法幫幫主子。”
佟佳搖搖頭,“沒用,太後既然派了人來,馬車一停,就知道你們去搬救兵了,說不定你們半路就得遭殃。再說,哥哥他們怎麽能護住我,他們連後宮都進不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你們一定不要聲張,不要強出頭,等到以後有機會時,告訴三阿哥今日發生的事情,讓三阿哥替我報仇。”
童嬷嬷臉色煞白,死命咬着唇點了點頭,試探着問道:“主子,不若奴婢去找皇上,讓皇上來。”
估計只有順治能救她了,佟佳自嘲不已。可她昨晚已經得罪了順治,照着他睚眦必報的小心眼性格,就算救了她,她跟着也要脫層皮。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因順治而起,佟佳恨不得将順治打成豬頭。
佟佳很想哭一哭,主要是,哪怕去找順治求救,童嬷嬷估計連邊都摸不着。順治是皇帝,哪是一個奴婢想見就能見到。
佟佳笑了笑,安慰着童嬷嬷,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別多想,我們都別自己吓自己了,說不定太後就是想找我去說說話呢。”
馬車到了宮門前,蘇茉兒親自等在那裏。她見到佟佳倒客客氣氣請安,不軟不硬攔住了想要跟來的童嬷嬷與菊香:“太後有令,只請佟主子前去,你們去旁邊等一等。”
跟在蘇沫兒身邊的嬷嬷立刻上前,不陰不陽說道:“你們跟着我來。”
佟佳朝四周打量,周圍四下無人,只有侍衛盡職盡責立着,目不斜視。她只得嘆了口氣,對驚魂未定的兩人說道:“你們去等着吧,我跟蘇嬷嬷去一會就回來。”
天氣陰沉,好似要下雨,風呼嘯着在夾道中飛卷,發出刺耳的嘯鳴。
佟佳心想連天氣都配合,真是個殺人越貨的好日子。
到了慈寧宮,佟佳跟在蘇茉兒身後進屋一看,頓時倒吸了口冷氣。
嚯,好家夥!
太後坐在上首,皇後坐在她下首。按照份位高低,依次排列下來是皇貴妃董鄂氏,第一大福晉石氏,四大蒙古大福晉。
再往下就是小福晉,沒名沒分的格格們,順治的女人們幾乎全到了,比佟佳在請安時見得還要齊全。将偌大的屋子,硬生生擠得滿滿當當。
佟佳走上前,照着規矩恭恭敬敬請安。許久,佟佳沒聽到叫起聲,殿內安靜得呼吸可聞。
“叮咚。”茶蓋與茶碗相碰的清脆聲之後,太後冰冷的聲音終于在佟佳頭頂響起:“佟佳氏,你這是打哪兒來?”
佟佳略微擡頭,規規矩矩答道:“回太後,阿瑪去世,我去他靈前上香磕頭。磕完頭後天色已晚,城門已關閉,就在京城歇了一晚,正準備出城回去。”
“哐當!”茶碗砸在了案幾上,太後厲聲道:“大膽!你不過一小格格,誰給你的膽子亂走動,随便跑回娘家去!”
佟佳知道不管她說什麽,對太後來說都是錯。先前玄烨說,順治提拔她的娘家,太後很是生氣。
太後被順治不客氣頂了回去,她在順治面前受了氣,這個仇不能找順治報,手也伸不到前朝去找佟家算賬。太後的這份氣,就只能出在佟佳身上了。
太後甚至将順治的小格格們都叫了來,就是要當着所有後妃的面,狠狠打她的臉。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佟佳硬生生受了,誠惶誠恐磕頭認錯:“都是我的錯,請太後娘娘見諒,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呵,原諒!”太後涼涼一笑,轉頭看向董鄂氏,問道:“你既然管着宮務,佟佳氏就交給你來管教吧。你且說來聽聽,佟佳氏犯了那些錯,按照規矩,該如何處置?”
佟佳心沉了下去,太後這一手玩得真是好,居然讓董鄂氏來處置她。不管打到誰,對太後來說都是贏了。
董鄂氏從佟佳進屋起,眼神就落在她身上沒移開過。想到與順治的那些甜蜜時光,她有不甘,有怨,有不解。
鬧過哭過,順治都無動于衷。在董鄂氏逐漸心灰意冷,聽到順治給佟圖賴封爵,提拔佟國維佟國綱兄弟時,她還只是酸。
最後待她無意知曉,榮親王的墓碑被換掉時,董鄂氏就剩下了滔天的恨。
若是榮親王不死,玄烨的一切,都該屬于榮親王,她的兒子。
玄烨的命太硬了,不過兩歲的孩子,連天花都能挺過去。說不定,她的兒子就是被玄烨克死。
董鄂氏身子不大好,臉色蠟黃,呼吸漸漸急促。喉嚨一陣癢意,她拿着帕子擋住嘴,劇烈咳嗽了起來。
待氣平穩了些,她拭去咳出來的淚,說道:“回太後娘娘,佟佳氏違反的規矩太多,我一時都數不過來。還是把她送到尚方院去,由着他們按照規矩處置吧。”
佟佳聽到熟悉的尚方院,頭皮瞬間發麻。沒想到,她真有去面對令人聞之色變廠衛的這一日。
尚方院隸屬十三衙門,由吳良镛統管,吳良镛是順治的人。董鄂氏敢把她送去,就表明她在後宮經營這幾年,肯定到處都有她的人,尚方院亦如此。
太後臉上浮起些冷笑,眼神在屋內掃視一圈,說道:“你們可都瞧着了,規矩就是規矩,豈能随便任人踐踏。若有那不安分的,趁早死了這份心思,當以佟佳氏為鑒!”
各種目光看向佟佳,齊齊稱是。
太後冷笑,厭惡地轉開頭,看都不看佟佳,揮揮手下令:“帶下去。”
蘇茉兒朝屋外點點頭,兩個粗壯的嬷嬷走進屋,彎腰拉起佟佳:“佟格格,走吧。”
佟佳沒做無謂的掙紮,順從起了身。剛站起來,她聽到幾聲低低的驚呼,還沒回過神,一陣風卷到了她身後。
順治穿着一身明黃的龍袍,喘着粗氣,兩腳踹開拉住佟佳的嬷嬷。
“哎喲!”嬷嬷痛呼倒地。太後驚聲尖叫着喊道:“你要做什麽?你給我站住!”
順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完全無視太後,緊緊牽住佟佳的手,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說:
各位小天使別急,我說了不算(開玩笑,別當真。)不過仔細看,前面很多小動作,小細節,是循序漸進的過程,愛不是突如其來的。
還是由瘋逼自己慢慢剖析自己,逐漸告訴你們原因吧。